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小五，你今日太沖動了！”
“所以呢？我就該等着他們在那裏一遍又一遍的論我的婚事，等着有一日真的被許配給了哪個不相幹的人嗎？若真的是這樣，我倒是情願當初就死在亂軍刀下，也免得拖累你這麽多年。”
“小五，莫說胡話氣我！”霍謹捏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不許再說這樣的話，更不許有這樣的念頭，你得活着，得好好活着，就算有一日真的有什麽變故，我也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我不要。”秦妩搖頭，含情美眸中是淡淡的瘋狂:“阿謹哥哥，我們被擺布了十五年，十五年了！齊王要我，是因為我是爹爹的女兒，林氏和太傅要我，是要這長公主的尊榮顯赫，人人都當我是顆棋子。你在，我尚能選擇我是朝華還是肖妩，若是你也抛下我，我最後能選擇的就只剩下了生死。”
與其生而為棋子，任人擺布，她情願死得幹幹淨淨，絕不做任何人的拖累。
霍謹心痛的聽着她哀傷而凄然的怨恨，心仿佛被淩遲，而更可悲的是，他知道她說的是殘酷的現實。
“小五，你可想過那些人會怎樣口誅筆伐于你？”霍謹心痛的嘆息一聲。
秦妩輕笑一聲，帶了幾分輕蔑:“不過就是說我不成體統，自甘堕落，不識好歹，愧對陛下厚愛罷了。又或者要說你我早有私情穢亂宮闱，我不在意，阿謹哥哥呢？你在意嗎？”
“我在意。”霍謹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爆起:“小五，你可知今日我有多想撕了那些人的嘴，更何況你今日此言一出，怕是齊王也好，林氏也罷，都要記恨上你了。”
秦妩輕笑一聲，從背後用力的環住了他，将頭自然的貼了上去，“可我很開心，就算知道會有什麽後果，我還是很開心。”
她今日的話，在別人眼中确實只是個自甘堕落的笑話，從此就絕了那些好人家求娶的可能，畢竟誰肯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宦官呢？至于那些有所圖謀方才求娶的，仍舊不會放過她，甚至到時候為了堵住悠悠衆口，更多人都會想要将她推出去。
但重來一次，那些話，她仍舊會說。
她要光明正大的告訴所有人她心悅他，這份心悅也不會因為他曾經遭遇的一切而變得卑微輕賤。他向來無錯，錯的是那世道，是這執刀刺向受害者的世人。
心悅他，也從不是一件丢臉的事。
今時今日他若不曾遭遇宮刑，只怕世家貴女們今日費盡全部心思求的便是他回眸一顧，那些中傷他之人或許就是他最忠實的追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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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劉繼今日驕橫跋扈，不過是在試探皇上的态度，他該是有不臣之心，而她就要撕開他們之間的那一層布，把所有的矛與盾都擺在明面上。
皇帝的卧榻怎容他人安睡，劉繼要反，不反也要反，霍家的血債，他加諸與阿謹哥哥身上的痛苦，她通通都要他還回來。
柔軟的身體貼在背上，霍謹瞬間卸下了所有的理智與心防，無奈嘆息一聲，将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小心摩挲，無奈的目光裏泛出細膩的溫柔。
“有什麽計較，今日都不要說，好不好？我今日不想做什麽長公主，也不想顧全大局體統，我只想你疼疼我。”
少女的聲音軟糯而溫和，霍謹偏頭與她額頭相靠，垂眸閉眼，縱容了她這一刻的天真。
就算這一紙婚書在別人眼中算不得數又怎樣，只是自欺欺人的鏡花水月又怎樣，至少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一瞬能活在天光下。
“要我如何疼你？”
“今夜，我不想回去。”
“又胡鬧。”霍謹轉身将她攬在懷裏，将她散落的鬓發绾到了耳後，“小五，你我尚未成婚，你宿在我這裏，不合規矩。
“從前，我們不也是這樣嗎？”秦妩将頭靠在他的心口，染着丹蔻的細嫩的食指輕戳了戳那不斷震動的胸膛，“心跳這樣快，阿謹哥哥你算不算口是心非？”
霍謹故作莊重，任她作怪也不肯回答，只是耳根卻是紅透了，偏生小姑娘不老實，挂在他的脖子上搖晃着撒嬌，非要他說出幾句膩人的情話來。
