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敗絮(修)
敗絮(修)
将鄭玉英送到醫院以後,周然就站在急診室門外等消息。
對方的突然來臨将他的計劃完全打亂,今日就算是面對徐野,他也失了往日的鎮定。他不想把徐野卷進這團破亂的雜絮之中,這只給對方會帶來無盡的麻煩。他家裏的糟踐事一到醫院,鄭玉英就被送進了急診室。周然站在門外,整個人都像被蛀空了一樣,只徒留一層薄薄的殼支撐着。
一位護士看見他臉被抓傷了,要帶他去擦點碘伏消毒。他道聲謝,如木偶被領着走。
這件事說也說不清,以他父母的手段,若牽連了徐野,只是平白無故在泥淖之中再陷下去一個人罷了。
等事情解決了,他就會聯系徐野,給對方一個解釋。
醫生出來找家屬,讓他先去繳費,說鄭玉英是可能是呼吸性堿中毒,需要住院治療,看他是個學生,讓他找父親商量後續治療事宜。
安排好鄭玉英住院事宜,周然就打了電話。
周建鵬有些不耐煩:“你打我電話做什麽事?”
面對對方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周然早已習慣,列行公事一般:“我媽來這邊找我了,你知道吧,她說你跟你們部門的同事不清不楚,要我跟你攤牌,她現在住院了,我想你應該負全責。”
“什麽不清不楚的,她就是這樣,整天疑神疑鬼的,這也懷疑那也懷疑,根本沒有的事,說了也不信。”還是那種厭煩的語氣。
“你自己來吧,你們的事情我解決不了。”周然說完就挂了電話,将地址發給了對方。
開學那天傍晚,鄭玉英給他打電話,在電話裏哭着抱怨,說因為他爸嫌棄周然性取向可能不正常,又連帶着嫌她這個當媽不作為,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搞暧昧,她要周然去跟他爸攤牌。
周然不想管他們的事,鄭玉英就直接來學校找他了。一見面開始只是訴苦,見周然不願意摻和是,馬上就情緒激烈地拉着他要給個裏有說法,指責他沒有良心。之後就如前事所見了。
次日,周建鵬連夜趕來了醫院,一到醫院見了鄭玉英就差點吵起來,還是護士提醒醫院保持安靜才作罷。
醫生建議周然帶鄭玉英去做一個精神鑒定,說可能是由于中樞神經病變導致呼吸性堿中毒。鄭玉英聽了大罵周然想給她安上精神病好擺開他。周建鵬立馬呵斥她:“我看你的确是該去看看了,整天疑神疑鬼的,治了病對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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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拿我精神病去做文章,好離婚去找那個女人是不是?!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鄭玉英氣得從床上站起來,指着周建鵬憤恨地說道。
“所以你當初可以逼着我,給我吃那些治‘病’的藥,你自己卻不願意,還是說,你自己很清楚你不過也只是想擺弄我。”周然看着她,說出來的話無不嘲諷。
當年鄭玉英堅信自己的兒子只是因為中了邪,生了病,才會跟男孩子不清不楚,把他關在家裏不讓他出去給自己丢人跌份兒,還跑到不知道什麽地方找了些偏方,讓他喝藥治病,甚至還去道觀請符紙,燒成灰兌水給他喝。
他不願意,鄭玉英就哭鬧着扇他耳光,扯着他的衣領罵他“白眼狼”,不懂得感恩父母,“讨債鬼”,直到他喝下去才肯止手。
聽到兒子又提起自己做的那些事,鄭玉英是又羞又惱,控訴周然報複,又心虛怕惹怒對方。
最終還是去了神經科挂了號問診,結果确實是精神分裂症,因為長期的壓抑和焦慮,堆積成了疑神疑鬼,偏執極端的病症。
醫生說還好症狀并沒有很嚴重,還未出現幻聽幻覺和嚴重被迫害妄想,給她開了阿立哌唑口崩片,讓她按量吃,沒過一段時間進行複診,以防複發。
确診之後,鄭玉英抹着眼淚怪罪父子倆的自私自利,自己勞心勞神卻得不到尊重和愛護,反而招致嫌惡。
周建鵬沒有理她,反而對周然語重心長道:“你媽媽為了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做兒子的也要多擔待些,過去的事也不要再提了,好好修補母子關系,把家庭維持好才是首要的。”
“那你呢?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嗎?你作為父親沒有承擔過我的教育義務,作為丈夫你也從不對我媽表示關心,每次都是隐身,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你才出來充好人,你跟誰不清不楚與我無關,你自己去跟我媽交代。”
周然對父親“義正言辭”的話感到惡心,說完也不顧對方臉色鐵青,轉頭就走。
回到寝室,大家都不想讓他覺得尴尬,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跟他打招呼,也沒人問起關于他臉上的傷疤是怎麽來的。
周然知道大家是想維持自己的顏面,可越是這樣反而越難堪,平日裏都調侃他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實際上,不過是一團“敗絮”,內裏藏着多少污垢髒穢,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給徐野打了電話,對方接起電話,第一句就是:“什麽事?”語氣非常冷淡。
“小野,你別生氣。我昨天不是故意忽略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卷到那些事情裏面去,這對你不會有好處的。”周然溫聲解釋道。
徐野立刻發了火,質問他:“難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那樣經不起事情的人嗎?如果要走得遠,我們遲早要一起面對的,你卻問也不問我的意願,就直接把我排除在外。”
“…………對不起。我沒有仔細考慮你的感受。”
徐野舒了口氣,有些倦怠地說道:“算了,我明白你的難處,可我真的……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結束通話,徐野心裏卻并不好受,周然聽了他那句“冷靜幾天”之後說話都顯得失了生氣,無力地說了句“好”就再也說不了其他的了。
眼睛和鼻子都開始發酸,眼淚把眼眶撐得生疼,明明是自己的要求,最先感到被威脅的反而是自己。
之後幾天周然都沒有再主動“打擾”徐野,斷了線的風筝一般杳無音信。于圓反而比以往聯系他勤快些。
向文堯父母來了方市,說想當面看看兒子的戀愛對象,于圓有些緊張,內心不是很想見面,她上次因為對方父母要求向文堯回去定居工作的事情跟向文堯吵架,這才有向文堯眼巴巴跟到彤雲的事情。
現在對方父母的态度仍舊不明,貿然要見面,她心裏不大願意,只怕對方又提出要求,到時候也不好當面同向父向母吵架。
果然,這次見面不是個好的決定,向父向母待人接物都很得體,說話也很客氣,并沒有那些“逼迫”和強制“規定”的情節上演,但她心裏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疏離,向文堯平時都會向着她,唯獨在這件事上堅定地和自己的父母站在一起。
“你總不能希望我跑到雲江去工作吧,那兒條件怎麽能跟彭州比?你爸媽也不會希望你留在雲江吧?”在送于圓回學校的路上,向文堯又因為這件事和她吵了起來,“而且你剛剛在我們爸媽說這件事的時候真的很失禮,就不能在這種時候收起你的脾氣保持體面嗎?”
