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三

番外三

延熙十九年,春分。

一大清早,李府便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就連年逾花甲的老夫人李雲溪也被驚動,忙去迎接。

不過那位來客并沒有跟随管事的指引去往正堂,她途徑一處游廊,瞧見了挂在遠處欄上晾曬的畫,覺得那別出心裁的作畫風格十分熟悉,不由得走到畫前,追尋起了熟悉感的來源。

李府管事不敢催促,好在沒一會兒,李雲溪便杵着拐杖來了。

李雲溪一到便看見那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在畫前負手而立,眉眼像極了那位早已故去的昭明女帝,以至于李雲溪都産生了片刻的恍惚,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幼時她在長公主府,初見昭明女帝的歲月。

那時的她好像才……十歲?

過去太久,李雲溪記不清了,或許那些對她過往事跡如數家珍的人會比她還清楚。

那時的她跟林栖梧一起讀書,還曾受過安穎老先生的教導,後來內閣首輔裴思遠非要作死,她親手推了一把,又專門到牢裏送了裴思遠最後一程,因為他們都是安穎的學生,多少也有點同門情誼。

假惺惺的不行。

那會兒還是太年輕啊,李雲溪想到。

看畫的女子是這麽稱呼李雲溪的:“雲溪姨母。”

女子是先昭明女帝的孫女,其母是當朝太後李枳,與李雲溪是堂姐妹。

李枳不好生養,膝下就這一個女兒,孩子剛出生時體弱多病,昭明女帝為其賜名“應安”。

顧應安。

二十一年前昭明女帝賓天,其幼子顧池繼位,不到兩年又退位給了顧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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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應安此番微服前來,沒有管李雲溪叫“李卿”或“太師”,而是稱呼其為“姨母”,意思很明白,她是來躲清閑的,勿提國事。

李雲溪也明白,最近朝中為立儲之事吵得顧應安頭疼,顧應安膝下兩子一女,都是十歲上才勉強能分辨出他們的爹是後宮裏的誰,不巧三個孩子三個爹……或者說四個,其中那位小公主的父親是一對叔侄,一同入的後宮,長得像不說,侍寝的日子也近,實在分不出誰是親爹,索性算他們倆都是。

如今三位皇子公主都已經出閣參政,品性學識也各有所長,可把顧應安給愁壞了。

“太後和太上皇都上了年紀,不肯摻和立儲之事,朕只能來你這躲躲了。”顧應安輕嘆,又問:“這畫是誰畫的,朕看着好生眼熟。”

似乎在哪看過差不多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類似小時候睡覺聽奶嬷嬷哼歌那樣,長大了壓根記不得是什麽曲子,可再聽見,總覺得分外熟悉。

李雲溪看向那畫,笑道:“是老臣的五姐畫的。”

行五。

“微曦姨母?”

顧應安知道自己有個一被提起就叫人噤若寒蟬的大伯,也聽說過大伯和祖母為了争皇位不合的傳言。

她也知道,那些傳言是假的。

因為許多人說燕王府有菩薩娘娘,她從小就愛往燕王府跑,總聽大伯喊姨母微曦,她也跟着這樣喊。

可惜……從她有記憶起,微曦姨母就染了怪病,每天都要睡很長很長的時間。

她還記得王府裏有個大夫,時常騙她替他碾藥材。

顧應安會受騙,也是因為那大夫知道的太多了,随便說一點都夠年幼的顧應安興致勃勃聽上一下午。

在大夫的故事裏,大伯身體不好,本該在她三歲那年離世的,但因為調理得當,那年大伯安然活了下來,反而是微曦姨母,突然染了怪病,每天都要睡上好些時辰,無論怎麽治都治不好。

後來過了幾年,微曦姨母先去了,同年大伯也沒了。

“一三……”顧應安看着眼前的畫,突然念出兩個數字。

李雲溪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就聽顧應安說:“朕想起來了,微曦姨母房裏就挂着差不多的畫,朕小時候見過許多次,難怪眼熟。”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她從窗戶那往微曦姨母的屋裏看,看到了牆上的畫和大伯姨母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還聽見了微曦姨母跟大伯說話的聲音,具體講的什麽她沒記清,好像是微曦姨母讓大伯記一串數字,說記住了,沒準他們還能再見上面。

那串數字開頭是一三,後面的她早就忘了,只記得小時候的她掰着手指重複時,一雙手數不過來,正好多了一個數。

總共是十一個數字。

“為何把畫挂這裏?”顧應安又問。

李雲溪也不知道,還是管事告訴他們:“回陛下,這畫讓百舸姑娘弄濕了,百舸姑娘怕被責罰,就偷偷把畫挂這裏晾着。”

