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往事

往事

再次來到江南,雖然只隔了數月,心境卻是完全不同。

一行人并未走水路,而是一路馬車疾駛,專挑小路,在七月中旬抵達鐘府,比尋常水路都快上一月。

馬車在距鐘府一裏地外停下,鐘書齊帶着鐘離喬妝而行。

鐘離換上一身玄青色男裝,高束起長發,走在人群中活脫脫一名清秀文弱的書生。

鐘書齊本不是多話之人,可對着多年未見的妹妹,既心疼又憐愛,不時開口為她介紹江南之風土人情。

經過這些時日的打探,鐘書齊已摸透鐘離這些年所經歷之事。

年紀那麽小就做燒火丫頭,被主人呵斥打罵,之後雖被姜府收養,過了幾年好日子,最終卻還是被姜浔那個畜牲下藥,送至駱已呈的床上。

鐘書齊眼神晦暗未明,這些事件中有一人他捉摸不透,那便是駱已呈。

行事作風毫無邏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一行人悠悠然穿過大街小巷,在半個時辰後,到達廟街。

如上回一樣,不挺有小商販以及附近居住的百姓,熟稔地上前與鐘書齊打招呼。

這些百姓并未被鐘書齊身後的一群肅殺之人吓到,反倒對鐘離起了興致。

鐘書齊逢人便介紹,鐘離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衆人好奇不已,連連贊嘆鐘離生得俊俏,甚至有熱情之人給自己家的适齡女兒家說起了媒。

鐘離許久未遇見過如此真誠直率之人,鬧了個臉紅,直往鐘書齊身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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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書齊笑容加深,似很愉悅,皆以“舍弟還小,暫不考慮娶妻。”的由頭拒絕了去。

穿過廟街,鐘離有些擔憂:“這是不是太過張揚,姜浔那處還在尋我。”

鐘離的話含着她自己并未察覺的落寞,姜浔找她,那另一個人呢?

錦衣衛爪牙遍布虞國各個角落,若有心,早已得到她的蹤跡。

鐘書齊裝作未覺:“阿離放心,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兄長我在這一帶有些根基,足矣護你。”

鐘離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不以為然,姜浔曾是內閣首輔,其下勢力并不會因被貶為庶民而減弱,鐘書齊一個土大夫,能有什麽根基?

一行人繼續往鐘府方向行去,卻在經過鐘府大門時過而不入,頭也不回地拐進隔壁一條窄而狹長的小巷子。

鐘離有些驚疑不定,與鐘書齊相識的這幾日雖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和毫無保留,可畢竟分開了十幾年,鐘離對他已毫無印象。

故而當鐘書齊站在一處破舊的矮門前,欲帶她進入時,鐘離停下步子,靜靜看着鐘書齊。

“阿離放心,此處是我多年根基,不會有危險。”

鐘書齊既心疼又悔恨,像鐘離這樣的弱女子,是歷經過何事才會對什麽都保持警惕?

其餘幾人率先彎腰走入矮門,鐘書齊朝鐘離伸出手,默默等她卸下心防。

過了片刻,又像是過了許久,鐘離輕擡起手搭在鐘書齊的手上。

她還有什麽可失去的?

随即彎腰,兩人一同踏入那道矮門,內裏是一處窄小的廢棄舊屋,方才進入的人都已不見蹤跡。

鐘離察正疑惑時,鐘書齊已掀開一只足矣容納兩人的酒缸蓋子,手下用力便将人抱了進去。

鐘離驚呼一聲,足下踏上實處後,赫然發覺那竟是一道樓梯,通往漆黑一片的地底。

這回不待鐘書齊解釋,鐘離便一步一步邁了下去,鐘書齊緊随其後。

邁下階梯,有了微弱的光線,照出一條長長的甬道,方才幾人正在此地與兩名蹲守之人人打招呼。

蹲守的兩名男子見到鐘書齊,恭敬行禮:“見過家主。”

鐘書齊微微颔首,便領着鐘離朝甬道深處而去。

狹窄的甬道逐漸變得開闊,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面前豁然開闊,鐘離瞪大一雙眸子,被眼前躍入的場景深深震撼。

這是一處地下酒坊,左側是各類釀酒工具,右側則擺了成百上千的褐色酒缸,大多封住了缸口,惟有外緣少數開口,溢出陣陣香氣。

令鐘離最為震驚的,是這些酒香說不出的熟悉,竟是與沐桃乙極其相似,只不過少了最重要的沱沱。

鐘書齊适時開口道:“當年我回到鐘府時,只餘一地狼籍,消沉半月後我實在不甘心,便回去将一些舊物收拾收拾搬了出來。”

“此地乃我與林梅山派的一些弟兄們共同設立,他們與我鐘家一樣,為當年沐桃乙酒宴的陰謀所迫害,在此地暗中蟄伏,等待尋機會複仇。”

鐘離掃了一眼,算上方才甬道口,大約有二十多人正在忙碌,僅憑着這些人的力量,如何與朝廷纏鬥?

