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夢魇
夢魇
李家人多眼雜的關鍵确實是他們二叔李源一家,一想起他們對待清璃的态度,跟對待李清意的時候完全就是南轅北轍,哪吒依舊覺得火帽。
金吒雖然不知道那些,但他不帶敖昕回總兵府,除了是以上的因素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敖昕的傷,在府上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外面則不一樣。
畢竟外頭走江湖闖蕩賣藝的,誰沒有個三災九難傷勢通病的?
所以安全起見,金吒并沒有将人帶回總兵府去。
然而此刻,與哪吒說起這事來時,金吒又皺眉了。
他心裏藏着一個疑問,有些想找人說,卻又不知當如何說。
他确定,敖昕不記得他了。
但為什麽不記得了……
金吒暫時沒問。
……
敖丙與哪吒本來是出來随便轉轉的,但此刻遇到了敖昕他便不想回去了。
雖說敖丙自小就從沒與上頭的兩個哥哥見過,但這并不妨礙他想跟哥哥親近的心。
畢竟他們骨肉相連,同父同爹,感情自是天生便濃了許多。
坦白說,哪吒對于這個情況其實是拒絕的,但他一看敖丙高興,最終也沒掃了敖丙的信。金吒更不用說,有人陪着敖昕他自然也是樂意的,只不過……他這一轉身,就發現哪吒跟白鶴打在一起,弄得遍地羽毛,金吒就感覺有些頭疼。
金吒揉着眉心:“你們兩這是在幹什麽?”
“金吒救命!”白鶴慘叫:“你弟弟要炖了我!”
金吒:“……”
“炖你都是客氣的了!”哪吒依舊兇狠地扒它的毛:“當年你欺負我小,追着我漫山遍野地啄,害得我險些掉進萬骷崖,不宰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白鶴滿地奔跑,幾乎被扒禿的翅膀胡亂揮着:“你胡說八道!誰沒事會去啄你!再說我是仙鶴!可不是啄木鳥!”
“我仙鶴你奶奶個腿兒!當初就是你啄的!我才剛被師傅收入門下,你跟你師傅來乾元山做客的時候我好心好意招待你結果你轉過頭就啄我!”哪吒大怒:“哪裏跑!!!”
“金吒救命啊!”
金吒:“……”
默默轉身決定無視他們兩個。
就是可憐了小二站在屋檐底下,望着滿地的羽毛一臉痛苦。
小二感覺自己好像能打掃一天。
金吒走了,院子裏哪吒跟白鶴還在鬧着,而房間裏,敖丙則跟敖昕依舊坐在一起。
敖丙在跟敖昕說起東海這些年來的變化,尤其他的父王跟姬發的關系。
敖昕聽得直稱奇不已,同時心裏懸着的石頭也跟着狠狠落下。
“這些年我在不周山上,一直以為父王如今都還被困海底離開不得,沒想到原來他不但早已脫困,不只是将龍宮重建,還另外有了道侶……”敖昕感嘆着微微搖頭。
敖丙也是淡淡一笑,道:“其實早些年父王便曾帶着我去過去不周山想看你的。”
敖昕一怔。
敖丙:“是青龍前輩攔下了我與父王,他說你道心不穩心有旁骛容易出岔子,最後便讓我與父王下山來了。”
敖昕聽着,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無聲一笑,敖昕道:“确實,我前幾年心境不穩,中途還曾有兩次差點走火入魔過。”
敖丙聽得明顯驚訝,正想問是怎麽回事,便見敖昕自己也搖頭了:“具體的我自己已經記不得了,師傅将我救回來後,我修為倒退大半,記憶混散,至今都還沒恢複過來,若不然,早幾年前我便該下山游歷了。”
“怎麽會差點走火入魔了?”
“跟一只豹子精有關吧。”敖昕笑嘆:“當初那豹子精冒着在不周山被雷霆擊身,灰飛煙滅的風險,來求師傅的一口龍息救他孩兒,我便是因此聯想到了父王還有你而過分急于求成,才差點走火入魔,後來師傅擔心我自己過不了此關,便想讓我下山走動走動,換個心境,誰知還差點被人捕了回去。”
“豹子精?”敖丙疑惑:“聽你說來他能上不周山當是有一定的修為,又怎麽會想到去求龍息?”