“莫要鬧。”
雖說不出她想聽的那些話，霍謹卻也樂在其中的看着她撒嬌賣癡，只是笑意之中隐約帶着些淡淡的黯然哀傷。
她越是這樣情深義重，他越是不敢霸占下她的餘生。
如今她想的是一生，可她怎知宦官的腌臜，他又怎麽忍心讓他看到閹人的狼狽，如今許她的是一生，可或許只是十年的好日子，再往後就是他逐漸腐朽，拉着她一起墜進地獄裏。
每一分每一秒的好日子，都好像是他偷來的，仿佛頭上懸着一把劍，惴惴不安，甚至他似乎能隐約聞到自己身上那肮髒的味道。
“督主，軍中有急報，陛下急召。”
“我去去就回。”
聽到這一聲通禀，秦妩不情願的從霍謹懷裏退出來，霍謹輕握了握她的手，披衣走出了寝殿。
禦書房裏燈火通明，小皇帝在書案前踱來踱去，肖固立侍一邊，也是臉色嚴肅，周圍宮人和下首的大臣都謹小慎微的低着頭，生怕被皇帝遷怒。
“鹿城守将棄城而逃，縣令開城投降，葬送了一城百姓性命，這可真是是我大秦的好官啊！幾位以為朕要如何是好啊？”
戶部侍郎斟酌着開口:“陛下，臣以為，如今情狀，國庫空虛，實在不是大興兵戈的時機，只會苦了百姓，倒不如同以前一樣送些金銀美人，積蓄實力，再待時機。”
“荒謬！送去金銀讓突厥奉養軍隊，等着日後再來攻打我們嗎？如今是鹿城被屠城，難不成那麽多百姓都該枉死嗎？昔日稱臣納貢，若不是被你們這些軟骨頭養大了胃口，如何敢幹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來！”
開口的将軍是老将陳峥，他那齊整的鬓發已經挂了霜白，想到舊日裏跟着霍肖兩位将軍随孝宗征讨天下時的豪情，一時不由得有些紅了眼。
若是從前，匈奴哪裏敢踏足大秦半步，軍旗飄揚處，從來無人敢犯，若不是哀帝重文輕武，對武将或殺或貶，削減軍隊和軍饷，一味求和，冷了衆人的熱血，如何會到今日畏戰如此的田地。
“陳将軍說的輕巧，難不成将軍以為，嘴皮子一碰就能打仗嗎，軍械、糧草、戰馬、布匹，我上哪兒憑空給你變出這麽多東西，若是沒有，不過是以卵擊石，徒增傷亡罷了。”
“徐侍郎，你們戶部赈災哭窮，打仗也哭窮，怎麽給匈奴人送金銀的時候就不哭窮了？陛下，如今鹿城已破，源水恐怕也很難守住，過源水，魏城一破，便直指京都，一路再無天險，還請陛下早日出兵才是。”
“陛下，臣願請旨出兵。”
“臣也願！”
聽得請戰聲，小皇帝的臉色方才好看了些，在桌案前坐定。
“諸位大人在這裏争執什麽呢？”
聽得那熟悉的聲音，衆人紛紛回首看向殿門，一時間衆人神色各異。
只見無邊的夜色裏，少年緋衣金冠，踏着月色而來，黑色披風上染着微光，随着他的步伐，劈開滿室喧嚷，讓人心瞬間定了下來。
“霍将軍！”有人恍惚着輕喚了一聲。
昔年大秦兩大名将，霍彥骁與肖揚，前者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帥才，而後者是有夫不當之勇的名将，破樓蘭，讨突厥，定北涼，軍旗飄揚之處，從無人敢犯。
尤其當年遙關，縱然孤立無援，敵軍十萬，城中只有守軍五千，生生支持了十五日，第十六日援軍趕到時，霍彥骁力斬三将，中了冷箭被生擒，肖揚一人在千軍萬馬之中殺了個來回将人救下又一個回馬槍殺了北涼元帥，堪稱傳奇。
可惜，一人死在宮城下，軍中震動，一人被人出賣受斬首之刑，萬人同哀，若是如今大秦仍有二人，定然不是這般病弱景象。
如今看着面前神似霍彥骁的霍謹，衆人心中不由震動，他分明也該是青出于藍的少年将軍，可惜……如今卻成了個專權的閹人。
“突厥屠城，燒殺搶掠，□□婦女，惡行累累，是哪位大人想要與之求和呀？還要送金銀美人，既然大人這樣體恤百姓，不如就請大人毀家纾難，捐出家財，送上妻妾女兒，看看能否止戈。”
霍謹臉色挂着漫不經心的笑，端的是陰陽怪氣，目光卻是冷得厲害，戶部侍郎還想開口，可看着他的眼神只覺得毛骨悚然，脊背發涼，忙閉上嘴，低下了頭。
“區區匈奴，不過是放養久了的野狗，大了膽子咬了主人，既然如此，一頓棍棒打死就是。”霍謹行至殿前:“陛下，割肉飼狼如飲鸩止渴，若要百姓安寧天下太平，就該以戰止戰，一統天下，從此才再無戰事。”
“愛卿言之有理。”秦玖與霍謹對視一眼，目光微沉。
一統天下，父皇當年便是這樣的想法，破樓蘭，定匈奴，只差北涼，大秦便能定下永世太平，再無兵戈之亂。
而如今，科舉在即，赈災方過，世家未平，或許确實不是出兵的好時候，但所謂社稷，重在民生，屠城之慘事，斷不能有第二次。
大秦藏起了十五年的刀，如今也該出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