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你看,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救你了,”魔域都城上炎城的城牆上,一身灰衣的英武男子看着折返而來的一支魔族軍隊,對身旁美豔清冷的魔族女子笑道,“看來他對魔姬并不似那般無情。”
碧落青碧色的眸中蕩漾開複雜的情緒,最後歸于沉寂:“這樣啊……”
烏雲自頭頂的天空延伸至遠方,她忽然想起那年初見小少年時,依稀也是個黑雲滾滾的陰天,或許還下了點小雨。
那天紫色的鸱吻花被風吹拂落地,花瓣點點,碎了一池春水。
她提着裙子踩破倒映着檐角和枝桠的水窪,濺起水花朵朵,身後侍官舉着她最愛的那把紅傘,着急喚着一聲聲“小祖宗”,風将她的笑聲和花香傳到悠而遠的地方。
他就這麽突兀地撞進了她的眼簾:瘦小單薄的身子縮在宮牆角落,在料峭風雨裏凍得瑟瑟發抖,無神的雙眼呆呆地望着天空,一片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纖長濃黑的睫毛上,顫了顫,又悄無聲息擦過他傷痕累累的手臂,落在凍得青紫發黑的小腳邊。
涉世未深的小魔姬天真爛漫,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她腳踩金絲鑲珠小皮靴,腰間環佩玎珰,走到小孩面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一個人蹲在這裏?”
小孩沒有回答她,望着天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你父親母親呢?”小魔姬帶着一分小心,輕聲詢問。
小孩眼波極輕極淺地晃了一下,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身後追趕上來的魔侍,連忙将手中的傘撐在小魔姬頭頂,生怕她因這輕風細雨染上病。
可任性的小魔姬卻直接拿過了那把漂亮的小紅傘撐在小孩頭頂,她微彎下腰,輕聲道:“別怕,現在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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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百人的魔族軍隊到了城門下,為首的男子臉色陰沉地看着緊閉的城門上方那兩道身影,如何不知自己是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魏涼怎麽也沒想到,碧落竟然會同妖族新上任的妖皇裏應外合,意圖陷他于死地。
他知道她恨自己,也知道二人之間早已存着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可他何嘗不恨着她?
她怎能那般高高在上又塵泥不染?她怎能擁有世間美好還一臉無辜善良,明明她和她的父親,才是逼死他母親的殺人兇手!
從一開始就是利用,一步行差踏錯,竟讓他墜入深淵,從此萬劫不複。
他恨她的懵懂天真,恨不得撕碎了這張白紙才痛快,他要她和他一樣痛苦着、痛恨着,和他一同在不見終日的地獄中互相折磨。
可她,怎能背叛他?怎能棄他一人于淵底?
明明他才是最愛她也最恨她的那個人啊,他們應該報團取暖、彼此吸血,永世不得救贖。
魔君的護衛軍在上炎都城外數十丈遠的地方停下,魏涼身姿魁梧,坐在一頭威風凜凜的魔獸背上,手握一柄長-槍,目光銳利,直指城樓上方的碧落:“罪臣碧落,受賊子妖術蠱惑,神志不清,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其罪當誅,然本尊知一切非你本意,諒你一時愚昧,現在立刻開城門、迎護軍,本尊定饒你不死!”
一身灰撲撲的鳳黎雙手抱在胸前,衣着樸素不修邊幅,面上的胡須雜亂無章,他咧着嘴笑着同下方的魏涼道:“少胡扯,什麽妖術?要不是你把手伸到我鳳族頭上,老子才懶得管這些屁事!堂堂魔尊敢做這混賬事,卻不敢當?”
修士自然不用大喊大吼,更不用擴聲工具,只需動用體內的修為,以天地元素為媒介,便能将聲音貫穿這片天地。
魏涼臉色一下子陰沉下去,半點沒有搭理鳳黎的意思:“碧落!你可要考慮清楚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碧落眉眼微壓,向中間的瞭望臺走去,鳳黎伸手想攔住她:“你幹什麽?那裏目标明顯,他一箭過來你就完了!”