敖昕:“師傅并非一般龍族,他既是青龍,那他的龍息自然是能讓凡人長生不老,無病無災,能幫精怪提升修為一日千裏,那豹子精想要救他孩兒性命,自然就得求這龍息。”言于此次,敖昕不知想起什麽,忽地又是一笑:“你是不知,見過父王這樣的人物,我還以為再無什麽神仙人妖能比得上父王的風姿了,可那豹子精卻當真是叫人一眼萬年見之不忘,就是可惜,師傅說他執念太重,難成仙道。”
豹子精。
風姿綽約,一眼萬年?
倏忽,敖丙想起了他曾經見過的一只豹子精,也是個風華絕色的人物。
只不知道,這兩者是不是同一個。
不過這個話,敖丙并沒有說出來。
他聽着外頭突然傳來那白鶴的慘叫,便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窗邊。敖昕聞聲,也朝窗外望了過去。
外頭院子裏,白鶴已經被哪吒扒光了毛,整個鶴都跳腳得不行卻又只能四下逃竄,原本也在院子裏的金吒卻不知去向未見人影。
這情況,讓敖昕有些失笑:“你去勸勸哪吒,讓他……稍微收斂一點吧,不管怎麽說,那白鶴跟金吒也救了我。”
“好。”
敖丙答應了,當真是起身就朝外走,不過敖丙還沒來得及說話,哪吒倒是先看到了他,随後咻的一下直接閃身,落到敖丙眼前。
敖丙明顯懵了一下。
哪吒皺眉:“有事怎麽不直接叫我?忘記你才剛受的傷了嗎?”
敖丙聽着,右手就下意識地朝傷口摸去,不過便是眨眼敖丙倒是笑了:“傷口已經處理過了,現在不疼。”
哪吒依舊皺眉。
敖丙道:“那白鶴我看也被你欺負得差不多了,你就手下留點情面吧,好歹它也跟着金吒救了我大哥。”
“他救的是你大哥又不是你。”
哪吒這話說的,跟個賭氣的三歲孩子似的。
敖丙怔了一下,再要撒嬌央求的話卻售出來,就只能盯着哪吒,倒是哪吒被他盯得不耐就煩躁地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聽你的,我不為難那只鳥了,反正它毛也被我拔得差不多了。”
敖丙失笑。
哪吒:“你跟你大哥的話說完了嗎?要回去休息一下嗎?”
“也差不多了。”敖丙說着,小小地打個哈欠:“就在這客棧要間客房吧,不然來來回回的也不方便。”
“也行。”哪吒爽快答應,一轉身當真跟小二再要了一間客房。
房間距離敖昕的客房不遠,就在敖昕客房的斜對面,兩步的距離而已。
進了客房,敖丙的臉上就顯了疲倦。
他之前就已經跟哪吒在總兵府裏胡鬧了一個早上,出來後又遇到哪吒跟金吒動手的事,之後還被金吒誤傷又與敖昕說了這許久的話,難得稍微有點精神,此刻也早已消磨得差不多了。
進了房,哪吒看他掩着嘴小小地打哈欠,頓時微微皺眉,便忽地一把将敖丙扯了過去。
敖丙懵了一下,還沒回神,人已經被哪吒帶着倒入床榻上了。
“你……”
“先睡會吧,我陪你。”哪吒摸摸敖丙的頭。
敖丙确實困了,其他話也不想再說,只是翻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就真的睡了過去。
