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十四日,朝華長公主至滄州,廢除胡縣縣令,拘滄州知府,收押商賈二十三人,開糧倉,赈濟百姓五十餘萬。”

“十六日,朝華長公主至禹州,同日,漕運糧草藥材兩船,設粥棚,施醫藥,赈百姓七十餘萬,免三年賦稅一年徭役,離去時,百姓跪送十裏。”

“十九日至徐州,殺王氏宗子,杖……沈煜,封城,征糧一千石,徐州亂,守軍鎮壓之,逾三日,得平。”

将一封封傳書念過來,長風驚訝的幾乎合不攏嘴,跟在霍謹身邊這麽多年,這位公主殿下是個怎樣的嬌嬌性子,他自然是知道的。

如今看她一路走來,在短短的時間內連定三州,與督主不謀而合,這是多少能臣也難以做到的事,他真不知是該稱贊兩人的心有靈犀,還是誇贊一聲她的好膽氣。

她離京本就是未曾告知聖上的,而這樣果敢決斷,甚至敢打殺了那王家豎子,還罰了沈煜,實在是又讓人解氣,又讓人敬佩。

霍謹阖眸靠在床邊,摸索着荷包的手不斷收緊,有些嶙峋的手背上青紫的血管顯得尤其猙獰。

一個一個消息的聽過來,霍謹的眉頭舒展開又皺起,泛白幹裂的唇微微泛起了一個似勾未勾的弧度。

“大人,按照這腳程,公主陛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您近來可要好好修養,少操心些旁的事,不然等她到了見您這樣憔悴,定是要心疼的。”

長風說這話,将手中濃黑的湯藥遞了上去,那苦澀的氣味極沖,饒是他這個不喝藥的眼淚也快要被逼下來。

說起這一碗湯藥,長風也不知該如何評判,這要确确實實是救了霍謹的命,可這虎狼之藥卻也幾乎将他身子拖垮。

霍謹染的不是時疫,而且那婦人牙上帶的毒,他們遍尋了城中的名醫,查了許多醫書,卻也只知這毒能要人命,卻不知該如何醫治,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後來聽說征戰時也以後兵丁被野獸咬傷的先例,若是不發病便罷了,一旦發了病便無一人生還,但是馬匹可能還有些救。

霍謹最嚴重的時候,幾乎燒成了一塊碳,全然沒有了意識,甚至咬緊了牙關,就死死的握着那荷包,連湯水都喂不進。

霍謹兇名在外,這裏的大夫在他這樣垂危之際都不敢施救,被自己拿刀逼得實在沒法子,這才有一個獸醫草草的改了一張醫治馬匹的方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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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念着京中的傳信,生生撬開霍謹的牙關,這才喂進去了藥,退下了高熱,搶回了他一條命,只是這裏缺少補品藥材,霍謹又傷了脾胃吃不進去東西,還是虛弱得厲害,比皮包骨頭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聽他提及秦妩,霍謹憊懶的睜了睜眼,接過藥碗的手微微顫抖,卻還是閉上眼将那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是啊,她快來了,他要快點好起來,不然她怕是要哭鼻子的。

“今日……可有傳書?”霍謹低咳了兩聲,聲音裏還透着被那滾燙苦澀的藥汁灼燒後特有的嘶啞。

長風遞上了清水讓他漱口,“這幾日,殿下幾乎是每日都有傳話的,都勸着您努力加餐飯,好好保養身子,等會兒伺候您用了午膳,我就去那邊等消息。”

霍謹輕點了點頭,将那已經有些起線的荷包裹在了掌心,“給公主傳話,讓她就在……宋城等我,另外傳信所有暗龍衛,暗中保護公主,絕不許她入此險境。”

“督主放心,咱們的人一直都護在公主身邊,徐州之時,也是咱們的人去王将軍那裏搬的救兵,如今明裏暗裏三方勢力保護公主,絕不會有問題的。”

不得不說,秦妩這英烈遺孤的頭銜是真的好用,至少在武将之中很吃得開,當年肖揚統領是出了名的忠勇義氣,軍中多敬仰他的威名。

而倔牛脾氣出名的鐵将軍□□,舊時做過肖揚的親兵,又被他救過命,聽說入徐州府城的時候就數他殺得最兇,拉都拉不住。

處置徐州,原本也在霍謹的計劃之中,只是還沒來得及,河南就出了事,好在秦妩出現得及時又恰到好處,完完全全是出奇制勝。

換一個人前往,只這官員和駐軍兩股勢力就足夠讓人頭疼,更遑論還有些與官勾結的商賈,可偏偏是秦妩,她的話倒是比聖旨還好使。

駐軍控制了府城,秦妩這才能整頓城中官吏,而帶上這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在商賈面前轉一轉,自然再沒有不成的事。

原本還有些不安分,并不畏懼兵權,想着同更高的官員疏通的,可官員再高也高不過連皇帝都要喊一聲阿姐的秦妩,這強勢的兩方聯手,徐州飛快定了下來。

官衙裏,衆人也都在一邊準備接駕,一邊讨論秦妩的舉動。

“諸位覺得陛下此舉到底是什麽意思?讓一介女流參與政事,甚至許諾免除徭役賦稅,根本就是以下犯上,陛下不僅不加以懲處,還尤其維護,是朝堂上當真無人了嗎?”

