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剜心案的事情終于告下段落。

宗主這段時間為了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剜心案牽扯到世俗和修仙,打破了兩者之間的平衡,朝廷百年內頭一次派了官府之人上山來詢問,明裏暗裏打探這事秋生劍宗一開始到底知不知曉,玄武門也在讨要自己弟子俞沛被劍宗長老殺死的說法。

江練也被喚去詢問過幾次,他隐去了狐妖阿佩那段以及薛仁來找他那段,只說是察覺這幾件案件有聯系,懷疑兇手還會作案,才會半夜前去蒼林,其餘都如實說了。

雲澹容更幹脆,只說他上回見薛仁是五年前長老開會時候的事情,言下之意不必多說。

薛仁已死,他到底是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只能憑借他人口中的話語猜個七七八八,大抵是壽命已接近大限,再加上早年用丹藥強行提升修為,傷了根基,修煉突破又無望,于是劍走偏鋒,入了魔,想靠歪門邪道實現永生。

他所聽見的故事,短短十分鐘,是一個人的一輩子。

可關于那剜心的法子到底是哪裏聽來的,也沒人曉得,那本天尊廟裏的書籍也沒在薛仁的住所找到,仍然下落不明,那個第三人到底是誰,無人知曉。

外界的風波和他們是沒有什麽關系。

剜心案結束的第五天,有年輕弟子打掃登雲梯時無意間往遠處一瞥,瞧見一座山頭上正徐徐冒出團紫煙,瞬間大驚失色,連忙拽住一旁路過的師兄,着急道:不好啦!着火啦!

那師兄也一驚,只瞄了眼,瞬間淡定下來:沒事,是有師兄在烤串吃。

師弟:?

清靜峰上。

臘梅如雪,寒潭清澈。

江練專心致志地給烤串翻着面。

池裏的魚幾天不見,沒人喂也沒讓它們削瘦半分,到底是師祖留下的東西,吃一條少一條,他沒敢去撈,就拿木頭串着山上逮到的野兔烤,那兔子沒人養,天天吃些靈果什麽的,活動又多,日行數萬步,肥美鮮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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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一對比,可見有個好主人的重要性。

那油脂慢悠悠地滴下來,掉在火堆裏,噼啪作響,香飄萬裏,江練用幹淨的紫木戳了戳,應該是熟了,從火裏移開,用手帕包着拿着的那端,轉頭正要遞過去,就瞧見他師尊看着飄下來的梅花,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要放在半年前,他是萬萬不敢打擾的,現在嘛,看多了就有數目了,看上去高深,唬人得很,實際上單純就是在發呆而已。

“師尊在想什麽?”他輕快地問道,順便把手裏的烤串遞過去。

雲澹容回神,下意識接過去又道了聲多謝。

他也沒吃,就拿在手上,轉了圈,慢慢地說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那麽恨我?”

不管他再怎麽回憶,他和薛仁都不曾有過什麽争執矛盾,莫非這世上當真有無緣無故的恨?

原來是這事,江練愣了下,他稍微想了想,一下子就明白了,當下忍俊不禁。

他笑道:“師尊霁月光風,自然不會知曉。”

這話是誇贊,但也有幾分調侃的意思,雲澹容揚眉,正要問莫非你就知曉了,又聽對方接着道。

“因為從他人的優秀裏窺見自己的平庸,才是最讓人絕望的事情。”

他一怔,恍然,還沒說什麽,手上忽然一重,雲澹容只來得及抓了把,緊接着又一輕,兩人同時低頭看去,幾條五彩斑斓的绫魚正在争食那串樹枝上的肉,翻騰躍起,尾巴毫不客氣地拍着水面,濺起幾滴油膩的水花,仿佛長了眼睛般,精準無疑地落在他的袖子上。

江練:“……”

恩将仇報!這肉還是他烤的呢!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那群吃得好不快活的绫鯉,像是在研究到底是哪條魚幹的好事。

雲澹容也是一愣,随即失笑,他示意對方把手遞過來。

幸好那塊手帕還被他握在手裏,不曾沾上油光,也沒跟着那串烤肉一同墜入池子裏。

那油沒滲進去,一滴浮在衣物表面上,他拿手帕抹了下,油是沒了,但到底還是留下了些印子。

這還不如不擦。

雲澹容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那袖子,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手帕也要洗了。”

江練随口道:“沒事,手帕洗起來很快的,衣服反正是黑色的,也不明顯。”

他下山那幾天穿着都是黑衣,雲澹容仔細思考了下,再往前回憶一段時間,他幾次出關看見對方的時候,好像也都是如此,“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還好吧,”江練道,“它耐髒嘛。”

那魚已經把肉吃幹抹淨了,他正要挽袖子去撈那根樹枝,忽然聽見靴子踩過竹葉的聲音——遠處有人來。

“好香啊!你們倒是會享受,能不能給我也……”

那聲音戛然而止,雨天師停下腳步,饒有趣味地看了看他們:“……我打擾到你們了?”

