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京
回京
地上是一個圓形圖騰,一頭象征吉祥與美麗的麋鹿,麋鹿右側一個古樸龜文所寫的“蘇”字,并不複雜。
可青筵似乎見了鬼似的,雙頭抱頭遮住視線,不停低聲嚅喏,“走開,你走開!”
蘇蟬未料他會是如此反應,可無奈口不能言,且不識字,只得咿咿呀呀徒手比劃。
兩人一個不停拉扯,一個只顧躲閃,外間進來氣勢凜冽的二人都未曾察覺。
駱已呈日常巡視,聽下屬禀報此事便覺蹊跷,入門眼尖地看到地上蘇家家印,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
“蘇家人?”
駱已呈漫不經心地打斷二人,眼中射出利刃,能刺破一切謊言。
蘇蟬被唬了一跳,心虛地跪至一旁,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見青筵第一眼并未認出,但後續幾次已然确定他就是心中所想之人,卻沒與鐘離說。
青筵理智回籠,仍是那要死不死的模樣,“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說完重新躺了回去,背朝外,将地上枯草胡亂地蓋在身上,趕客之意明顯。
駱已呈笑了笑,既有了這線索,查清也就是一兩日的事情,不過若能讓青筵自己說出來,便省去些力氣。
“三年前蘇家家變,你是蘇家四公子派系之人?亦或者,你便是蘇家四公子蘇遠?”駱已呈随口吐出的話,卻讓枯草上那個背影驟然僵硬。
金陵蘇家發家于前朝,當年出了一個驚才豔豔的蘇聖,他所提倡的學說得到前朝皇帝的極力推崇,蘇家也從而成為金陵城根基最為深厚的世家大族,傳承百年。
自他百年以後,蘇家人一改張揚的作風,隐世而居,只在金陵城內傳播學術。
可鮮有人知,沒了蘇聖的蘇家,在紙醉金迷,各種利益的誘惑下,早已逐漸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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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幾房為争奪蘇家家産,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三年前大房舉辦了一場蘇家內部的學術比試,在金陵最大的酒樓萬華樓公開。
當日金陵城萬街空巷,男女老少都前來圍觀,就連許多城外各地對蘇家慕名之人也結伴而來,是以萬華樓裏外都擠滿了人。
蘇家一共五房,每房皆出了代表之人上臺比試。
蘇遠便是代表二房參與比試,誰知他剛上臺沒說幾句,以蘇家大公子為首的蘇家衆人竟帶來知府,指證蘇遠傳播異域傳來的□□秘法,将他以叛國之名送入牢獄。
而蘇遠派系之人,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壓。
錦衣衛雖眼線遍布整個虞國,可一般家事仍不能完全知悉,更何況是蘇家故意遮掩的真相,是以對三年前蘇家之事,駱已呈只知以上這些。
蘇蟬聞言默默流淚,上前抱着駱已呈的大腿,胡亂比劃,她想說青筵一定是被迫的,讓駱已呈饒青筵一命,可是她口不能言。
駱已呈略懂一些手語,轉而問她:“他是不是蘇遠?你如實說,我便饒他一名。”
話音剛落,地上之人忽地彈起,有些發狂,“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青筵身體已十分虛弱,此時這番情緒激動,險些又摔回地上,可他卻咬牙硬生生撐住身體,死死盯着駱已呈。
駱已呈更加确定心中猜測,“我不過想知道,曾經的逍遙公子如何會淪落成長公主的男寵,甘心做一條狗?”
