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Part 90

早上采血的時候,田恬同她講起了她昏迷時候的事情,順便告了霍崤之一狀。

“主唱那天在辦公室可兇了,揪着我們主任衣領子,吓我一跳,平時都看不出來他居然還有醫鬧潛質……”

“真揪了?”

“可不,咱們十九樓都傳遍了,你哥哥要簽通知書,還被他搶過來撕了呢。”

“那我得好好管管他,下次不能這樣了。”

聽到滿意的答案,田恬終于笑起來,只是又一想,忙擺手道,“可別有下次了,一次就夠吓人的了。”

指的醫生給喬微下病危通知書的事。

霍崤之剛買了早點回來,田恬一拔針,回頭便瞧見那煞神自門口進來,吓得拍了拍胸脯,暗道還好他沒聽見。

吃早點的時候,霍崤之拿起梳子幫她梳頭發。

喬微放下勺子,順帶提起來,“崤之,你打醫生了?”

霍崤之皺眉,“誰嘴巴這麽大?”

喬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嘆氣,“醫院都人盡皆知了。”

“沒打,”霍崤之這才不情願解釋,“就輕輕揪了一下。”

“那性質不還是一樣的嗎?崤之。”喬微放輕聲音,語重心長。

“我沒想為難他,我當時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得改改你的脾氣,醫生也是凡人,你為難他也是沒用的。把自己的情緒強加在別人身上,那多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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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他不就是個失敗者嗎?

病危通知單下來的時候,霍崤之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有那麽失敗過,他沒有任何辦法,除了聽天由命。

“以後別再這樣了,答應我,行嗎?”

霍崤之良久才點頭答應,反應過來喬微并不能看到,他又嗯了一聲,開始提條件,“那你以後也別讓我擔心。”

“你可真會為難我。”喬微深嘆一口氣,笑着回頭看他。

正撞見身後的霍崤之偷偷藏她掉落的頭發。

他的手僵在原地,氣氛一時靜默起來。

做了化療,發質變細之後,喬微的頭發便總打結,再怎麽小心翼翼,每次還是梳下來一大把。霍崤之覺得自己已經把力度放到最輕,梳子所過的地方,卻還是一縷一縷往下落。

“粥再不喝就要涼了。”霍崤之半天才從喉嚨裏找回一句話。

喬微聽話地端起來,一口氣幹幹淨淨喝到碗底。

霍崤之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忽地聽喬微擦幹淨嘴巴道——

“崤之,我想把頭發剪了。”

它這樣總掉确實很影響一個人的心情,讓喬微總覺得自己頭皮過了道滾燙的開水。有時早上醒來都看到滿枕頭的頭發,驚悚得像是看恐怖電影。

她說得輕描淡寫,霍崤之卻聽得心驚肉跳,“怎麽忽然想剪了?”

柔軟的長發一只手便能全部握在掌心,“已經這麽長了,剪了多可惜。”

“可惜嗎?”喬微搖頭,“也省得總是浪費時間梳,季圓說新長出來的發質會變好。”

他每次偷偷藏頭發,她不是沒有察覺,與其讓他這麽辛苦,還不如自己一勞永逸地剪掉。

事實上,只要喬微同意,霍崤之願意把大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可偏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季圓沒一會兒便把買好的剃刀和假發送過來。

頭發一縷縷落地,喬微的腦袋上漸漸涼起來,蓄了許多年長發,這感覺對喬微來說陌生至極。

“現在的假發怎麽比真頭發還像真頭發?”季圓嘟囔,一頂一頂拿在頭上比劃。

“你知道嗎,我在那家店裏挑的時候,真想每個發型買一頂,回家換着戴,星期一洋娃娃小卷,星期二知性中長發,星期三水波紋大卷……還有,我上初中就想剪短,可惜到今天也沒勇氣嘗試。”

她說着,研究半天暗扣,拿了頂娜塔莉波波特曼在《這個殺手不太冷》裏面的二次元短發,等喬微才剃光便迫不及待地往她腦袋上套。

喬微躲着不肯戴,“碎頭發沒擦幹淨呢,再說,你總得先找個鏡子先讓我看看……”

喬微從來還沒見過自己短頭發的樣子。

“電視劇裏的美貌小尼姑是什麽樣你總見過吧,你皮相生得好,剃了也比她們好看。”