江練這才反應過來——他倆此時的動作幾乎頭靠頭,像是在說悄悄話。

他連忙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回去,想翻個白眼過去,又想到師尊還在旁邊,硬生生忍下來,沒好氣道,“我袖子上沾到油了,師尊在幫我擦而已。”

雲澹容神色如常,把手帕折起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雨天師看了他們會兒,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有師尊就是好啊,頭發有人幫忙紮,手也有人幫忙擦。”

江練:“……”

頭發那事,實在是意外,那天打鬥時,他發帶被那血刀不小心割到,就散下來了,還是打完才注意到的,雲澹容撿起來,要幫他紮的樣子,他就老老實實過去。

手邊又沒鏡子,他也看不到紮成個什麽樣,反正頭發不會散下來就行,就這麽一路回了宗門,路上遇到雨天師,對方的眼神先是詫異,多瞄了兩眼,又有幾分憋笑的意思。

江練沒搞明白,打了個招呼就回觀山居了,直到他無意中對着鏡面瞥了眼,瞧見半個翹起來的圈,俏皮得很,再轉頭一看。

——那居然是個歪着的蝴蝶結!

聯想到閉口鈴,他哪裏還不曉得是師尊和他鬧着玩的,頓時哭笑不得。

但話又說回來了,搏師尊一笑也就算了,被別人笑他可就不樂意了啊。

他随手抓起一串肉丢過去:“有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這麽大方……”雨天師說着低頭一看。

一半都是烏黑的。

雨天師:“……”

雨天師擡頭:“這就不仗義了吧?”

雲澹容若有所思:“你們倆關系不錯。”

江練:“一般!”

雨天師:“不錯。”

江練眼不看心為淨,只當沒聽見,“師尊莫要理他,方才那串烤焦了,我替師尊重新烤。”

雨天師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喲了一聲。

江練:“……”

江練轉頭:“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終于說到正事,雨天師微微正色,“宗主托我來給你們捎個口信,讓你們去致和堂。”

剜心案的事情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莫非還有事情要問他們?

去倒是無妨,就可惜了這只兔子,江練遺憾地看着剩餘的烤串,他忙活了半天,便宜的居然是绫魚和雨天師!

楊中正已經在堂內,多日來的周旋和事務讓他忙到腳不沾地,面上隐約露出疲憊之色,但看見他們來還是笑了下,和藹地指着椅子道,“來來來,坐。”

兩人入座。

雲澹容問道:“可是官府的人還有事情要問?”

“那倒不是,”楊中正爽朗道,“他們前日就全走了,還得多虧了你們,這樁案子才能結束,我姑且問一句,可有想要的東西?”

雲澹容自然是什麽也不缺,他端起茶水喝了口,想聽聽江練想要什麽,就聽見身邊人開口道。

“不如在山上養兩只小菜雞。”

他手一滑,茶杯和蓋子不小心磕了下,很細微的清脆聲響,江練就坐在他旁邊,顯然是聽見了,仍然目不斜視,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雲澹容好氣又好笑,礙于有旁人在場,只壓着眼角輕巧瞥了他一眼。

“雞?”楊中正一愣,摸不着頭腦,看他神色又很一本正經,于是爽快地點了頭,“行啊,回頭讓廚房挑兩只小雞仔給你們送過去,沒別的了嗎?”

江練本來也是說着玩的,一時想不出什麽正兒八經的獎勵,正要搖頭,又聽雲澹容道:“我替我這徒弟要一樣東西。”

他難得開口要東西,楊中正揚眉,好奇道,“哦?要什麽?”

雲澹容接道:“他的劍斷了。”

他一說,江練也想起來了這件事,是了,當時情況緊急,沒想太多,幾乎是全力擲出去的,事後再去撿,那把劍早已功成身退,壽終正寝,他連忙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這有什麽,”楊中正不在意地擺擺手,“你師尊當初還沒‘守一’的時候,平均三天就要斷一把劍,負責管武器的弟子還以為清靜峰在鑄劍陣呢!”

江練:“……”

原來那個一月壞了十來把不是虛數啊!

楊中正從腰間取下劍閣鑰匙,豪氣地丢給他,“自己去選。”

他連忙收下,道了謝,又想起什麽,取出那顆珠子,不好意思道,“應該是用了一次,還給您吧。”

這孩子真實誠。

楊中正感慨。

“就放你那吧,”他道,“說不定還會用得上。”

江練眨了眨眼,這就是還會下山的意思了?

他老老實實地收起來了。

雲澹容道:“宗主喚我們來,不單單是為了獎賞這事吧?”

“不錯,”楊中正苦笑,嘆了口氣,“我在搜查薛長……薛仁的住所時,發現了這個。”

他說着,遞出一張泛黃的紙張。

那看上去像是從哪裏撕下來的古籍一角,入目是仿佛藥方一般的格式,那字體和如今用的有些出入,江練努力辨認了會兒,看出來個人和七,再推測了下。

活人心髒七顆……

他心下一驚。

“這是……”雲澹容眉頭一皺。

“是不是有些眼熟?”

楊中正這話問的是雲澹容。

後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和從長生天宮裏帶出來的東西上的字跡一樣。”

楊中正颔首道:“是,周敏出事的時間也在那之後不久,現在想來,大概他就是那時候入的魔,悄悄撕下這頁古籍,帶出了遺跡。”

“難怪,這般殘忍,是魔修的法子。”

“這就是問題所在,”楊中正嘆息,“這玩意兒是魔修的東西,自然是應當銷毀,可它涉及到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哪怕是宮裏那位,也指不定想要,當被問到為何挖心之時,我只含糊道魔修的想法誰能明白,但我看兩方都将信将疑。”

“如今秋生劍宗處境艱難,其餘門派都隐隐有不服的意思,朝廷那邊雖然接受了這個解釋,但明顯也是充滿了諸多不信任。”

他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

“依你們之見,這東西該如何處置?”

兩人異口同聲:“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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