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忘了是幾年級的教科書上寫的, 嗅覺有适應性。
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①。
但在眼下,李暮很明顯聞到了自己已然聞慣的安神香的味道, 其中夾雜着很淡很淡的, 苦澀的藥味。
安神香是她每晚都要點的, 藥是林卻每天都要喝的, 這是他們一起生活互相交織纏繞的氣味,因為習以為常,被他們忽視得一幹二淨, 又在眼下無比清晰地氲繞在彼此之間, 彌散着暧昧的溫熱。
馬車行動,輕微的颠簸打散了車內的寂靜,李暮低下頭,主動拉開自己和林卻之間的距離。
林卻落在她臉上的那只手也因此滑到她耳畔, 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最後戀戀不舍地收了回去。
剩下交握的手沒松開, 實在是握得太緊了, 突然松開太突兀,欲蓋彌彰似的, 索性就這麽握着。
李暮盡可能把注意力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挪開, 她問林卻:“刺客是哪來的?”
禦駕出行, 整個驿站都被圍得連只蚊子都進不來, 哪的刺客這麽神通廣大?
林卻:“是先帝駕崩後從宮裏放出來的內侍。”
六年前先帝駕崩,林卻殺了不少宦官,剩下的留了一些, 又放了一些到行宮或專門給皇室宗親住的驿站。
行刺的內侍在這待了六年,除了去年, 林卻每年避暑都會路過這,沒道理隔了這麽久這內侍突然就起了殺心,背後應當有人指使。
“晏安不是總閑不下來,想找事情做嗎,我讓他查去了。”林卻說。
當晚林晏安就帶着結果來找林卻,說是驿站前兩個月起了謠言,道先帝駕崩是燕王所為,那行刺的內侍曾在宮裏犯過錯,被先帝寬恕了,一直感恩于心,聽說謠言後便起了行刺報恩的念頭。
林卻百無聊賴地把玩着一枚剛從李暮頭上摘下來的掩鬓:“這算哪門子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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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就是他殺的。
林晏安仿佛沒聽見,繼續道:“兩個月前陛下傳旨,讓行宮早做接駕的準備。”
這是每年的慣例,皇帝貪圖享樂不愛吃苦,就算住行宮也不願在物質上委屈自己半點,總要早早讓行宮做好準備,一應用品都要是最新最貴最好的。
林卻:“這便說得通了。”
手段不像長了腦子,漏洞百出又透出一股子令人驚嘆的天真,确實很有皇帝的風格。
明明上回把段公公的人頭送過去的時候還怕的要死,仿佛這輩子都不敢再有小心思,這才過去多久。
林卻不由得反思起了自己,當初是不是不該挑這麽蠢的人做龍椅上的傀儡。
“就是不長記性啊……”林卻垂着視線,撥弄掩鬓上的流蘇。
之後一路都無事發生,抵達行宮第二天,皇帝熬過了一路的不安,想着燕王應當沒發現他做的事情,興致昂揚地去了獵場撒歡,上午騎着馬帶着幾隊人出去的,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擡了回來,都說是馬匹失控,把腿給摔斷了。
“天可憐見的,怎麽沒摔死他呢。”林卻在傳信的太監面前感慨。
太監彎着腰賠着笑,額頭冷汗直冒,詢問這事要怎麽處置,先前去問過昭明長公主了,長公主忙着和大臣商議裴思遠提出的新政,殿裏幾個大臣各持己見險些打出狗腦子,根本沒工夫管這件事。
裴思遠提出的新政林卻也看過,除去對皇帝的擁護,和對他這個攝政王進行約束的那部分,其他的都有可行之處,林卻早已經把自己改過的那一份送到了長公主那,就等大臣們打累了再拿出來。
這關頭,确實不适合分心。
林卻出言,把皇帝最近寵信,且不知道規勸皇帝的那幾個都斬了,随行的侍衛則只是簡單罰了俸祿,為首的領了幾十棍,照例讓錦衣衛打,至于是“着實打”還是“用心打”②那就只有被打的人和打人的知道了。▼
……
李暮在行宮的生活就像林卻說的那樣,就是換了個地方住。
雖然同行的妃嫔官眷不少,也有許多人想要趁這個機會和燕王妃接觸接觸,可無論是誰,都沒能見上李暮一面。
期間還遇到過把風筝掉進李暮院子裏的事,沒叫李暮知道,直接送了出去。
這天天氣不好,林晏安同一衆皇子剛上完課,就聽見了一聲悶雷。
“今夜怕是有雨。”坐在林晏安身後的七皇子說。
林晏安“嗯”了一聲,臉上不像平時那樣帶着笑。
七皇子:“可是不喜歡下雨?”
