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僥幸
僥幸
宣化從軟椅上起身,盈盈作輯:“陛下,本宮責罰一個下人,怎麽把您驚動了?”
她冷冷看了一眼跟在晉德帝身後的蘇蟬,意有所指。
蘇蟬一見形勢不好,立刻去尋晉德帝,可幾乎尋遍了整個別院,才在一處小池塘旁找到了正在釣魚的人。
此時被宣化暗含警告也不怕,竟是昂着腦袋瞪了回去,随即看向中央躺着的三人,嗚嗚個不停。
晉德帝難得皺了下眉,揮手讓李淼去救人,護衛不敢違令,李淼迅速過去查看傷勢。
“宣化教訓侍女便罷,将兩位夫人弄成這般是何故?駱已呈脾氣臭,在外頭為虞國奔波,回來發現自家夫人被打死了,這讓朕如何交待?再者李淼是太醫院首席,皇家之人的性命都在其手中,宣化就不怕他下藥毒死你?”
晉德帝笑着說出這番話,宣化與姜浔皆是微驚,這位荒唐皇帝整日招貓逗狗,從不将人命放在眼中,今日怎麽突然講起了道理?
宣化依舊傲慢:“陛下嚴重了,本宮再有本事也阻止不了有的人自己尋死,快帶駱夫人和李夫人下去看看罷,莫要賴在本宮頭上。”
一旁李淼強行壓制住怒意,初步檢查下來,曾颦左手臂骨折,腰間有些皮外傷,并無大礙,采一在最下方,倒是受傷最輕,不過兩手指抓地抓得血肉模糊。
傷得最重的,便是鐘離。
她此時半暈過去,發絲與冷汗混合在一處,粘在臉上和頸間,十分狼狽。
待護衛将兩人擡走,宣化指了指采一命令道:“給本宮繼續打。”
她廢了那麽大的功夫安排這場大戲,一個都不留下怎麽成?鐘離廢了,采一死了,這樣的結果才勉強能消去心頭惡氣。
既然晉德帝不讓她再動鐘離,打死一個下人總不能在說什麽。
兩名小厮得令,舉起木杖再次重重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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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一心頭愧疚不已,此刻遭受毒打,緊緊咬住牙關,甚至險些咬到舌頭,也不肯叫出聲。
意識模糊間看見前方那件月色長袍,心中思緒翻滾,強撐着擡起頭對上毫無感情的一雙眼,心裏某一處忽地松懈下來,嘴角勾起笑容,任憑木杖不停落在身上。
晉德帝果然未再出言,先是沉着眉眼,後忽而一笑,牽着火藥轉身離開。
火藥擔憂地看了采一一眼,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樣打她,看着就很疼,可惜争不過脖子上栓的皮繩,跟着晉德帝緩步離開。
此時人群中終于有人忍不住道:“長公主尊貴,可也不能随意打死人,事情還未經查明,請長公主手下留情!”
一名貴婦上前走至宣化面前跪下,蒼白的臉上滿是緊張,竟是齊夫人。
齊詹事未料自家夫人如此沖動,趕去觸長公主的眉頭,上前想要将她拉回來,卻被她掙脫。
宣化終于不耐,卻未将其放在眼裏,呵斥:“誰再敢多事,本宮一起杖斃。”
齊夫人連日來的不甘湧上心頭,江南一路若不是鐘離的幫助,她恐怕早已沒命,難道她們這些人的性命,真如蝼蟻一般?
她頓時起了同歸于盡的念頭,憋住一口氣,快速拔下發髻上的金釵,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之前起身,重重插入其小腹。
宣化疼得尖叫一聲,姜浔一腳踢開齊夫人,嚷嚷着叫太醫,一時間紫栖閣亂成一團,兩名施杖刑的小厮亦停了手,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
晚間時分,駱已呈終于帶着蕭鶴與陸達海回到別院,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卧床的鐘離。
鐘離上完藥仍未醒來,時不時緊蹙眉頭,乖巧地扒于卧榻上沉睡。
駱已呈掀起薄如蟬翼的錦被,醫女已為鐘離處理完傷口,仔細包紮,卻仍能看到沁出的殷紅血跡。
李淼已與他交待,鐘離傷在腰間,動了筋骨,沒個個把月根本無法下地。
駱已呈捏着被角的骨節發白,面容冷若冰霜,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中蔓延,啃噬理智,就像是幼時最喜愛的木劍被別的孩童搶去砸壞,既心疼又惱怒,用盡一切辦法也要讨回公道。
他的貓兒那樣嬌,平素稍加用力就淚目潋滟地瞪人,受了這些苦還不知流了多少淚。
駱已呈心中驟然收緊,大步邁出屋門來到北院,沖着李淼道:“給你一個機會,想怎麽做随你,一切後果由我負責善後。”
李淼看了一眼屋內的曾颦,眉眼有些泛紅,兩名性格截然不同的男子在這一刻達成共識,不讓宣化付出代價絕不罷休。