哪吒看着,原本是想伸手摸摸敖丙的龍角,但在即将碰到龍角的時候,不知哪吒又想起了什麽,卻又将手放下,轉而将敖丙輕輕抱住,也跟着閉上了眼。
敖丙與哪吒倒是回房間休息去,對面隔壁,金吒也回去了。
他推門進去,便見敖昕坐在床邊的身影。
客房裏窗戶不但關着,而且還被敖昕下了禁制,避免被人以法術偷窺的可能。
他就側身坐在床前,身邊放着的是個裝了水的木盆,而此刻,敖昕衣衫半解,露出的肩頭還印着鮮紅的傷痕,身後垂下的龍尾,上面也是交錯着斑斑傷痕。
傷痕上還有些許血跡隐約可見。
被敖昕拿在手裏的濕帕子擦上去的時候,疼得敖昕呼吸是瞬間猛地一緊。
“我幫你吧。”金吒突然開口。
敖昕愣了一下,剛擡眼,便見得金吒轉身關上房門,重新布下禁制,便走了過來,路過桌邊時,金吒還順手将個盒子放到桌上。敖昕只随意瞥了一眼,就将眸光移開。
金吒來到他的身邊面順手抽走他手裏的帕子重新清洗過後,才小心翼翼地給他傷口處擦去。
那瞬間敖昕暗暗咬緊牙根兒拽緊了手,不過疼痛的感覺倒是比他預想的輕了太多。
“你說的藥,我已經給你尋來了,也交代小二去幫你熬了,估計再有一會便能送來。”
“多謝。”
“敖昕。”
“嗯?”
“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
……
敖丙這一覺睡得并不太沉。
哪吒在他身邊躺下時的異動他能感覺得到,甚至于連房間外,小二路過,樓下客人隐約傳來的喧嚣聲他都能聽到,可即便如此,敖丙也依舊還是沒有想要起床的打算。
一時間,他躺在床上竟是變得迷迷糊糊了起來。
外頭好像是打雷了,他聽到了雨聲。
門外像是有哪家的孩子挨打了,他聽到了哭聲。
樓下好像又來了幾個修士,仗着一身本領吃了霸王餐不想給錢,還把小二給揍了似的,讓他聽到了叫喊。
微微蹙眉,敖丙頓覺心煩,他伸手往旁邊摸了兩下,結果卻是空的。
敖丙一怔,緩緩睜開眼睛。
房間裏漆黑一片,好像他剛才聽到的那些動靜都不存在似的。
四周靜靜悄悄全無異常,桌上甚至于連油燈都沒有點上。
這……
敖丙心裏嘀咕,總感覺有些怪異。
他舉目四望并沒有在房間裏看到哪吒的身影,敖丙也只疑惑了下,便起身推門出去。
他想去樓下找點吃的,然而開門的那瞬間,敖丙才感覺到了不對勁。
門外光線昏暗,只有走廊盡頭亮着一盞燈籠。
斜對面,敖昕的房間靜靜悄悄沒有一點的光芒,甚至于連之前他還覺得喧鬧的樓下此刻也沒有一點動靜傳來。
這……是怎麽回事?
敖丙提着小心踏出門去,他注意着四周的動靜,一雙劍眉微微輕擰。
客棧還是那個客棧卻又處處都透着詭異,敖丙正當狐疑的時候,走廊盡頭卻有腳步的聲響緩緩傳來。
敖丙眯眼,瞬間繃住呼吸,他下意識地扭頭,盯着那聲響傳來的方向看去,好半響了,才看到了一盞微微搖晃的燈籠随着那腳步聲的接近,而緩緩出現眼前……
“咦,客官?這麽晚了您還沒歇息?”
敖丙有些意外,他睜着眼下意識地将眼前的人看了一遍。
而這個人穿着一身小厮服,腰上系着圍裙頭上戴着帽子,不是客棧的小厮又能是誰?
可同時敖丙又疑惑了。
他總覺得他才歇下沒有多久,但聽小二的話卻像是已經入了深夜似的?
