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Part 93
音樂會在臨近晚上十點鐘終于散場。
才走出屏蔽信號的劇院,霍崤之手機上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便湧進來,提示音響個不停。
霍崤之回電話的當兒,喬微幹脆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等。
晚風裏帶着桂花的香氣,有點涼,她披着男人的外套,并不冷。這條街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熱鬧,路燈下,牽手來往的情侶甚至比白天還要多一些。
喬微靠在椅背上,專注看了好一會兒,再回頭,卻發現霍崤之那邊的電話還是沒有打完。
從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霍崤之張合的嘴唇,還有緊皺的眉心。
大概是察覺喬微看過來,他幹脆插兜背過身說話,只留給她一個颀長的背影。
霍崤之這段時間總是很忙,眼底下都是青色。
喬微不知道的是,在她醒後的這段時間裏,警察拿到了幾個受雇的匪徒證詞,給霍仲英的案子又添一記重錘。
在霍崤之的推波助瀾下,于蔓花高價給兒子聘的大律師在開庭前以委托方隐瞞事實為由辭去代理職務,臨時更換辯護律師,霍仲英的一審不出意外地敗落,被重判了。
于蔓自然不服氣,又提出上訴。
豪門的兄弟傾軋裏,大家長最先考慮的永遠不是誰對誰錯,而是維護家族利益,保全家族顏面。
他們私底下怎麽鬥沒人管,可擡到明面上來,便是犯了忌諱。
家的意思是讓霍崤之睜只眼閉只眼,放他哥哥一馬,然而霍崤之這次動了真格,根本不聽管教,任憑霍父大發雷霆,鐵了心要追究到底,這就和家裏站到了對立面上。
霍崤之投了個金貴的胎,自出生落地那天起,奶奶疼他,親人捧高他,朋友恭維畏懼他,還不曾嘗過被人避之不及的滋味。
霍母倒是願意搭手幫他,但前提是兒子得按自己的意思,去和她看中的女孩相親。
本來崤之的年紀不大,又生得一副好皮相,随便招招手,哪裏會缺好媳婦,根本用不着她着急。可來G市的這段時間,瞧着兒子沒日沒夜一心撲在醫院裏,霍母才漸漸反應過來,崤之是動真格了。
別看霍崤之平日一副吊兒郎當,凡事都不上心的模樣,真要固執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這個主意算是下下策,可只要有效果,誰在乎呢?
不答應,他就得眼睜睜看着害他的人逃脫法律制裁。
霍崤之在英國學的是商科,卻向來不關心生意上的事,他無欲無求散漫慣了,直到這一刻才嘗到沒有話語權的滋味。
大多數人的成長,有時只在頃刻之間。
在醫院的這些天,霍崤之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的想法實在幼稚至極,他不願往那大染缸裏摻和,卻有人拼了命也想把他拖下去。
他對被人脅迫的感覺厭惡至極,然而他心中更清楚,若是不願妥協,唯有和那些人站在同樣的高度上去。
喬微養病準備專輯的這段日子,霍崤之找到律師開始清算盤點自己名下的資産。
霍父霍母當年鬧離婚時候,為分割財産打了大半年的離婚官司,雙方的律師團隊咬得緊,都不願便宜對方,最後幹脆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轉入霍崤之名下,未成年以前由霍父代為管理。
霍崤之一個人坐擁企業百分之八的股份,加上奶奶手裏的那些,足夠召開臨時的股東大會。再稍微拉攏些中小股東,鼓着勁兒和霍父對着幹,即使不能翻盤,也足以叫他心生忌憚。
和西方投資者強調現金分紅不同,國內的投資者更傾向通過資本公積金轉增股本,霍氏便是個大典型。在霍父的掌舵下,企業持續多年盈利但并不分紅,底下的中小股東利益被忽視,早已經怨聲載道。
他既然生出念頭來,馬上便從這一點入手準備。
萬事開頭總是難,霍崤之年輕,向來是副纨绔模樣,縱然利益一致,又哪裏有人肯貿然站隊。
正好霍仲英被拘後,崤之接手了他手上的兩個子公司,那些商場沉浮多年的老狐貍支支吾吾,既不拒絕也不答應,就等觀望一番,瞧瞧霍崤之到底幾斤幾兩,有沒有真本事。
霍崤之初入商場,舉步維艱,一面要顧着喬微,一面又要顧着生意上的事。每晚只有等喬微睡下了,才能抱着電腦到走廊去開視頻會議、處理公事。
每天的睡眠時間還不足三四個小時,然而就是這樣高強度的運轉,反而越發讓他的頭腦清醒起來。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肩膀上所肩負的責任。不想被動,就只能把主動權握在手上。
他得好好做。
他要比任何人都更可靠,成為喬微安穩的後盾。
……
喬微數着過往的車大半個小時,終于見霍崤之挂了電話過來。他的眉頭依舊皺着,眉心是幾分揮之不去的倦色。
“怎麽了?”