林晏安淺淡地笑了笑:“是有些不喜歡。”
主要是他父親,極其讨厭下雨。
去年雨季集中在五六七月份,林卻李暮成親後正好是八月初秋豐收的時節,幾乎沒怎麽下過雨,加上剛成婚那會兒林卻連頭疼都瞞着李暮,自然也不會讓李暮知道他讨厭下雨,也是後來一起去廚房找吃的,才提過一嘴。
春雨又細細綿綿,還來不及感受就過去了,因此李暮對林卻不喜歡下雨這件事感受并不深,直到這晚,大雨傾盆,雷聲轟鳴,李暮在被雷聲吵醒之前,先被林卻給弄醒了。
李暮睡眼朦胧,還沒整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聽見林卻說:“下雨了,你起來陪陪我吧。”
李暮:“啊?”
林卻很坦誠地補充:“心靜不下來,有些怕。”
李暮慢吞吞坐起來,歪了歪頭,腦袋上面飙出三個大大的問號。
外頭傳來花盆被吹落的動靜,還有狂風大作,樹木被吹得嘩嘩作響。
李暮對下雨打雷是不怕的,反而覺得下雨天很适合睡覺,但李暮還是陪林卻坐着,想了想,問:“為什麽怕下雨?”
林卻:“六年前那天也下了雨。”
李暮: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李暮有些坐不住,她的精神醒了,身體還是困的,為了不讓自己躺下,她沒管要保持距離這件事,挪到林卻身邊,和他挨着坐。
李暮:“只要陪着你,就可以了嗎?”
林卻伸手抱過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李暮就這樣陪林卻坐了大半宿,兩人偶爾會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讓彼此都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
李暮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了,第二天中午醒來,屋外雨還在下,雨勢很小,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按說雨後溫度應該會降一降,可剛睡醒的李暮只覺得熱,好熱。
她沒反應過來自己跟林卻靠得有多近,就連視力都還有些模糊,一擡手就摸到了溫熱結實的皮膚。
她有些懵,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林卻抱着,林卻的一條手臂
枕在她腦袋下面,另一條手臂環着她的腰,還有一條腿壓在她腿上。
他們幾乎是貼着的,難怪會這麽熱。
李暮悄悄從林卻懷裏往外退。
“嘶——”
頭頂傳來抽氣聲,李暮擡頭,碰巧趕上林卻低頭,兩人四目相對,呼吸糾纏,幾乎要親上。
只要林卻低一下頭,或者李暮稍微擡一下臉……
李暮注意到林卻的喉結動了動,林卻也注意到李暮放他胸口的掌心出了汗。
林卻很想低頭,很想收緊手臂把李暮揉進懷裏,親她舔她,把夢裏咬過的脖頸咬上一口,聽一聽李暮是不是會發出那樣帶着顫唞的,令人欲罷不能的聲音,再讓她那雙手也碰一碰他胸膛以外的地方。
偏偏……
無渡的醫囑适時從腦海浮現。
林卻按捺住心中的沖動,擡起頭,視線掠過李暮的頭頂,說出一句:“我手麻了。”
李暮回他:“我的腿也是。”
兩人一同低聲笑開,林卻心頭的悶火也熄了一些。
他們彼此拉開距離,等手臂和腿都不麻了,才跟往常一樣起身洗漱換衣。
一切都看着和平時沒什麽兩樣,如果林卻沒在李暮看不見的時候流露出意味難明的不滿,如果李暮沒有在下床的時候腿軟了一下差點沒站住的話。
……
這次避暑,只有顧池留在了京城,昭明長公主、林晏安和林栖梧都來了,長公主似是有心栽培李雲溪,把李雲溪也一塊帶了來,方便她與林栖梧繼續在行宮上課。
此外無渡也來了,妻兒倒是沒帶,無渡怕他們受不了行宮的規矩。
下午無渡照例來給林卻診脈,隐約察覺到病人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疑心自己又哪裏惹了這位爺。
收拾藥箱準備離開時,無渡靈光一閃,突然看懂了林卻這一身纏繞不散的,是欲求不滿的怨氣。
無渡免不了再三提醒,讓林卻千萬克制,身體最重要,身體好了才能長長久久,話沒說完就被林卻叫人給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