她揚了揚下巴:“記得你承諾的,只要讓他付出代價,你們就撤走,別傷害我魔族一兵一卒!”
鳳黎眉心一跳,意識到對方的意圖,忍不住勸:“要不我在後面壓着你過去,一方面保護你,另一方面也證明你是被‘脅迫’的,在魔族中名聲也好聽些。”
“不必了,”碧落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輕哼一聲,“不管哪朝哪代,魔族也好,人族也罷,世俗的傳唱中,衰敗消亡不都是紅顏禍水的緣故?反正這罵名摘也摘不去了,何必欲蓋彌彰,反倒加深了兩族恩怨。
“敢小瞧我?今日,我定要讓他付出代價!”她丢下這句話,将自己袒露于對方攻擊範圍內。
見到碧落站了出來,魏涼驅使着魔獸上前一步:“碧落,本尊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速速投降,饒你不死!”
碧落冷笑一聲,拿起城垛上的□□,搭箭拉弦,箭尖所指的方向赫然是魏涼:“魏涼,你可知,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她松了手中箭。
與此同時,魏涼耳邊擦過一道箭矢破空而去的聲音,他來不及反應就揮出一道魔氣,欲擋住那支意料之外的離弦之箭,然而那箭蓄勢已久,又是魔将全力一擊,顯然不是輕易就能擋住的。
魏涼瞳孔放大,眼睜睜看着一箭射穿碧落鎖骨,黑紅的血花四濺,将碧落的胸襟打濕一片。而她射出的那支箭,歪歪扭扭的,沒出去幾米就栽倒在城牆邊上沖天而起的尖銳長矛叢中。
怒火砰然炸裂,魏涼冷冷回頭,看着那個還持着弓洋洋得意的年輕魔将,他甚至還自覺邀功道:“陛下,這等吃裏扒外的賤-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末将不過是……”
話音未落,他就被自己效忠的陛下一□□破胸膛。
魏涼收回滴血長-槍,冰冷的視線一一掃過身後的一衆屬下,如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淬了寒冰的話語令衆魔不寒而栗:“自作主張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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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邊沿有座小巧的樓閣,樓閣最頂上,飛檐鬥拱間,昭陽坐在屋檐上,手上握着把半人高的黑色彎弓,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支紅色長箭,箭矢頭部還沾染着上任魔尊的鮮血。
昭陽身旁,抱劍坐着的是沉默的黑衣少年。
方才在魔殿搜刮時,池煊讓昭陽換回原本模樣。
僞裝已經毫無用處,昭陽自然巴不得換回原本楊柳的模樣,可誰知池煊對着她那張臉竟莫名其妙生起悶氣來,任昭陽怎麽說俏皮話也不肯給一個好臉色。
昭陽:男人心,海底針。
在魔尊寝殿,昭陽沒找到鳳蕊心,雖然有些遺憾,但好歹在意料之中,畢竟那是魏涼費盡心力才盜得的寶物,怎可能随意放置,自然要貼身保護最為穩妥。
盡管沒找到心心念念的鳳蕊心,但昭陽亦有意外驚喜,她在一堆寶物中發現了除魔弓。
除魔弓和破魔箭皆在她手,怎能不一試誅魔?
眼看雙方劍拔弩張,看戲良久的昭陽終于拄着弓站起身,嘴上問着池煊,眼神卻全神貫注地盯着場中的魏涼:“阿煊,你敢不敢和我賭一把?”
池煊斜眼見她動作利落地搭弓上箭,怔了怔,偏轉過頭,望見少女風姿挺拔,一如她手中握着的那支蓄勢待發的長箭,她唇線微抿,神色罕有的認真。乍然而起的風掀起她的裙擺,将她的發絲撥亂,可她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千年不化的冰雕。
池煊心中一動,楊柳……何時學會的射箭?