“別把話說的這麽難聽呀,別忘了公主本也是有封地的,人家處理自己的內務,也沒有什麽問題吧?”

“是啊,誰不知道要把糧食藥材從京中送過來,多是要經過這三州的,如今公主殿下穩定了局勢,又恢複了秩序,連運糧都快了許多,這豈不是好事一樁。”

“哎,只可惜公主不是個男兒,不然朝堂之上必有她一席之地,吾自愧不如啊!”

“算了吧,她也就是仗着她父親的蔭庇,那麽膽大妄為,連煜公子都敢打,還殺了憲之,遲早是要出事的。”

……

從官衙取信回來的路上,長風都還在回味秦妩這平定三州的動作,聽着和那些儒生官員們的議論,竟也有些與有榮焉。

那可是他們督主的心上人,是他們未來的主母。

那樣美麗而勇敢的女子,又對督主一往情深,怕是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吧,這樣一想,他們督主還真是好眼光,好福氣啊!

“廿五日,出徐州,夜宿村中,翌日……”

長風看着字條上餘下的幾字,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

“翌日如何?”

聽到他這悠長的停頓,霍謹的心驟然一縮,隐約有些不好的預感。

長風忐忑的舔了舔嘴唇,“翌日……起高熱,封村。”

“什麽?咳咳……”霍謹捂着胸口猛的坐起,有些慘白的臉上多了幾分驚出的血色,又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啞然的開口追問,似乎不敢相信。

“督主,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而且王将軍也派了子侄護送,定能為殿下延請名醫的。”

長風的安慰有些蒼白,畢竟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樣一場時疫究竟有多可怕,眨眼之間又奪去了多少性命,甚至康健如霍謹都差點意外喪命,秦妩的生死怕也只能交給上天了。

“備馬。”

長風微怔,“督主,您要做什麽?”

“備馬!”霍謹重複了一次,虛弱而踉跄的起身下地,颀長的身體微微打晃,這還是扶着床柱站穩了身子,“我要去找她。”

“督主不可啊!”長風勸阻道:“且不是說您如今也是身體虛弱,根本經不起奔波,兩地如今皆有疫病,都是封禁之态,王憲之之事在前,您若是出城,被人捉住了把柄,實在是後患無窮。”

“備馬!”霍謹冷眉一挑,泛紅的眼看過來,仍舊壓迫感十足,“長風,我如今可是使喚不動你了?”

長風雙手緊握成券,無奈頓足,到底還是飛快的跑了出去準備馬匹幹糧。

涉及到公主的事,他們督主從來就沒有理智,更不會計較什麽得失。

罷了,若是公主殿下當真有個萬一,督主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必定抱憾終身。

沈太傅知道霍謹出城的消息已然是傍晚的事了,到手下人回禀,正在斟酌準備送往京中文書的老爺子望着落日長嘆一聲,跌坐在了椅子上。

只盼着公主平安無事吧,不然……後果他不敢想象。

落日的餘晖已經全然收斂在了山坳裏,暗灰色的天空下少有炊煙,夜幕如墨,漆黑之中未見星辰,甚至連那月亮也不知躲到了何處的陰影裏。

在這死寂的村落裏,稱得上熱鬧的大抵只有村東的那間房,被一群官兵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院中有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錦心姐姐,公主好燙,她好燙!”錦玉稚嫩的聲音裏隐約帶了些哭腔。

錦心定了定神,仍舊禮數周到的送了大夫出門,“有勞您了。”

“沒什麽,只是殿下這病來得兇險,她底子本就薄了些,平日裏吃着補品倒是看不出,可如今舟車勞頓,憂愁多思,身心俱疲,又着了風,雖不是疫病,卻更多了幾分兇險。”大夫嘆息一聲,快步出去煎藥,心裏卻也忐忑。

送走了大夫,錦心忙回到了床前,接過錦玉手裏的帕子,握住了秦妩那滾燙的素手。

這已經是第三個大夫了,診斷的結果也是大差不差,雖不是疫病,可卻是更兇險幾分。

也怪她,前一日就該勸阻公主露宿野外的,害她因為着急趕路受了風,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有個萬一,這随行的所有人怕是都要沒命的。

“阿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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