第72章 Part 71

喬微還是在醫院走廊,看到電視底下滾動的字幕時,才知道西亭馬場被拆的消息。那馬場有些歷史了,驟然被拆,G市本地臺來回報道了幾遍。

喬微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反反複複确認幾遍,才發了怔。

她很清楚,依着霍崤之那麽乖張的性子,不可能被人拆了他的寶貝馬場還不聲不響。

“喬微!”護理室的小護士探頭揚聲喊她名字,瞧見人站起來才招呼,“快進來吧,到你了。”

冰涼的酒精和碘伏在鎖骨前打旋消毒,味道竄進鼻息。

喬微今天是來做PORT維護的,維護門診的小護士認識她,撕開換藥包,一邊與她打招呼,“男朋友這次沒陪你來嗎?”

“嗯,”喬微心裏想着事,随意點頭應道,“我不用陪的。”

“也是,我瞧你最近狀态也挺好的。”護士彎着眼睛笑,回頭喚她同事,“快,再幫我拿個七號頭皮針過來。”

護士揚起臉的一瞬間,喬微忽地想起來了——

那天霍崤之在醫院外邊,似乎也是這般下巴微挑,驕傲與她說,“幫他一把有什麽難的。”

她當時萬萬沒料到,他的幫忙,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喬微向來是寧願自己吃虧,也從不虧欠別人的人。這麽多年她都做到了,因為她心裏清楚,在這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能等價償還,只有人情。

只有霍崤之。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呢?

喬微閉上眼睛,靜默地感受着護士沖管,生理鹽水在體內的管子湍急流動,仿佛血流的速度也跟着急促起來。

她欠下他許許多多東西,卻找不到更珍貴的去償還,也許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抵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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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第一張試水的EP大獲全勝,發行不到兩個小時便被搶得一幹二淨,連唱片公司都被樂迷們驚人的購買力吓了一跳,急匆匆又打來電話,商量把錄大碟的事提上日程。

樂隊的發展其實遠遠超過了喬微最開始的預期。她最開始踏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更多的是為了自己開心,就算臺底下只有一個人,她也能拉得心滿意足。

可是喬微漸漸發現,一場精妙絕倫的演出是相互的,聽衆從音樂中得到感悟,而演奏者,則在聽衆那裏汲取力量。

歡呼和沸騰的氣氛使人雀躍,聽者在音樂中沉浸,被震撼、或享受,是對臺上的演奏者最大的尊重。

……

五月,樂隊接到了第二場,來自帝都的音樂節邀約。

帝都暮地音樂節的影響力,當然與G市這一場不可同日而語。每年有數萬狂熱的樂迷從各地蜂擁而至帝都,國內外百餘家知名媒體跟蹤競相報道,數不清的樂隊願意自費演出。

這本是絕好的機會,可這一次,霍崤之面上并沒有喜色。

酒吧外已經暗下來了,演出大廳就開了一盞燈。

“我不去。”

“二哥!”徐西蔔不可置信,第一個不同意,“多好的機會啊,為什麽不去?”

他才見到邀請函時,那興奮勁兒就差環城跑一圈兒慶祝了,此刻霍崤之的态度就像一盆涼水澆下來,直接把他打回了冬天。

“沒有為什麽,我不去。”他直截了當将邀請函推回桌上,讓衆人自己選擇。

霍崤之是主唱,又是隊裏最好的吉他手,他不去,樂隊的實力會大打折扣。

衆人還沒從震驚中,角落的袁律書也出聲道,“我也不去了。”

徐西蔔重重拍上他的後背,“你滾開,瞎起什麽哄呢?”

袁律書沒有躲,只是沉聲道,“微微姐現在不能坐飛機,她去不了。”

“微微去不了?”季圓驚詫。

他這麽一說,衆人半晌才反應過來,似乎律書的姐姐患的也是癌症。

“你都知道了……”

“我和徐西蔔在微微姐的冰箱裏看到了藥。”

徐西蔔的氣勢也弱下來,讪讪松開手問他,“微微姐為什麽不能坐飛機?”

“她還在放化療間歇期,貧血嚴重,沒辦法上飛機,G市到帝都這麽遠,改乘其他交通工具長途颠簸,會更累。”

此話一出,衆人全沉默了。

半晌,徐西蔔才低聲道,“那我也不去了。”

季圓看向淩霖,他松開鼓槌,“我無所謂的。”

她得到答案便傾身去夠邀請函,“那幹脆我把邀請函藏起來吧,我們誰都別跟微微說——”

信封剛拿到手裏,大廳門忽然被推開了。

“別跟我說什麽?”

她剛剛吃了藥在後臺睡着了,醒來想着再練會兒,剛走到門口,聽見的便是這一句。

季圓不會撒謊,她一緊張,嚯地把邀請函往背後一藏,這個動作,反而引起了喬微的注意。

“是暮地音樂節的邀請函嗎?”

誰都沒出聲,喬微幹脆自己拎着琴盒自己走近,找了個凳子坐下來,“上次演出的時候,我在後臺遇到了暮地音樂節的總監,他提了幾句,我前幾天還想着,如沒有意外的話,邀請函應該寄到了。”

“你們幹嘛都這副表情呢?”喬微不解,“這不是好消息嗎?”

“微微,我們不打算去了。”

“因為我嗎?”

