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伊人攜恨歸(1)
第二十八章 伊人攜恨歸(1)
納蘭誠和宋桑都不知道,當他們倆都離開青鳥橋後,林大乘和林小笙兄妹又回到了青鳥橋。
而且,林小笙明顯很高興,甚至有點異乎尋常的興奮。
“哥哥,嚴磬果然出現了。”
林小笙的聲音帶着躍躍欲試的興奮,林大乘卻依舊一臉沉默,惜字如金,他低着頭,看了看青鳥橋下的空地,才道:“鬼王知道我在跟蹤他。”
“所以,哥哥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找到嚴磬的?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到嚴磬的?”
“是。”林大乘說話時,眉間閃過了一抹極淺的憂慮。不久前,當他察覺到納蘭誠帶着嚴磬朝青鳥橋趕來時,他就忽然明白了。
“他是豐都鬼王,這一次,的确是我和哥哥小看他了。可是……”林小笙難得帶着點天真說道:“沒關系,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就知道,如果我待在宋桑身邊,咱們鬼王就會非常有危機感。納蘭誠他為我們找到了嚴磬,接下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打算怎麽做?”林大乘的話,帶了一抹堅澀和緊張。
心意相通的林小笙立刻神秘笑了笑,有點調皮道:“不如哥哥猜一猜。”
林小笙想通過故意地開玩笑,來緩解兄妹之間突然開始彌漫的緊張,但這一次,一向事事都以妹妹為先的林大乘卻沒有配合,“我不會猜!”
難得大聲的訓斥。
林小笙聞言,仍然只是笑了笑,但不過轉眼,她忽然神情一變,立刻收斂了笑意,恢複成了平常喜怒不定的樣子,看着臉色沉暗的林大乘,無比肯定地道:“原來哥哥已經猜到了,那的确不必再猜了。”
無比平淡的語氣,誓不罷休的決心。林小笙暗暗在心中道,這一次,誰也不能再阻攔她,她要讓所有的事有個最終的結果!
另一邊,拖着無力的身軀回到家的宋桑,她看到穿着一身黑衣,陰沉着臉站在她家門前的葉慕時,心中忽然生出了似乎他們已經很久不見的感覺,宋桑覺得,這一定是她的錯覺,卻又不自覺地往另外一個方向自嘲地想,經歷了今天的事,她的心境果然變了,居然覺得葉慕與她很久沒見?如果被葉慕知道,是不是得怼死她?那還是她先開口吧。
宋桑略低頭想了想,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沒想到卻是:“千年妖怪,忘了跟你說,祝你生辰快樂啊!我記得你的生日是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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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怎麽會有生辰,你記錯了。”
語氣越不對勁,那就說明葉慕心裏的确憋着氣。難道又是因為她?
“怎麽會記錯?就算我記錯了,餘朦也不會記錯,她一直旁敲側擊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想來她應該想為你慶賀生辰。”
“是嗎?難得你記得這麽清楚。”葉慕的語氣依然很平淡。
但是,不對勁。
宋桑目光淡淡從葉慕身上穿着的黑緞長袍上瞟過,突然好奇地問道:“你從那兒回?難不成……那兒有人惹到了你?”
宋桑覺得她的推測很合理,但葉慕認為不合理,他冷冷駁斥道:“宋桑,你就這麽想快點死嗎?”
“就算你是黑無常,奉命看着我,也不能這樣說吧。”宋桑犟着嘴,卻下意識躲避着葉慕的目光,心急火燎地開了門,嘀咕道:“葉慕,話可不能這麽說。”
話語裏,依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幾分心照不宣,還有幾分無力。
葉慕盯着宋桑走向屋中的纖細背影,只冷嗤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聽到冷嗤聲的宋桑卻不由一笑,葉慕果然還是葉慕。也許溫柔又冷酷的葉慕只存在于餘朦的幻想中。
“葉老師,你果然回來了!”