“我不想跟你在街上吵,我就是這樣,我的事情不喜歡別人插手。”
見扭轉不了對方的想法,向文堯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兩人就這麽冷了一路。
于圓不想跟閨蜜說這件事,因為對方對自家的事不了解,她只能向徐野征求看法。
“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感覺壓力太大了。他父母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好的意思,可我就是覺得他們就像冰封在水底的魚,我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觸碰。”于圓說,“而且我能感覺到,他不是沒有察覺,只是避而不談視而不見。”
向父向母在大學任教,是不折不扣的高知家庭,也算是中産階級,在對待孩子的事情上也算盡可能給予最大限度的自由。面上對于圓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風度,但言語間多顯生冷,客氣得過分。
在他們的設想裏,自己的兒子應該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組成一個和諧的家庭,世世代代,書香傳家。
這種停留在表面上,然而無法深入的關系讓于圓感到壓力,但她無法指責對方,這種階級之間的壁壘,就算不說,隐形之間也已成了天塹鴻溝。
“如果走不到最後,你打算怎麽辦?”徐野為她擔憂,又好像不僅僅只為她。
于圓沉默了一瞬,卻沒有像以往那般再站起來“豪言壯語”,而是索然地摩挲着手指,淡然開了口:“走不動了就停止吧,沒有勉強的必要。該離開的遲早都會離開,強求沒有意思。不過是浪費我的時間。”
就算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徐野也能明白于圓這次很認真。但是他不相信真的像嘴上說的那麽輕松,表面雲淡風輕,難道心裏就真的甘心?真到放手的時候真的不會掐着指甲刺進血肉裏?
和于圓分開以後,徐野不住地擔憂起來,自己與周然最近鬧了矛盾,即使可能是自己單方面的冷着對方,可經過鄭玉英來鬧的事情之後,他感到壓力倍增,周然想要把他排除在自己家事之外的态度讓他也很沒有安全感。
邊走邊想,居然迎面碰上了阿東。
這幾日阿東和以前寝室的室友們都像陌生人一樣,碰面也是當作看不見,和之前一樣一句話也不說。
徐野沒有在意對方,沒想到阿東卻朝着他走了過來,看見他丢魂落魄的樣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怎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會又傻到被人騙了吧?”
徐野上次因為給一個高中同學借錢救急,結果對方收了錢就拉黑他,雖然只是300塊,但他也不敢跟家裏人說,又構不成立案标準,只能吃了個啞巴虧。
當時阿東就罵他腦子不清楚,什麽人沾着點兒關系就轉賬。大明立刻幫徐野說話,指責阿東沒有人情味,人家好心受騙也不安慰人家,反倒怪受害者。
于是阿東跟大明又吵了一架。
見徐野垂頭喪氣地不說話,阿東以為他是默認了,破天荒地沒有嘴毒“損”他,問他:“被騙了多少?要不要報警,放心,我不告訴大明他們。”
“你不是搬出去了嗎?最近你也不理我們,不是看不慣我們嗎?”徐野幹脆趁着機會破罐子破摔,想要把所有事情弄個明白,把話說開,不想憋着藏着了。
阿東瞥了他一眼,還是那副嫌棄的樣子:“大明他們說的?”
聽他這句話,徐野還以為有什麽反轉,結果阿東繼續道:“我确實不是很喜歡你,有時候你單純得有點愚蠢,天真到近乎白癡。我要是跟你一樣,早就被擠兌死了。但是也沒到要對你落井下石的地步。
“比起渾渾噩噩,無知的活很長一輩子,我更寧願清清醒醒地走完幾十年的人生。”
徐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對方居然當着他的面直接承認了。
“我也沒有到完全天真無知的地步好吧?”
阿東無所謂,面對徐野的分辯,他最後只是說:“好吧,反正我要想辦法好好過。”
徐野不知道如何才能好好活,天真有天真的好處,至少說明這個世界沒有對你展示過它殘忍的手段,你很幸運。
清醒理智的結局可能是慧極必傷,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但也可能走得更長遠,未雨綢缪,終登人極。
還能有哪些結果?徐野想。
他回身,周然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神色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