身旁有觀衆注視,昭陽心情愉悅,雙眸熠熠如璀璨星光,嘴角彎起漂亮的弧度,下巴微擡:“賭我這箭……能不能射進他胸膛?”
自信而張揚,明媚又恣意,分明是初生牛犢,架勢卻唬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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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之上,碧落被箭射中,不得不疾退半步卸掉箭勢,她忍不住咳了一聲,鮮血從嘴角慢慢溢出,可她像是察覺不出身上的疼痛般,咬住牙,雙手握住插入身體的魔箭尾端,霍然往外一拔,血色點點染了她嬌豔面容,更添幾分魅惑妖冶。
魏涼自始至終未料到她竟有此動作,也是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她的決心,心底沒來由彌漫起一陣恐慌,聲音中竟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碧落,落落,你下來,我們好好說話。”
碧落慘白的臉上露出笑來,像是終于得到某種認可般,這一笑竟牽動了心肺,她再次忍不住咳出幾口血來。
魏涼只覺得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握住缰繩的手背上布滿青筋,他幾乎是強忍着才沒有沖上去,對碧落急急解釋道:“落落,你聽我說,我并不是真心待那金鈴兒,只是為了報複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金鈴兒正好是他的未婚妻!落落,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在等你……”
樓頂的昭陽:???
居然還有意外收獲?!等等,金鈴兒的未婚夫?不就是萬劍宗的衛烨嗎?衛烨,魏涼……昭陽瞳孔地震,這什麽狗血劇情!
戰場邊緣的某個角落裏。
“咔嚓”一聲,金鈴兒手中的玉牌捏碎了。
樂陶沒有說話,默默擁住小師妹。
金鈴兒攥緊了樂陶的衣袍,盈滿淚水的雙眸通紅一片,黑色魔氣在其間肆意蔓延:“他、他怎麽能這樣對我?我視他如兄如父,他竟全心都是利用!他不是小師叔!我好恨,我要他死!我要他痛不欲生!”
眼見着師妹狀态越來越糟糕,入魔的征兆愈發明顯,樂陶蹙着眉頭,指尖一縷靈氣直沖金鈴兒靈臺,強制讓她陷入昏迷。
樂陶托起金鈴兒軟倒的身子,往魔宮方向望了一眼,目光猶豫過後,終究選擇離開。
城牆上,聽了魏涼那番忍辱負重又情深意重的話,碧落粲然一笑,悠悠搖頭,嘆氣般:“魏涼啊,我對你的恨刻骨銘心,而你卻不知道。”
“我知道!”
“噓——”碧落将食指豎在唇前,聲音輕柔如呢喃:“不,你不知道,”她眼尾似無意地瞥了斜上方一眼又不着痕跡移開,也不知看到了什麽,她望着陰霾的天空水眸潋滟,嘴角含笑,“父尊,你來啦?”