“底下的工廠質檢出了些問題,不是什麽大事。”
喬微心下難受,她今天本意是想讓霍崤之放松休息一會兒,卻反而耽誤了他的正事,她把人往前面推了推,“崤之,你去忙你的吧,我打車自己回去。”
霍崤之才不會本末倒置,他笑起來捧住喬微的臉,拇指将她的眉頭撫平,又揉她的臉,“皺起來不好看了。”
“油嘴滑舌。”
病了這麽久,瘦的像紙片,喬微每每照鏡子都被吓一跳,只是這會兒到底被霍崤之逗笑了。
就在她放松之際,整個人忽然猝不及防被抱起來。
“誰油嘴滑舌,你睜大眼睛找找,這條街上有誰比我女朋友好看。”
“喂——”
大概是覺得還不夠,霍崤之抱着她轉了一圈,喬微腳下懸空,伸手就去按頭發,還來不及驚呼,喉嚨裏全部的聲響便被霍崤之仰頭送上來的吻封印住。
路邊高大的桂花樹枝葉被風帶起簌簌輕響,有細小的花瓣夾着香氣落在發間和大衣的帽檐裏。
空氣仿佛靜止了。
他漆黑的眼睛裏仿佛承載着路燈與滿片星空的光亮,專注又迷離,喬微只在那瞧見了自己的影子。
再然後,她緩慢跳動的心髒飛快蹦起來。
崤之。
崤之。
她在心底默念這個熾熱的名字,只覺得眼睛很澀,鼻子也酸。
路邊的行人匆匆,然而喬微再不想在意旁人的眼光。她不想再把日子往前過了,若是上帝真能聽到他信徒的祈求,她只願神垂賜,把她的人生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
喬微喘着息在地面站穩,蒼白的面頰上終于滲出緋色。又覺得假發不穩,她下意識擡手去摸。
霍崤之心中嘆口氣,幫她把耳邊淩亂幾縷理順,又輕聲抱怨,“以後不準趕我走了,才不差你這幾分鐘。”
回到醫院,正和住院部大樓外的喬母碰了個正着。霜露重,她只随便裹了條披肩,在風口一站便是半個多小時。
喬母從公司來,見女兒不在病房,手機也打不通,又聽護士說是霍崤之把人帶出去了,在病房坐立不安等了許久,幹脆到樓下來,此刻見喬微回來,一顆心才緩緩回落。
目光落到年輕男女相扣的十指上,她問,“出去玩了?”
喬微小時候,是不大被允出去玩的,因為喬母總覺得貪玩的人沒出息。她猶豫片刻,才低應了一聲。
“嗯。”
時間有些晚了,喬微的精神氣看上去卻比平日還要好一些,她披着寬大的男士外套,眼睛發亮,兩頰帶着淡粉色,正像她這個年紀的少女。
喬母抓緊披肩角,抑制住擡手去摸一摸她發心的沖動,閃身讓到一邊,“外面風大,先上去吧。”
電梯緩緩上升之際,喬母想起來,“下午你不在時候,樓下有女人到病房裏找你,三十來歲。”
小生的媽媽?
喬微立刻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
“就只問了你在不在。”
小孩唇紅齒白的笑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喬微心頭一跳,只覺得有不好的預感漫上來。
她擡手把十八樓的鍵按亮。
霍崤之詫異,“微微,時間很晚了,人可能都睡下了。”
“我就在病房外面看看。”
……
喬微也在十八樓的病房裏住過一陣子,人多就得彼此遷就,燈也熄得早,如霍崤之所說,病房靜悄悄的,大概都已經休息了。
喬微松口氣,繞開走廊裏睡熟的家屬,正打算回樓上,邁出兩步,又停下來。深吸一口氣。
心想,再确認一次。
她打開手機電筒,折身推開病房。
沒有人。
小生床位上的被褥折疊得很整齊,枕頭一側放了架飛機模型,櫃子上透明飯盒裝着冷掉的飯菜,筷子落在地上,半點沒動過。
“十七號床啊?”護士挂掉電話,開口道,“下午昏迷被推搶救室去了,還沒回來。”
喬微驚得踉跄着推了一步,還是霍崤之眼疾手快将她扶穩。
前段時間,醫生說他小孩的靶向藥開始産生耐藥性。
小生上樓來找她玩的次數越來越少,喬微以為自己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真到這一刻,還是覺得絕望像潮水一般湧來,從腳底到頭頂,随着時間的推移一分一秒将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