宋桑沒想到她剛想起餘朦,餘朦就真的出現了,而且,聽聲音,依舊飒爽可愛。宋桑不由轉身看向門口,葉慕依舊站在原地,他并沒有進屋,這下,正巧讓餘朦給堵門口了。宋桑忽然很想毫不顧忌大笑,她就不信,餘朦好不容易堵到葉慕,現在能放他離開。
三個人慶賀生辰,人有點少,但對于此時的宋桑來說,卻剛好。宋桑眼看着葉慕在餘朦一再的眼神暗示下,終于吹滅了生辰蠟燭,心中頓時長松了一口氣。一千年了,她總算看到黑無常吹過一回生辰蠟燭了。她确實沒準備禮物,也沒想過準備禮物,就算一段回憶吧,或許葉慕之後偶爾會想起來。他們也算相伴走過那麽長的時間,無論葉慕如何,但是她應該永遠都不會忘記今天。
“這兒就留給你們了。”
想了想後,宋桑嘆着氣起身,準備離開客廳。誰料經過葉慕身邊時,卻被葉慕猛地拉住了手臂,接着,宋桑就聽見葉慕聲音沉沉道:“宋桑,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餘朦還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的不對勁,随口附和,“對啊,宋老師,你還沒說生日祝福呢。”
“我說過了,生日祝福哪有說兩回的,你錯過了,自然是過時不候。”宋桑似在回應餘朦的話,也似乎是在對葉慕說。
“這樣嗎……”餘朦目光中露出疑惑,這一刻,她終于察覺到了宋桑與葉慕之間隐隐的對峙。
“所以,葉慕,請放開我。”宋桑很想掙脫,但她已經無力掙脫。她甚至也不敢回頭,怕餘朦看出她額頭冒汗,臉色慘白。這就是她急于離開的原因。從青鳥橋回到家,她還能堅持,但現在,她真的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今天的她,經歷過大恸大悲,她的身體似乎變得格外虛弱了。
“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麽會趕回來嗎?我此刻的确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我應該在豐都,我的崗位上。可是,你知道我收到了什麽嗎?”葉慕幾乎一字一句都是吼出來的,宋桑沒見過如此憤怒的葉慕,自然餘朦也沒有。
“不會是帶我離開的通知吧?”宋桑閉了閉眼,輕描淡寫道。
也對,都過了千年了,她的好運應該用完了。就像之前葉慕所說的,用完了,她就必須離開了。
“不是!”
簡單铿锵的兩個字,宋桑聽到,卻不知道心底泛起的到底是慶幸還是落寞的感覺。
“那你就不應該回來。我的好運還沒用完,怎麽會有事?”
“這一點,不需你提醒我。”
說完,葉慕放開了緊拽着宋桑的手,接着,毫不猶豫地起身,向門外走去。
直到重重的關門聲傳來,餘朦還是一頭霧水。她覺得,她今晚似乎并不應該來這裏。之前,她以為她已經能夠走進宋桑老師和葉慕老師之間了,然而,剛才發生的那一幕,讓她忽然明白了,她還是沒有走進去。他們之間很奇特,他們不是戀人,但兩人之間似乎存在一種若有似無的屏障,那種屏障将所有人隔絕在外,奇特的氛圍只存在于他們之間,無論是誰,都走不進去。
“餘朦……”
餘朦越想越惆悵,心中仿佛突然出現了一個無比大的空洞,讓她忽然變得感傷,還有若有所失。直到聽到宋桑叫她的聲音,她立刻回神,不料看到的卻是宋桑正向後倒下的身影……
納蘭誠忽然捂住心口,心中一陣驚慌。他正準備起身出門,坐在他對面的嚴磬卻忽然喃喃道:“千年前,她從城樓跳下時,也是這般疼嗎?”
“這個問題,恐怕你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
納蘭誠費盡心思找出嚴磬,當然不只是讓宋桑面對,實際上,也是讓他自己面對。他不可能永遠留在人間,宋桑也不可能。更何況千年之期将至,宋桑執念未消,就只能被投入豐都鬼蜮。時至今日,他當然不希望他和宋桑是這樣的結局。所以,必須讓所有事都有個了結。而嚴磬,顯然是解決的關鍵。
“我不需要答案,我只想……”
嚴磬沒有将剩下的話說出口。他想見宋珺一面,他竟然覺得他并沒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随你。”
納蘭誠丢下兩個字,就徑直往大門方向走。他擔心宋桑,也後悔讓宋桑獨自一人離開了青鳥橋。此時,宋桑到底又經歷了什麽?她的心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脆弱疼痛?
但是,不等他走到門口,門突然從外面打開,然後,納蘭誠看到,他的母親聞雅天和沈昀一起走了進來。
“你做了什麽?”
納蘭誠看到聞雅天第一眼,就知道她攜着怒氣而來,這是他們母子間的默契。聞雅天的劈口直問,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他也早就預想過該怎麽回答聞雅天,然而,此刻,看到母親憤怒中夾雜複雜情緒的雙眼,還有深藏在眼波最深處的焦急和擔心,納蘭誠最終還是決定坦誠面對母親,他笑了笑,帶着懇求意味道:“您猜到了吧?”
