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李暮說到做到,當晚就讓劉嬷嬷把剩下的酒都收好,不用再給她。

反正她不會把酒分給林卻,也不要因為喝酒不喝藥被告到昭明長公主那去。

第二天,李暮醒來整個人都在為自己昨晚的言行感到炸裂,她游魂似的度過了一個上午,時不時就會有昨晚的回憶冒出來攻擊她,而她一邊在心裏重複“不該說話,我不該說話的,還是找碗毒藥把自己毒啞了吧”,一邊又忍不住重複想起自己昨晚對林卻說過的話,特別是那句——

“你對我的好,我會努力還給你的。”

說的時候有多認真堅定帥氣,回想起來就有多想找面牆撞一撞自己的腦袋。

還?

李暮捂住眼,她可真敢說啊。

怎麽還?人能不能活過今年冬天都不一定,她要怎麽還?

“姑娘怎麽了?”外頭院子裏,透過窗戶看到李暮捂眼的纖雲小小聲問身邊的飛星。

在她們倆身旁是趙嬷嬷,趙嬷嬷做的桂花幹和桂花醬比外頭買的好吃,還在老太太院裏的時候,每到桂花盛放的時節,她們就要去買點鮮桂花來做桂花幹和桂花醬。

今年不用特地去買,因為王府裏就種着桂花,還是最香的金桂,便叫上幾個人去摘了許多回來,準備挑揀洗淨放外頭曬,做好可以往甜粥、酥酪、糯米藕之類的食物上撒着吃。

聽見纖雲叫錯稱呼,趙嬷嬷瞪了她一眼,纖雲縮縮脖子,低頭專心挑揀桂花,不再亂問。

坐在榻上的李暮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她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別這麽尴尬。

林卻活不長,不是還有昭明長公主和顧池、林栖梧和林晏安嗎,李家沒有因為參與刺殺燕王而遭殃,李雲溪也沒入宮當宮女認識男主和男主綁定,她可以幫昭明長公主避開男主,勸林栖梧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犧牲自己嫁給男主。

這也算……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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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思索着,側頭看向窗外,外頭秋風涼爽,帶着桂花的香味拂過她的臉龐。

李暮意識到現在已經是九月了,距離書中林卻死去的時間越來越近,但她看林卻好像沒哪不舒服。

或許有從寺廟回來的昭明長公主管着,他能活的比書中長一些吧。

事實證明做人不能亂立旗子,李暮剛這樣想完,回頭去騎馬弄髒了衣服,想進屋換一身,就看見林卻散着頭發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李暮腳步一頓,原地想了沒三秒,床上的林卻就睜開眼看向了她。

李暮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她揮手示意身後

的纖雲飛星先出去,自己出于禮貌走到床邊,表達了一下關心。

“頭痛。”林卻說。

他微蹙起眉頭,整個人都散發着不好惹的氣息。

李暮:“找大夫了嗎?”

“沒用。”林卻閉上眼,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模樣。

李暮很少遇到林卻話這麽少的時候,她出了屋,正好遇上劉嬷嬷。

劉嬷嬷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麽:“王爺又頭疼了?”

又?

劉嬷嬷:“老毛病了,前陣子大概是怕吓着王妃,頭疼了就躲到沁心居去,就主院邊上那小院子。”

李暮明白了,不是林卻身體沒有不舒服,而是不舒服的時候躲開了她。

昨晚她讓林卻不用委屈自己,他就沒再費心躲開。

李暮:“他說,找大夫沒用?”

劉嬷嬷:“是沒什麽用,藥也喝了許多都不見效,反而弄得不舒服,索性不喝了,倒是有個大夫給了套按腦袋的手法,有些許用,不過王爺頭痛時脾氣不太好,不樂意讓人近身,不如王妃去試試?”