眨眼三日過去,一切風平浪靜,卻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觸即發。
這日天還未亮,紫栖閣便傳出一聲響破天際的尖叫聲,擾人清夢。
宣化身邊的侍女小厮昨日沒少折騰,剛歇下不久又被驚醒,忙不疊起身伺候,心中叫苦不疊。
齊夫人身子本就虛弱,昨日拿一下根本沒紮進去多少,反倒自己被姜浔一腳踢得犯了舊疾。
可長公主嬌氣矜貴,上完藥仍是不停折騰,一會兒要喝冰鎮飲子,一會兒又要吃葡萄,攪得人不安生。
可當幾名侍女進入內室伺候,皆被眼前一幕震得不知如何是好。
宣化滾到了地上,衣衫淩亂,垂下的發絲遮住大半面容,有些可怖。
青玄縮在床腳用被子蒙住頭,不知被何物吓得直哆嗦。
方才的尖叫聲便是來自他。
大侍女強壓心中不詳,上前想要扶起宣化,并呵斥道:“青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長公主坐于地上,着了寒氣你幾條命都不夠賠……”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雙眼瞪的老大,愣愣看着宣化墨發下的面容,竟是如七十歲的老妪,皮肉皆幹癟了下去,形同枯槁。
“長公主,您……啊!!”身後侍女皆被吓了一跳,從未見過掌事姐姐如此失态,不由更為恐懼。
一名樣貌玲珑的侍女指着一處尖叫道:“那是什麽!”說完立刻轉身逃了出去,邊跑邊叫:“長公主生蟲了!長公主變妖了啊!!”
剩下二人順着小侍女指的方向看去,一股涼意從腳底瞬間沖上腦門,喉間竟是被堵着似的說不出話,只能發出驚恐的“咳,咳”聲。
只見幾條紅得發黑的軟殼蟲子從宣化半敞的衣衫下爬出,個個吸足了鮮血似的,圓潤飽滿,足有指甲蓋那麽大。
一,二,三……總共九條。
*
“混賬!”
書房內,晉德帝将一本奏折狠狠摔至駱已呈的身上,卻仍未散盡心中的怒意,忍不住開口痛罵:
“駱已呈啊駱已呈,妄你英明一世,竟是為了個女人栽了跟頭!你對得起姬夫人,對得起你爹嗎?!”
“宣化本就活不了幾日,你這緊要關頭發什麽瘋?啊?”
……
駱已呈一直低頭沉默,看似好像認錯,可待晉德帝罵累了,坐下喝茶水時忽地開口:“陛下不是也栽在皇後身上,還不止一兩次。”
“噗……”晉德帝口幹舌燥,灌下一大口水全部噴了出來,手中茶蓋不經過思考地飛至駱已呈的臉上,劃出一道口子,瞬間留下血痕。
鮮紅的色澤刺痛了晉德帝的眼,楞忡片刻後像是被抽盡了力氣,頹然垂下頭。
“她是朕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晉德帝三十有二,卻不曾育有子嗣,皆是因為當年那場沐桃乙酒宴,他也飲下沐桃乙,所幸年少酒量差,喝下兩口便醉了過去,保住了性命。
是以不論宣化如何胡作非為,荒誕無稽,他都寬仁處置。
駱已呈明白他內心所想,略一沉思後從懷中取出一張密報遞了過去,“原本想等塵埃落定再禀報。”
晉德帝挑了挑眉,滿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朕有所隐瞞。”
身體卻很誠實,接過淡黃的紙張,細細看了起來。
耳邊響起駱已呈淡薄的話:“長公主不會死,只不過她所在意的東西會全部,一點一點失去,任憑她多努力,都不會有所改變。”
“嗜陰蠱生于極北陰寒之地,女子純陰乃是它最喜之物,一旦觸及,通常能三日三夜不停吸食,倒不至于要人命。”
除非……十條嗜陰蠱一同吸食同一人,那三日後此人便會化作一具幹屍。
但若少了一只,那此人全身精血十之八九則會被吸食殆盡,只留有一口氣,卻是連尋死的力氣都不再有。
他不是心軟之人,交給李淼是因其視妻如命,且自古醫毒是一家,定能尋到最為合适的辦法,讓人生不如死,卻求死不能。
晉德帝對他二人知之甚廣,卻未料其會瘋了似的如此大膽,是以氣得不輕。
晉德帝開始還聽他所言,漸漸地被密報上的內容吸引,足足看了半盞茶的時間方才擡首,恍若老了十歲。
唇角勾起涼薄淺笑,道:“即刻下令,魚初堯明日午時斬首示衆,宣化長公主以及內閣首輔姜浔壓入大牢,聽候發落。”
*
鐘離醒來已是五日後,渾然不知外間翻天覆地的變化。
本就巴掌大的臉蛋小了一圈,顯得一雙杏眸更為圓潤剔透。
她睜眼便看到守在一旁的男人正閉目養神,又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鐘離昏睡多日的腦中一時有些模糊,脫口而出:“大人我想你了。”
男人倏地睜眼,如獵鷹瞄準了獵物,“夫人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