“季圓,你發覺你怎麽油嘴滑舌總哄我。”

兩個人玩鬧的當兒,門就是這時候被推開了。

喬微一擡頭,便見喬母站在門口。

笑鬧當即都從兩人臉上收起來。

喬母昨晚來過的事,她今晨才醒來便聽霍崤之說了。

網上傳得到處是,瞞也瞞不住,喬微其實早有了心理準備。只是到底免不了猜想,喬母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接受了這個消息。

喬母今天沒穿往日精致昂貴的套裝,看上去不像是從公司過來的。

她眼下淡淡敷了一層粉脂,不過還是沒把青色的眼圈遮住,喬微沒睡好的時候也常這樣。

“今天好點了嗎?”她把包放在床頭的櫃子上。

喬微點頭,“好點了。”

這似乎是探病時候再千篇一律不過的對話。

季圓識趣起身,留着滿床假發,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哪兒都不疼嗎?”

“我不疼。”

“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叫廚房做——”

“吃過了。”

女人幹巴巴問她,喬微幹巴巴地答。她們太久沒有好好說過話,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緩解彼此的尴尬。

不過另喬微出乎意料的事,即使如此,喬母還是硬着頭皮在房間裏呆滿了一上午。

還幫她滿床的假發都用細網裹好,整齊挂起來。

女人忽如其來的轉變,倒叫喬微很是不自在,猶豫再三又小聲道,“你這樣我很不習慣。”

喬母背着身,被堵住喉頭般,說不出話。

“席越說你這段時間很忙,你還是去工作吧,那麽多人照顧我,我挺好的。”

女人很久才回頭,眼睛發紅,鼻翼動了兩下,她終于開口。

那聲音帶着一分極力抑制的鼻音,“喬微,我是你媽。”

“出了那麽大事,你為什麽不肯半句也不提?”

喬微攥緊被角,“你知道了,又會自顧自送我去哪個國家治病吧?如果剩下的時間不夠多,我只想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喬微覺得自己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她。

女人果然沒有辯駁,她沉默着找事情做,把桌子上散開的東西一樣一樣收整好,連抹布都疊得方方正正。

房間裏多了一個人,總是不習慣,喬微看了一會兒書,開了電視又關掉,覺得時間無比漫長的時候,餘光忽然瞥見了茶幾上落下的水跡。

桌上沒有水杯,喬母也沒進過洗手間,那水跡是淚。

喬母來半天都在背對她,這一次細看時,喬微終于發覺了她肩膀上微不可查的聳動。

喬微從來沒見過她哭。

就算當年她和喬父提離婚,又再婚,就是外公被醫生宣布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再無治愈可能的時候,喬微也沒見她掉過眼淚。

這個女人生得漂亮,聰明圓滑且手腕高明,好像在人生任何階段,她都有能力讓自己從困境中爬起來,過得比從前好。

可是現在,她因為她生病哭了。

喬微心裏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晦澀,又覺得難過。

喬微覺得扭捏,另一邊的霍崤之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暴雨停後,時隔一個星期,G市的機場終于開放,二十分鐘前,他從機場接到了他母親。

有美滿婚姻滋潤的女人,與離婚時的怨婦臉截然不一樣,容光煥發,連走路都帶着一陣拂面的風。

行李交給司機,她擡手查看霍崤之額角的傷口,霍崤之沒來及躲,猝不及防被她把紗布扯下來。

女人乍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驚呼,“這麽大一道口子,會留疤吧?”

“男人怕什麽留疤。”

“生在福中不知福,等你破相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小姑娘都躲着走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麽叫怕了。”

霍崤之渾然不在意。

反正他這疤不是普通的疤,是為了救愛人留下的勳章,喬微不是膚淺的人,她才不會在意這些呢。

“怎麽弄的?”

“撞的。”

“撞的?”女人冷嗤,“知道是臺風天你還跑出門送人頭,喬敏女兒是不是給你下了什麽迷魂藥,讓你這麽惦記她?”