李暮:“……”

不了吧,林卻既然不喜歡頭疼的時候有人靠近,憑什麽覺得她能是那個例外。

李暮是這麽想的,可昨晚她說了,會努力把林卻對她的好還回去,所以她還是硬着頭皮學了那套手法,聽着也簡單,就幾個穴位記住就行。

至于林卻讓不讓她靠近……再說吧,反正她努力了。

李暮先去書房換下了那套騎馬弄髒的衣服,然後才回兩人的卧室。

她走得很慢,社恐的本能讓她非常抗拒批評,和對象無關,無論那個人是誰,她為那個人去學了按摩手法,結果對方讓她出去,她大概要花上很長時間去調節自己的心情。

她人還沒走到床邊,就已經被自己想象中林卻可能會有的反應吓得停下了腳步。

明明只要去問一下就好,對方同意就給他按按,不同意她就出去,再簡單不過了,根本沒有什麽好猶豫的,可李暮就是邁不出去,甚至想要後退,掙紮間心煩意亂,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此時屋裏有兩個病人,一個林卻,一個李暮,一個身體上的問題,一個心理上的問題。

就在這時,林卻又睜開了眼睛,還是那副滿臉難受的模樣,他問李暮:“你在那站着做什麽?”

李暮視線落在別處,張了幾次嘴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還是那樣的緩慢輕啞,能藏下所有的焦慮和恐懼:“劉嬷嬷說,給你按腦袋可以緩解頭疼。”

林卻:“……去學了?”

李暮:“說了要還你的。”

林卻那邊傳來了一聲笑,李暮終于拉回不聽話的視線看向他,就看見他朝自己伸出了手。

李暮一時沒反應過來,林卻催促:“不是說要還我嗎?”

李暮終于邁開步子走到床邊,難得一次握住了林卻的手。

林卻把頭枕在李暮腿上,李暮不是很熟練地用着剛學來的手法,根據他的反饋調整位置和力道。

李暮能明顯感覺到随着時間流逝,林卻确實沒有原來那麽難受了。

證據就是林卻的話又多了起來:“過幾日就是栖梧生日,我想着送一個安穎就差不多了,昨晚又尋思你和你八妹也去,便另外備了套馬具給她,你若拿不準送什麽,可以送把弓。”

安穎?

李暮想了想,終于反應過來是林卻昨晚說的內閣學士安穎。

李暮無語凝噎。

感情你昨天說的請內閣學士講課,就是給林栖梧送的生日禮物?生日禮物送一套專業講師課給孩子,真有你的。

林卻:“等栖梧生辰後,我打算讓晏安去做七皇子的伴讀,免得他又到處亂跑,不肯回家。”

李暮:去呗,等等這個“七皇子”有點耳熟,誰來着?

林卻:“希望他在宮裏少惹事兒,至少別把哪位皇子給弄死了。”

李暮:你對他要求還挺低的哈。

林卻:“他入宮讀書,你別忘了送他點什麽。”

李暮終于出聲:“筆墨?”

小孩上學那肯定就是送文具了吧。

林卻:“你看着送就行。”

林卻絮叨一通又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喚了李暮一聲,嗓音帶着一絲絲倦意:

“微曦。”

李暮很難拒絕林卻這樣叫她:“嗯?”

林卻:“你說我對你的好,你會還我。”

李暮:“嗯。”

林卻:“為什麽不換個說法?”

李暮:“?”

什麽說法?

林卻擡起右手,手指微曲,用指背輕撫李暮的臉頰:“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

李暮愣愣地看進林卻明明不帶笑,卻溫柔似水還帶着幾分缱绻的眼。

當下的氣氛讓李暮感到熟悉,她想起之前經歷過一次類似的情況,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句話,于是她說了——

“我不會把酒給你的。”

“啧。”