“客官?”小二又喊他一聲。
敖丙回神,微微搖了下頭:“沒事,只是方才醒來,有些許餓了,便想出來尋些吃食而已。”
“哦,那您稍等廚房還備有一些飯菜,我這便去給您拿些過來。”
“那就有勞了。”
小二笑嘆一聲折煞了,便轉身又下了樓去。
敖丙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後面,微微斂眸,略一沉吟便跟了過去。
樓下大堂似已無人跡可尋,唯有角落裏挂着的一盞燈籠隐約照亮着大堂的景象。
而那燈籠下,卻有個身着黑衣的女人獨自坐在那裏,她的桌上擺放着一個酒壇,跟幾小碟菜。
莫名的,敖丙覺得那個黑衣女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見過。
“閣下可要下來,共飲一杯?”黑衣女人開口,像是在邀請誰一般。
敖丙聽着,也跟着下意識地扭頭朝着四周看看,但這周圍光線昏暗,除他一人,再無旁人。
黑衣女人忽地一笑:“不必找了,我說的閣下,便是你了。”
敖丙反應過來,但是他卻微微皺眉:“多謝好意,但更深露重男女有別,不合适。”
黑衣女人明顯一哏。
敖丙轉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什麽忽地看向黑衣女人的黑影:“對了,在下已有道侶,且他醋勁極大,若是知曉我深夜無端與你共飲,恐怕會氣得将你烤成了飛灰的。”
黑衣女人就:“……”
捏着酒杯的手忽地一緊,扭頭時敖丙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處。
至于敖丙,倘若說之前還只是猜測的話,那現在他基本已經篤定了。
他似乎……着道了。
他被困于夢境之中了。
只不知這将他困于夢境裏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妖物?
返回房間,敖丙将房間四個角落的燈都給點上,他看着燭光閃耀,眸裏全是疑惑。
敖丙記得,義父曾經說過,這世間有一種魔,叫夢魔,能将人拽入夢中,以其平生最害怕的事情布置成境,迫使被困于夢境中的人再受刺激而亡。
但是他現在正在經歷的事怎麽跟義父所說的,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敖丙不知,他這所謂的不太,其實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恐懼害怕或者過不去的坎,夢魔就算想要給他編織個噩夢都沒有地方下去!
所以此刻這夢魔也牙根兒恨得癢癢的。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連個心魔都沒有連點害怕的事都不存在呢?
他娘的幹淨得就像是一張白紙,讓他連怎麽下手都不知道!
而他唯一有點怕的居然是餓了!!!
然而就在夢魔面對着猶如白紙一張幹淨的無從下手的敖丙抓狂時,一條紅绫忽地飛了過來,咻一下狠狠擊在夢魔身上将他打得砸飛出去!
客房外,哪吒直接一腳踹到了大門,目露兇光地盯着牆角下的夢魔。
“在我眼皮底下都敢作妖,你膽很肥啊!”
夢魔驚愕,猛地擡頭,一看哪吒準備再朝他攻擊,頓時吓得臉色都白了。
“畫地為牢夜夢不詳去!”
夢魔大喊一聲,在被混天绫再次擊中的瞬間身影猛地一閃消失不見。
跟他同時一起消失的,還有門邊突然出來的哪吒。
而夢境中敖丙似乎有所感應,他真覺得頭暈目眩,微微發疼,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頓時變了。
不是剛才光線昏暗的客棧裏面,而是仙氣飄飄靈氣逼人,甚至于在敖丙的眼前,赫然立着一座高聳威武的仙邸,匾額上書三個字。
(神将府)
那瞬間,敖丙心裏猛地狠狠一震。
神将府,這裏……是哪個神将的府邸?
敖丙不知卻又感覺熟悉,他屏住呼吸,小心地踏上階梯,在伸手推門的剎那,敖丙忽地感覺他好像變得不像是他了。
像是有個人着一身黑色的铠甲,立在前方等他。
又像是有人散亂了長發,只着亵衣側身睡在蓮花池上。
還像是有人曾貼他耳邊,與他情話相邀。
同樣也有人冷漠看他,宛如蝼蟻。
也是此人,長槍揮過,斷他長尾。
(你來了。)
(等你多時,還道你今日不回來了。)
(如何,可願與我共赴靈修?)
(水虺便是水虺,還妄想修成龍身位列仙班,做夢!)
“我……”
敖丙愣住,眼角,一顆水珠不自覺的滾落下來,輕輕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