“兄長可知,當年沐桃乙案,究竟發生何事?”

鐘書齊呼吸一頓,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就連四處正在忙碌的衆人,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圍攏過來。

“阿離,那是一場極大的陰謀,是虞國開國以來最大的冤案。”

“而背後最大的策劃者,就是姜家姜闫忠。”

鐘離不敢置信:“姜闫忠在彼時已是內閣首輔,權勢通天,他做這些到底為了什麽?”

鐘書齊這些年皆在為尋求真相奔波,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卻也查了個七八。

鐘家當年研制出沐桃乙,深受各地歡迎,只要開售,當日便會一銷而空,風頭無兩。

但此事亦直接影響了當時虞國最大酒莊,聚賢莊的利益。

這聚賢莊的背後主人,便是姜闫忠。

他曾派人上門尋鐘家夫婦,想要将沐桃乙的酒方買下,可遭受到了鐘家夫婦的婉拒,惱羞成怒下,竟是想出了如此惡毒的法子,不惜以皇室貴胄的性命來陷害鐘家。

“你別看那個老頭穿着破爛,他姜家別莊斂納的錢財,恐怕是魚初堯的十倍不止。”

“他兒子當官,他來納財,官商勾結,在虞國的影響力,怕是已超過當今聖上。”

鐘離愣愣聽着這些曾覺得遙遠的事,當年被姜府收養,甚至享受那樣安逸驕奢的生活,竟是踩着鐘家上下那麽多口人的命,認賊作兄。

眼淚撲簌簌落下,一旁鐘書齊有些慌了神:“阿離,不知者無罪,這些年我們不斷研制沐桃乙,就快要成了,屆時以化名流入酒市,擾亂市場,吸引注意後再借此為當年之事平反,證明沐桃乙并不是妖酒,鐘家冤案便可平反。”

是呵,雙親在地下仍蒙着巨大冤屈,她在這兒痛哭是最為懦弱的表現。

“我知曉沐桃乙的酒方。”

*

駱府,琴音堂。

駱已呈聽着蕭鶴的回禀,腦海中閃過那張乖順柔美的臉,咬緊後槽牙。

“夫人三日前跟随其進入地下酒莊後,再未露過面,屬下要不要……”

蕭鶴頭上冒出冷汗,若說先前他與其他人一樣,覺得駱已呈對鐘離不過是一時新鮮,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

那現下的他,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自鐘離在長公主婚宴上失蹤後,錦衣衛表面毫無波動,可駱已呈暗中派出蕭鶴攜同錦衣衛內最精銳的核心隊伍,展開地毯式的搜尋。

在鐘離還未離開長公主府時,就已經被蕭鶴找到。

只是駱已呈只下令命他們除非夫人的生命受到威脅,否則只暗中監視,不可妄動。

蕭鶴沒想到,最後竟會與江南的地下酒莊牽扯上關系。

駱已呈:“我記得你從前提及,鐘家夫婦當年僅育有一女。”

蕭鶴點了點頭,“不錯,鐘家夫婦在生女兒之前,是有一個兒子,只不過十歲左右就因故喪了命,所以只育有一女,在鐘家家變那日,失蹤了。”

蕭鶴說到這,忽然想到什麽,眼前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夫人她是?”

鐘離能制出沐桃乙,并且自幼無父無母,并不難讓人猜到她的身份。

駱已呈心中卻是因其他事情極為抑郁。

貓兒何時生了爪子?寧願與姜浔那個僞君子攜逃也不願留在他身邊?

他忍着思念故意疏離,便是為她在京城覓一處安愉,她竟敢就這麽跑了?

還有,江南那個神棍就算是鐘家故人,鐘離就這麽跟他同行了?一點戒備之心都沒有,她難道不知道自己那副禍水樣多麽勾人?

馬車行駛了一月,他們在其中會不會做什麽事?在地下酒莊裏,他們又會不會發生什麽?

無休止的猜測令他坐立不安,從未有什麽事如此脫離他的掌控,駱已呈雙目通紅,将桌上涼茶一飲而盡。

“繼續盯着,事無巨細,皆務必第一時間與我回禀。”

蕭鶴領命,繼續回禀京城情形:“長公主在府內并未有何異動,可姜闫忠在今日傍晚搬入長公主府。”

“鞑靼小王子馬庫爾遲遲不歸鞑靼,且與姜浔有不少私下聯絡,恕屬下妄言,他們恐怕不久後就會有大動作。”

他所言之事無不預示着姜浔等人蓄謀已久之事就要落成,亦是他們等待多年的機會。

可誰知高座上那個男人一句也未聽進去,面無表情地開口,卻蘊含着狂風驟雨一般:“罷了,我親自去一趟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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