最後,女子毫不留戀地望了一眼下方失魂落魄的魔尊陛下,聲音如冰似玉:“魏涼,我詛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話落,她将方才射偏的箭矢正正對準自己的心口紮入。
“落落!”魏涼一踏魔獸後背,飛身上前,極力張開手臂想要擁住直直下墜的身影,可又差一步,他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子在眼前墜落,被底下陰森銳利的長矛狠狠貫穿,而他……亦被一支紅色的箭貫穿了心口。
他重重摔倒在地,全身魔氣似乎随着那一箭散逸,血液如搖曳的海藻蔓延開來,明明是穿心之痛,竟都抵不過心底那陣齧骨蝕心的憾悔、那股痛徹心扉的絕望。
眼前走馬燈般閃過無數畫面,精心策劃的初識、步步為營地攻心、直至後來真相大白徹底決裂,她的憤懑苦楚、虛與委蛇他全都一清二楚,可他就那般袖手旁觀着,煎熬着痛快。
四周人影晃動,魔影憧憧,他執着地伸出手,想要牽起那只單薄瘦弱的手,想安慰她不要害怕,他陪着她一起下黃泉,想最後再喚她一聲“落落”……可最終無力只能垂下。
腦海中的畫面定格,他想起那年初見她時,紅傘染紅了她的頰,鸱吻花的香氣随着她俯身鑽入鼻尖,那只柔潤細嫩的手,還有那雙澄澈漂亮的眸。
那時的他想着,這樣幹淨無暇的人啊,定要拉着一起堕入污泥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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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了吧?”昭陽收回弓,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這是我的天賦能力。”
池煊覺得,若她真是一只貓妖的話,此刻尾巴定是翹到天上去了的。
昭陽将弓收進自己的儲物袋中,頓了頓,這才意識到那支破魔箭的主人已經身死。
“怎麽了?”池煊看她突然站在那裏發呆,等了等,終于忍不住詢問。
好半晌,昭陽輕輕吐出一口氣:“沒什麽,就是想感嘆,公主的宿命或許是跳城樓吧。”
奇怪的結論。池煊沒有答話,他能察覺到昭陽莫名低落的情緒,應該與那個魔姬有關。
昭陽調整了一下心情,忽然想到此時魔族群龍無首,紛繁複雜,正是渾水摸魚拿回鳳蕊心的好時機:“走!撈戰利品去!”
池煊站起身,将胸前的鳳凰牌掏出來,對着牌子說了句什麽。
昭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的動作,懷疑他是不是想念族人想魔怔了,忽然她想到什麽,好半晌才嗫嚅道:“我想起來了……”
“什麽?”
昭陽猶猶豫豫地開口:“唔,你那蠱蟲是不是過期了?”要不然怎麽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她都沒感受過噬心之痛?
“……沒有,”池煊面無表情,“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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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底下魔軍大亂,鳳黎一招妖旗,就将潛伏在上炎都城的一衆妖族高手召集到身邊:“走,速速離開此地!”
一個妖族青年疑惑地問道:“少主呢?他不是去救沛山大小姐了嗎?我們不等他了?”
鳳黎大手一拍青年的腦袋,揚了揚手中的鳳凰牌,露出一副兒大不中留的表情感嘆道:“別傻,那小子忙着拐人呢!咱們走自己的,晚了可不好跑路咯!”
說完,他同幾個修為高深的妖修一同祭出魂丹,借陣法之力劃破虛空,帶着一群妖離開了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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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衆魔混亂時,昭陽剛拿到鳳蕊心,就發現他們已被迅速集結起來的一支魔軍團團圍住,實在是她和池煊身上的靈氣太過于矚目,在混亂中的魔軍中宛如一個發光體,讓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昭陽有些尴尬地舉着鳳蕊心,對為首的魔将解釋道:“我們并不是想亵渎你們魔尊的屍首,只是想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你們信麽?”
顯然,對方并不相信。
那名魔将懶得同昭陽周旋,直接點出:“本将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在城牆上方射箭刺殺魔尊的人族刺客。”他揮了揮手,周圍的魔族士兵縮小了包圍圈,“魔尊隕落皆因她之故,抓住她,定讓人族好好給我們一個交代!”
昭陽暗暗後悔,方才動作如果再快點或許能逃脫,可現在……她還來不及抽出腰間的鞭子,身子一輕就被扔上了天空,緊接着……她看到轉瞬間化身鳳凰的池煊一口吐出金紅的火焰将衆魔驅退,自己也被他鳳爪一抓,抛到了并不寬闊的鳳凰脊背上。
身後傳來追蹤的指令,昭陽回頭,那個魔将緊随其後奮起直追,如雨般的道道魔氣帶着恐怖的威壓傾瀉如注,身下的鳳凰身子顫了顫,幾片羽毛散落在天地間,他似乎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