……

李暮大嫂的産期也在九月。

發作的消息來的猝不及防,李暮聽說後便往李府去了,林卻還從宮裏找了個擅長接生的禦醫,一并送去李府。

李府上下忙亂不已,李暮本來只想當一根杵在産房外面的木頭,結果在屋內開始往外端血水後,老太太就讓李暮的二姐李枳跟李暮到別處待着。

李枳雖然出嫁三年,可直到被休回家也沒生過孩子幫不上什麽忙,因為這個,寧家遇到有人說他們休妻的事情,總要辯駁是因為李枳無所出,而不是他們膽小怕事,一聽說李枳大伯被扣在宮裏,就巴巴将人送回娘家撇清關系。

因着李暮嫁入了燕王府,他們還曾私下裏說過類似“燕王妃的姐姐又怎麽樣,此女不好生養,便是燕王來也阻不了他們休妻。”以此推翻自家畏懼強權的罵名。

這樣的話當然也被送到了燕王府的鴿舍,轉頭李枳的前夫就掉進河裏淹死了,寧家像一只被揪住脖子的鵝,總算消停一陣。

可這也阻止不了外頭的風向轉變,原還說是寧家做事不厚道,現在也松了口,同情起了寧家。

李枳的爹氣夠嗆,催着讓妻子再找個人把李枳嫁了,也不拘什麽身份,只要讓李枳嫁出去趕緊生一個,好證明不是李枳不能生,是寧家那短命鬼不中用,出他這一口惡氣。

李枳為此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此前擔心大嫂還好一些,如今和李暮被趕到一處,沒有了産房外人人着急憂心的氛圍裹挾,她不免又心中苦悶,坐着發起了呆。

李枳和李暮的丫鬟嬷嬷都被叫去幫忙了,屋裏就剩她們倆。

李暮在一旁解七妹李楹的九連環——李家還是習慣拿孩子的東西哄她——低着頭沒有說話。

得益于現代網絡科技的發達,李暮曾看過九連環的講解視頻,還拿舍友拍攝漢服的道具九連環練過手。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她還記得一些步驟,多試幾次也就找回了記憶。為了防止九連環叮鈴哐啷的聲響太擾人,李暮還盡可能避免了金屬環之間的碰撞。

她解了複原,解了又複原,後面實在累了才放下九連環,一擡頭就發現李枳愣愣地看着屋外院子裏的那一口井。

李暮心頭一跳,手比腦子快,一把抓住了只是呆坐着的李枳,放在腿上的九連環因此掉落在地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李枳如夢初醒,回頭望向李暮,遲鈍幾秒才勉強自己勾起唇角,問:“小五怎麽了?”

李暮腦子飛速轉動,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麽。

李枳仿佛看出了李暮對她的擔憂,反過來安撫李暮:“我沒事,我……”

李枳沒說幾句就濕了眼眶,她最近總這樣,明明好好的,也沒父母在跟前逼她,可她就是會說着話突然就淚意上湧。`

往日她一定會把心頭的情緒壓下去,忍着不哭,不叫人厭煩,這次她想着是李暮,是曾經說過哭不是她的錯的李暮。

她終究沒忍住抱着李暮嚎啕大哭起來,難過地問李暮該怎麽辦。

李暮任由她抱着,聽她哭訴這些日子的經歷,手在李枳背上輕輕拍着,無聲安慰。

半晌,李枳發洩完心中的情緒,同李暮道了歉,又同李暮道了謝

李暮不知道她謝她什麽。

李枳只說:“我想明白了。”

父母曾撂下話,說她若不肯嫁,就盡早出家當姑子去,省得丢李家的臉。

原先她是懼怕的,李暮來了才想起,剛被休的時候她與李暮一起陪老太太去明臺寺,那竟是她出嫁後過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或許,當個姑子也沒那麽吓人。

不過她沒同李暮說,怕李暮誤會是自己害她去出家。

而李暮也是回到王府第二天從鴿舍那裏得到消息,知道李枳同父母說了要出家去,信佛的老太太雖然心疼李枳日後要常伴青燈,卻也替她攔下了父母,做主将她送去了明月庵。

正是書中李枳出家的那座明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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