百舸,李雲溪的外孫女。

這邊通風又朝陽,而且離主要的通路遠,又有管事偏袒隐瞞,要不是顧應安眼神好,也不會被發現。

兩位尊長一聽,都笑出了聲。

顧應安跟李雲溪讨要了這幅畫,兩人又一同移步去了正堂。

因為那幅畫,她們不免聊了許多陳年往事,有許多顧應安也是第一次聽說。

比如遠航船隊第一次出海,帶回來許多奇珍異獸,其中一種動物最開始被叫做麒麟,是燕王妃給改的名字,改成了如今的“長頸鹿”。

還有揚州首富李楹每年都給朝廷捐錢充軍資,最開始是因為定國侯林栖梧同李楹在小時候打了個賭,賭注就是李楹的月錢,李楹輸了,當時也沒說是幾個月的月錢,林栖梧又打仗窮瘋了,就帶着繼任燕王之位的林晏安去坑了李楹一把。

顧應安聽長輩的恩怨情仇,聽得津津有味:“難怪她們關系不好。”

李雲溪滿是懷念地笑着,說她們的關系早在第一次見面起就不怎麽好。

随即又說了她們當初是怎麽認識的。

暫且放下儲位之争,顧應安在李府偷了半日的空閑,嗑掉了一盤的葵瓜子,聽來了許多有趣的舊事。

若非多寶閣上的自鳴鐘當當作響,她還真不想走。

李雲溪親自把顧應安送到門口,直至馬車駛向皇宮,徹底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到府裏。

三位皇子公主,雖然都是陛下親生的,可只要是人,就總有偏好。

李雲溪知道顧應安偏心小女兒,而且小女兒年紀最小,昭明女帝和太上皇都長壽,想來顧應安也還能活很久,選個年紀大的當儲君,多少有些不适合。

只是小女兒的兩個爹出身不低,又都非凡俗,這讓顧應安有些猶豫。

要提防外戚,想去父留女,又實在舍不得那對貼心合意的叔侄。

儲君之位……怕是還要磨上許久才能有定數。

“老夫人……”李雲溪回了自己的院子,發現她的外孫女百舸蹲在屋門口,見她來了站起身,跑來扶她。

李雲溪沒進屋,而是坐到了院子裏的樹下:“你呀,和你娘一個樣,總愛闖禍,偏膽子比天還大。”

李雲溪故作嚴厲,可全府上下誰不知道,她最疼愛這個外孫女,不然管事也不會幫着小姑娘隐瞞。

百舸認錯也快:“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把那副畫弄濕,也不該自作聰明瞞着你老人家,你別生氣,我下次絕對不敢了。”

回回都說不敢,可回回都有下次。

百舸今年也才十一歲,小小的姑娘家,因為父母早亡,自小就在外祖家裏住着。

早亡的原因,是和顧禹文一同出海,最後他們父女連帶女婿三個人都沒回來。

有着數十次遠航經驗,精通多國語言,帶回來數不清的奇珍異寶以及海外的機械和奇奇怪怪的知識,甚至越洋打過仗,最後卻死在最熟稔熱愛的海上。

真有他的。

李雲溪打定主意,等下去了,一定要好好嘲笑自己的丈夫一番。

李雲溪原諒了小姑娘,小姑娘又高興起來,同外祖母說起她那幾個表哥表姐,嘴上說着,手裏也不空閑,摸出絡子裏的雞蛋,放在石桌上擺弄了起來。

春分正是立雞蛋的時節。

小姑娘怎麽都立不住雞蛋,不高興地皺着小臉,跟外祖母抱怨。

李雲溪拿過她手裏的雞蛋,果然是個熟的。

她笑着,笑完自己都晃了晃神,可能是上了年紀,總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想起那年春分,還是個孩童的她為了從七姐李楹那贏百果糕吃,求着五姐姐幫她。

當時也是在院子裏的樹下,李雲溪仿佛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同李楹打賭立雞蛋,賭贏後興奮地朝屋裏喊——

“五姐姐,你快來呀!”

李雲溪望向簾栊高控的屋門,仿佛又看見不愛說話的五姐姐梳着未出嫁的姑娘發式,面容清冷,朝她走來。

一晃眼,都過去這麽久了。

歲月當真是無情得很,一旦流逝,便再也回不了頭。

“老夫人?”百舸喚了李雲溪一聲。

李雲溪回過神,在這個似曾相識的春天,一如當年五姐姐教她那樣,用蒼老年邁的聲音,對她的外孫女說:“立雞蛋啊,得用生雞蛋。”

【番外三·完】

李暮的畫就是兒童簡筆畫。

雖然字數都很少,但是我不管,我就是雙更了!(驕傲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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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一百個紅包

明晚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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