不待人回答,她先搖頭,“不要,我想去。”

“微微——”季圓忙道,“不用忙這次的,以後一定還有更好的機會。”

“不,我想去。”喬微顯少這樣強硬地拒絕人,“你們也都想去,不是嗎?”

“樂隊建起來這麽久,好像我一直都在拖累大家。你們在這兒辛苦練習,只有我躺在醫院裏,”她笑起來,“我也想跟你們一起努力一次。”

“微微……”季圓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她別開眼睛慌忙擦掉,“反正我們資歷也不夠,與其去了當陪襯,還不如明年準備好再去呢。”

“人生哪裏有這麽多時間讓人準備呢,有機會當然要抓緊。”喬微打開琴盒,率先把琴拿出來,回頭道,“排練新曲子吧,嗯?”

誰也沒動,最後還是霍崤之先抱起吉他。

喬微下巴微壓,疏密有度的柔板便自琴弦上飛揚起來,霍崤之掃弦應和,音樂層層疊疊一般呈現,如水般自巴洛克大教堂邊湧動流淌下來。

貝斯低沉抒情的聲音穿透教堂的鐘聲,夕陽泛起紅色的光芒,最後照耀在教堂頂端的塔尖上。

喬微其實不止想去帝都,她還想去父親臨終前最後住的地方看一看。從帝都出發,兩個小時便能抵達北河。

也許在那裏,她能感受到一個父親最後的心情。

……

喬微貧血,血紅蛋白不達最低的登機标準,于是淩晨時分,衆人一起乘上了抵達帝都的高鐵。

臨出發前吃了藥,喬微一落座,便昏昏欲睡起來。

天氣熱,車廂裏開了空調,這溫度對別人來說舒适,對喬微而言,再熱的天,四肢也都是冷冰冰的。

霍崤之幹脆拉下窗簾,脫了外套替她蓋上,拄着下巴看她睡着的樣子。

起得太早,喬微的臉色都有些泛白。

就這樣一覺睡到帝都也好。霍崤之嘆氣。

在G市呆了這麽久,這是他第二次回帝都。其實他一點兒也不願意帶着喬微回去,尤其在這風口浪尖。

環海的工程步入正軌,霍仲英最近被董事會打壓得擡不起頭,被逼辭掉最後的職務,在家賦閑,對他仇怨越深。霍父和母親看不慣他玩兒音樂,要是知道他回帝都在音樂節上演出,估計要大發雷霆,他一個人倒不怕這些為難,就是怕喬微受委屈。

走廊對面那小孩在玩游戲,聲音越來越大。霍崤之皺眉,又怕把喬微吵醒,只能壓低聲音喚他一聲。

“小孩兒,把你耳機戴上。”

大抵玩的太入迷,沒聽見,霍崤之直接瞪起眼睛來,“嗨!”

小男孩被吓一跳,手上的IPAD滑地上,正要發脾氣,看男人兇巴巴的樣子,又讪讪撿起來,“我沒有耳機。”

原來聽見了。

“那你別玩了。”

小男孩還不服氣,可看着霍崤之的眼睛又瞪起來,只能低聲不情願地哦一聲,關掉游戲。

喬微身體不舒服,隐約聽到聲響,模糊睜開眼睛,“怎麽了?”

霍崤之趕緊回過身,将人摟在懷裏,輕拍了兩下,低聲道,“沒事兒,你好好睡吧。”

再擡頭,他便見對面的小孩又打開了視頻,聲音開得越大了,似乎是覺得抓到了他不敢大聲說話的軟肋,得意偏頭撇他一眼。

霍崤之對小孩兒向來沒什麽耐性,小心把手抽回來,直接起身,拎着小孩的後衣領,直接把他帶到了車廂連接處。

也許整個車廂的乘客都對小孩外放的聲音忍耐已久,一路上竟然也沒人出來阻攔。

小孩的腿在空中亂踢,吓得哇哇亂叫,“壞蛋,你要幹嘛!”

霍崤之這次把人放下來,吼一聲,“站好。”

他終于開始害怕,眼淚都掉出來,“我要告訴我爸爸,你這個壞蛋!”

“你爸爸哪呢?你快把他叫來,問問他你壞還是我壞。”霍崤之抱起手來,冷笑一聲。

瞧見那滲人的笑意,小男孩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不準哭!”

霍崤之橫眉冷對的樣子很有幾分氣勢,一聲令下,那震天的哭聲立馬變成了小聲的抽噎。

“車廂裏就坐着你一個人嗎?憑什麽打擾別人休息?還開視頻,你在朝誰示威?我嗎?”

小孩不答,繼續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裏。

霍崤之幹脆踹了他身後的洗手間門一下,小孩吓得一躲,又才意識到這個牛高馬大的人踢的不是他,小腿一軟差點坐地上。

一邊擦眼淚一邊哭道:“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洗手間裏傳來水聲,門咔擦一下開了。

出門來的男人不明所以,看着眼前的局面傻了眼,小男孩抱着他的腿就哭起來,邊哭邊喊,“爸爸,他欺負我!”

他趕緊呵止着人擦幹眼淚,把因通話發燙的手機塞回包裏,低頭恭恭敬敬喚了一聲霍少。

這人正是霍仲英的助理,霍崤之之前把他吓破了膽,這次再也不敢叫二少了。

霍崤之心道晦氣,還沒踏上帝都,這消息便瞞不住了。

不過父子倆欺軟怕硬的性子,還真是如出一轍。他抱起手來冷哼一聲,低頭朝那小子強調,“記住你剛剛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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