聞雅天卻心痛地別開了眼,依舊帶了幾分憤怒呵斥道:“別笑了,你不知道你的臉現在有多慘白嗎?我如果知道你在千年後會去找嚴磬,我當初絕不會答應他的請求。”
“可能您是怕我永遠對他愧疚吧,畢竟,當時,他就在我眼前自殺了,而我沒有阻止。”這是納蘭誠的心結,也是納蘭誠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事。千年前,當有宋國的所有事情結束後,歷史傳聞嚴磬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實際上,他遇到了納蘭誠,并在納蘭誠面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選擇,你怎麽阻止?”聞雅天從來不認為納蘭誠需要為嚴磬的死負責,然而她也同樣不能控制納蘭誠心底會怎麽想。
“我謝謝母親,将嚴磬藏了起來。他很關鍵,如果想所有人解脫,他必須再次活過來。”納蘭誠沒有再做辯解,而只是理智地将事實告訴聞雅天。他相信,母親能夠理解他的話。
“所以,你又和他私自訂立了契約,将你的生命也分享給了他?”這就是聞雅天匆匆趕來的原因。納蘭誠為了讓嚴磬活過來,又與嚴磬訂立了契約。而且,這次他付出的代價更大,因為嚴磬只存一魂一魄存世。
“是。”
一個字,極其短促,也極其堅定。
納蘭誠懇求地看着母親,聞雅天看着幾乎只剩下了半身修為的納蘭誠,神色終于還是和緩了下來。是的,無論多怨,在趕來的路上,她心中更多的是恐懼和擔心。納蘭誠明明是天生鬼仙,身上擁有傳承于她的磅礴仙力,然而現在卻突然散去半數,兒子不心疼,身為母親的聞雅天卻怎麽也不可能不心疼?
納蘭誠見母親神色終于不再那麽緊繃,立刻示弱道:“媽媽,所有事,總要有個結束。”
“我知道,你擔心你們的結局。可是,誠誠,有時候,即便做的再多,結局也是無法改變。你和宋桑本來就是人仙殊途……而且,我怕到時候,你會更絕望。”
就像她,當納蘭适灰飛煙滅的那一刻,她的絕望悲痛,那種極致窒息的痛感,她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
“那也得我們走到那一刻再說。而且,我覺得,我們其實可以走同一條道的,我們未來……能夠永遠在一起。”
所以,宋桑,相信我,我必能創造我們的未來。
到最後,納蘭誠還是沒有理會聞雅天離開時的告誡,獨自一個人悄悄來到了宋桑的家裏。宋桑果然如納蘭誠所料想的那樣,陷入了昏睡。納蘭誠覺得,宋桑大抵是太痛了,所以自我意識讓她下意識只想逃避今天發生的一切,因而陷入了昏睡。
納蘭誠想起他離開時,嚴磬問他的話,“今天這樣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宋珺與宋桑,她們兩姐妹,其實非常相像。當她們最終失望的時候,所選擇的路只有一條。”
嚴磬的話外之意,納蘭誠明白。
宋珺對嚴磬最失望的時候,可能就是宋珺在跳下有宋國都城樓的那一刻吧。
但他和宋桑又怎麽可能一樣?宋桑不是宋珺,他也不是嚴磬。
“你——”
在深沉的暗夜裏,猝不及防地對上宋桑突然睜開的眼,納蘭誠的心突然又慌了起來,因此,他心底雖然有滿腹想對宋桑說的話,這一刻,卻只說出了一個無限缱绻的“你”。
“你來了。”
宋桑的回答依舊平淡,仿佛他們今天根本都沒到過青鳥橋,而宋桑也沒有在那裏見到嚴磬。
“我覺得你……似乎很痛,然而依你的性子,一定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你應該一直在忍着。”所以,我不放心,我來看看你。
納蘭誠盡量說得溫柔平常,仿佛他們之間依舊如昨,沒有争執,沒有不快,也沒有發生過青鳥橋的事。
宋桑淺淡笑了笑,若有似無嘆道:“你看你,做你的病人,你竟然直接追到我卧室裏來了?所以,我可以從現在開始不做你的病人了嗎?”
“那可不行。”
納蘭誠說得堅定而急促。他不管宋桑是否話中有話,然而,現在,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放心宋桑一個人獨自待着的。
“我說行!”宋桑如同往常般回怼,語氣仍舊如同平日他們鬥嘴,“如果納蘭醫生不願再看我這個病人,那我就另找高明呗。”
“你不知道,你這樣的病人,只有我會收嗎?恐怕你想找到另外的醫生來為你診病,并非那麽容易,宋桑。”納蘭誠極少叫宋桑的全名,更別提像現在這樣,在黑暗的包裹下,鄭重心疼中帶着絲絲纏繞的哀傷。
宋桑心頭一怔,忽然之間想不出任何的話來反駁了。她索性不再開口,只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床前的納蘭誠。
納蘭誠也不再開口,他也靜靜坐着,俯身低着頭看着宋桑。
兩人靜默無語,卻又似乎無聲悄悄地在黑暗中說着許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