G市就這麽大,霍崤之母親當年念本科時候,是喬微外公的學生,她慣來便瞧不上喬敏的做派。遠嫁沒兩年,便聽聞喬敏嫁給了紅極一時的天才青年小提琴家,成為衆人傾羨的對象。

才聽到這消息時她便嗤之以鼻,她的家庭教會她看人的眼光毒辣。

喬敏和她生父截然不一樣,她現在确實嫁得心甘情願,将來卻不一定,這樣的生活卻未必承載得了她的野心。

果不其然,她半點沒猜錯。

她離婚又再婚,終究是嫁進了這個圈子來。

也因此,才聽聞霍崤之的戀愛對象是喬敏女兒,她便生出想法了。

從喬敏的長相可推知她女兒的長相,從喬敏的手段,可推知她女兒的手段,總之一定是霍崤之年幼,被漂亮姑娘蠱惑了。

“她本來就是被我連累,什麽叫她給我灌了迷魂湯?”

“得了吧,你小時候天天連累西蔔被他媽打的嗷嗷叫,我也沒見你有過一點愧疚。”

“她現在住醫院?”

“是。”

“也是,生了那麽重病呢。”

司機駕車從機場駛回市裏,霍母玩了一會兒手機,忽然狀似不經意地朝副駕駛提起來。

“對了,崤之,你郭阿姨說要替你介紹個對象,長的特漂亮,我推了好幾遍沒推掉,實在沒忍心拒絕她的好意。”

“郭阿姨你記得吧?小時候她抱過你的,不然你就幫媽一個忙,加下人家女孩子的賬號?”

“人家女孩子臉皮薄,不會騷擾你的。”

“不記得,不想幫,你也用不着編這麽低級的謊話來騙我。”

霍崤之的耐性已經快到盡頭了。

從一開始,他便聽出了他母親話裏幾分若有若無的輕視。

她不喜歡喬微,但很顯然,她也并沒把喬微放在心上。

原因有很多,也許她覺得自己浪蕩慣了只是玩一玩,也許她覺得喬微的病好不了,用不了她出手終極會出局。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他覺得不舒服到了極點。

“你自己給司機電話,到了市區我就放你下車,我還有事,沒空送你了。”

“霍崤之,你受傷了,你媽千裏迢迢從帝都飛來探望你,你就是這種态度。”

女人不樂意了。

“兩個小時飛機,您覺得遠,大可不必來的。”

霍崤之不覺得她來單純是為了探病。瞧着後備箱那幾大個行李箱便知道,她在G市有得一段日子要住了。

“你想去幹嘛?又想去醫院,是不是?”

“是。”

“你來G市才多久?”喬母目瞪口呆,“別告訴我你現在已經愛上她不能自拔了,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是啊。”

“感情不需要時間衡量,你要問我喜歡她哪一點,我還真說不上來,我就喜歡她。”

她看過她們樂隊演出的視頻,那個姑娘琴确實拉的好,可其他的,喬敏還真是半點沒看出什麽特別之處。

尤其是她還生了這樣的病,霍崤之義無反顧撲進去,到頭來大抵終究是一場空。

“我不想跟你吵架,不過我得提醒你,你爸那麽頑固的人,就算把霍仲英按下去了,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得想清楚,到底是談談戀愛就作罷。還是真要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話音沒落,忽地聽霍崤之開口,“你說的對,我改主意了。”

喜色沒來得及冒上眉梢,女人本能覺得不對,果然,霍崤之接着朝司機道,“前面靠路口就停,把我母親放下來,我們掉個頭,從三環走去醫院更快一點。”

臺風後難得的好天氣,醫生說喬微可以開始下地走走了,霍崤之要趁着太陽暖,把喬微帶去錄音棚轉一轉。

燒過一場,打多了止痛藥,喬微這段日子總覺得自己遲鈍很多,軟綿綿提不起氣力,大家都開始練習,只有她焦躁得很。

那是她父親寫的曲子,将來就算面世,她也得比任何人都拉得更好才行。

心情不好不适合養病,霍崤之瞧出這一點,才想把她帶去看看進度,叫她心安。

醫院門口蹲守的記者們都還沒散,霍崤之把自己的大衣借給喬微裹上,口罩墨鏡,全副武裝捂緊,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喬微一向長發示人慣了,捂緊的大衣更模糊了她的身形,記者們一時竟都沒注意,只以為喬微還氣息奄奄躺在床上,任她大大方方出了醫院。

比起她,霍崤之個子太出挑,反倒差點被人認出來,另花費了一番力氣才跑脫,上車便吩咐司機快開。

陽光自車窗一側照進來,喬微往那邊挪了挪。

再次沐浴在陽光底下,呼吸着新鮮空氣,喬微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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