三年前蘇遠因一首逍遙詞冠絕一時,人送“逍遙公子”,其名號甚至傳入京城,乃蘇家下一任家主的熱門人選。
青筵聽到這稱呼愣了一下,一些被故意忘卻的記憶風湧般席卷而來,他這才發覺,許多東西早已深入骨髓,那些自作聰明的刻意遺忘,不過是逃避。
再次陷入沉默,駱已呈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開。
身後陸達海黑着臉将蘇蟬小雞似的提起,拎至門外,反手狠狠關上屋門,“我說蘇丫頭,你這事兒做得不地道,咱們大人當初救你一命,夫人又待你如親妹妹,這麽大事兒你居然瞞着。”
蘇蟬低垂着頭不說話,直至回到連湘閣,看到趴在床上的鐘離,強忍的眼淚終是落下。
她如一只鳥兒飛撲過去,久久不能平息。
鐘離被她的聲響驚醒,不知發生了何事,輕聲詢問卻只見她撥浪鼓般拼命搖頭。
鐘離無奈,只能伸出胳膊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不停輕撫安慰。
過了兩日,青筵蘇家四公子的身份被公開,錦衣衛順藤摸瓜,查出當年的真相。
蘇遠淪落為長公主的入幕之賓,竟是蘇家大公子一手策劃。
原來蘇家多年前蘇大公子為順利奪得下一任家主之位,設局讓長公主見到清隽出衆的蘇遠,一眼相中。
後以蘇遠為條件,以長公主手中勢力為靠山,在金陵一帶官商相護,黑白通吃。
而蘇遠,蒙冤入獄後,當夜便被接到長公主的床上,喂下迷藥成了事。
一代天之驕子堕入深淵,身心受到巨創,多次尋死未果後,宣化似是怕他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救不回來,便以蘇家上下百口人作為要挾,命他不許再尋死。
蘇遠心中的鴻鹄之志被磨滅,可蘇家還有他那始終等着兒郎出獄的母親。
是以萬念俱灰下,不得不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被宣化任意拿捏。
鐘離聽聞此事時唏噓不已,蘇蟬曾在蘇家做事,自然會見過四公子。
可任誰也想不到曾經風光霁月之人會淪落至此,且對蘇蟬來說,當年因四公子之事,院內丫鬟小厮皆被打發出府,蘇家依舊是她多年的信仰,神聖而不可侵犯。
與此同時,錦衣衛更是查出宣化長公主與蘇家暗中謀逆的證據,以及姜浔通敵叛國,與鞑靼私下往來的罪證。
宣化長公主與姜浔似乎再難脫罪,只等回京交由大理寺,依罪候審。
三日後,晉德帝帶着大部隊人馬浩浩蕩蕩啓辰回京,鐘離因傷逝原因,全程由駱已呈抱着。
衆目睽睽之下,鐘離拿披風罩着腦袋,眼不見為淨。
回程的心緒與來時全然不同,短短兩月的時間發生了太多驚心動魄之事,未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衆人在晉德寶船上非必要皆不出門。
一路平靜無波。
經過一月多的悉心調養,鐘離傷已好了大半,在抵達京城的前一天,下床去甲板上走動。
曾颦與采一一人一邊扶着她,火藥走在三人跟前,引路一般昂首挺胸。
初夏的日頭已有些曬人,盡管江面有微風吹動,仍有些暑氣。
沒多會三人便找了一處地兒歇腳。
“明日便到京城,我竟是第一回如此盼着回家。”曾颦經歷了這些大起大落,性子竟有些收斂,唯有在鐘離面前仍是那副飒然模樣。
鐘離在屋內憋了多日,現下呼吸到新鮮空氣心情舒暢,不由調笑:“我亦如此,回京後便不打算再踏出駱府一步,誰也不想見。”
“诶?那可不行,端午節你還得陪我去看花燈。”
兩人說着說着更加重了對京城的想念,這兩月的飄忽不定總讓人心神不安。
就在此時,一陣鎖鏈的聲音傳來,似是有人拖着極為沉重的枷鎖,一步一步走得艱難。
一滿頭白發的老妪,身着大紅色羅衫,在侍女的攙扶下,由遠及近地緩步走來。
鐘離輕蹙了下眉頭,覺得此人的眉目有些熟悉,卻完全記不起見過這樣一個怪異的老婦。
采一卻是瞬間識出此人,全身顫抖。
白發女人走近,瞧了一眼采一譏笑道:“怎麽,見到本宮很驚訝嗎?就算定罪,本宮也是虞國的長公主,依然高你一等。”
随即看向鐘離,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駱夫人這麽快就恢複了,看來本宮下手還是太輕,若有下回,必叫你一輩子也下不了地。”
鐘離那還會沒認出她是誰,拉着采一推後兩步,震驚道:“長公主……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白發女人皮膚松弛,眼角的褶子能夾死夏日的飛蟲,絲毫不見往日豔麗逼人的姿态,瞧着竟是老了三四十歲都不止。
她這話在宣化眼中便是勝者的鄙夷,赤裸裸的挑釁,瞬間刺激到她的神經。
連站都站不穩的一個人,竟忽地變得力大無窮,掙脫開兩名看似伺候實則監視的侍女,張牙舞爪向鐘離撲去。
雙手死死掐住鐘離的脖子,咬牙切齒道:“賤人!你以為你贏了嗎?哈!本宮就算死也要拉上你,跟我一道去罷!”
曾颦和采一連忙上前欲将其拉開,可宣化似是回光返照一般,全身的力氣都在一雙手上,死死掐着鐘離的脖子,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開。
兩人加上兩名侍女,集四人之力竟都無法将宣化拉開。
鐘離驚吓之下喊不出聲,窒息的感覺傳來,只覺胸口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逐漸變得艱難。
就在此時,宣化身後的兩名侍女被人一腳踢開,随即傳來兩聲骨骼碎裂的聲音,宣化手上失了力道,兩條手臂軟軟地垂下,竟再也無法舉起。
駱已呈如收魂的閻羅,一言不發收回手,又快速将鐘離摟入懷中。
宣化直直倒向地上,死死盯着二人的眼中竟是沁出血淚,“駱已呈,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