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其實在陳浔風那句話出口時,周霭雖然沒擡頭,但他手裏的餐筷不着痕跡的頓了頓。
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是個啞巴,還是個不好相處的啞巴,所以從小到大,放在他身上的各種視線就太多了,好奇的、驚訝的、仔細打量的、厭惡的,視線像針,綿密又紮人。
小時候他對別人好奇的打量非常敏感,他一出現在人群裏,所有人的視線就自動彙集在他身上,然後便是竊竊私語,周霭曾經非常想在那些視線下将自己藏起來。
然後陳浔風站在了他身前,他不能說出口的、他不想表達的,陳浔風全部看得出來,陳浔風看出來他那時的恐懼,所以陳浔風替他嚴絲合縫的擋住了那些視線。
那時在幼兒園裏,很多人都說陳浔風是個瘋子,甚至有家長真誠的建議老師聯系陳浔風的家長,能不能帶他去醫院看看。
因為陳浔風做事毫無條理,上一秒他能安靜的坐在那裏發呆,下一秒他就能将面前偶然經過的男生摁在沙坑裏揍,油田遇到火星才會炸,但陳浔風像是座沒有規律的活火山,他的爆炸沒有任何輕重邏輯。
陳浔風被許多學生家長和老師連番逼問,但他給出來的理由都只有反問:他為什麽要看周霭?那麽多路他為什麽一定要從周霭面前過?
只是因為路過時掃了一眼他後面那啞巴,陳浔風就突兀的發狠,這是沒有大人能理解和接受的邏輯,久而久之,陳浔風就成了衆人口中的瘋子,人群開始自動避開他們,但也确實沒有人再敢看周霭。
他們成了幼兒園最奇怪的組合,髒兮兮的瘋狗和他藏在身後幹淨的啞巴。
但那是太久之前的事,陳浔風也離開得太早,他走後,周霭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人,沒有人再擋在他前面,周霭只能獨自長大,這過程中,他經歷的各種層出不窮、只多不少,周霭已經從那時那個會躲閃的小啞巴長成現在這副模樣,他對這些東西早已麻木。
但陳浔風現在再次出現,陳浔風在某些方面一如既往,從那天那個女生面對面的看着他發愣、到今天江川在桌子對面的觀察,他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有些久了,陳浔風就開始敏感了。
陳浔風對他有保護欲,但周霭變了,周霭已經從膽怯的小啞巴變成了冷漠的大啞巴,周霭其實已經不再需要。
周霭的筷子在餐盤裏短暫停留,然後他放下了筷子,陳浔風推了盒紙巾過來,偏頭問他:“不吃了?”
周霭沒看他,只輕搖了下頭,對面坐着的江川已經換了個話題,對着陳浔風第無數次提醒道:“浔兒哥,下午四點,3000米啊,你別忘了啊,老吳再找不到你人,真的要犯高血壓啊。”
陳浔風扯了紙巾,垂眼擦手,聲音挺淡:“別念經,你說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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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江川似乎想到什麽,突然轉頭,将旁邊正側臉看着窗外的周霭也帶入話題:“大佬,這次運動會你有參加項目嗎?到時候我來給你加油哇。”
周霭從窗外收回視線,視線在江川的臉上略作停留,然後輕搖了下頭。
可能是察覺到周霭交流的限制,江川沒有讓談話出現空當,他很快的接過話:“我們浔兒哥身上背了兩個跑步項目,3000米和1000米,哈哈,說起這個我就想笑。”
“他的名字是我們班主任老吳直接填的,因為老吳說他天天遲到早退、有什麽活動都抓不到他人、說他喜歡到處跑,就直接把他名兒填跑步項目裏了,說讓他多跑跑。”江川自己說着就想笑,但話說完,再看對面兩個人,卻發現他們并沒有什麽明顯反應,兩個人臉上平靜的表情如出一轍。
周霭和陳浔風坐對面,周霭的表情淡,陳浔風的表情平,江川說着自己覺得好笑的話題,但根本挑不起兩個聽衆的情緒,他有些尴尬的止住話頭,陳浔風在此刻終于掃一眼他:“說夠了還不走?”
周霭已經開始收拾桌面的餐盤,他們同坐在一張桌子上,江川自認自己是個自來熟,但他确實融不進這兩個人的詭異氛圍裏。
江川終于放棄掙紮,拿了手機準備跑了,到樓梯出口的時候,他略微回頭望了一眼,那邊的兩個人已經站了起來,他們手裏端着餐盤往回收處走,陳浔風側着頭似乎在和周霭說話,周霭擡眸看了他一眼,然後陳浔風側着的臉上恍惚露出了一絲笑意。
很淺的笑,不常在陳浔風的臉上出現的笑。
下午比上午更熱,周霭依舊守在1班的帳篷底下,他手上的書換成了那本偵探小說的第二冊 ,中途大概兩點多的時候,陳浔風來找過周霭一趟。
那時是下午賽事項目最多的時候,帳篷裏擠滿了1班的學生,陳浔風直直朝他們的帳篷而來,他身上是整套偏黑的運動套裝,手裏拿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和水。
走過來他就停步在周霭面前,視線根本沒往後面那群人身上放,他停留的時間也并不長,像是單純過來給周霭送頂帽子和水。
鴨舌帽稍長的帽檐擋住周霭的臉,陳浔風微彎着腰,看他自己調整帽子後面的松緊帶,看着周霭的動作,陳浔風下意識擡手,幫他将耳邊的一縷碎發壓了壓,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剛剛在食堂才想起來,前段時間熱,這帽子我一直放在書包裏,”陳浔風收回手,看着周霭:“你戴着還挺合适的。”
帽檐下,周霭平靜的垂眼看着面前的男生,他沒有任何表示感謝或者接受的回應,但他也沒有拒絕或者不喜歡的态度,這在陳浔風看來,已經非常難得。
他失約、他遲到、然後他毫無預兆的出現,周霭本來又是個自我封閉意識很強的人,周霭的憤怒集中在那巴掌,之後就是淡,周霭不再生氣,但也沒有其他強烈情緒。
所以現在周霭沒有抗拒他的接近,陳浔風已經覺得是周霭足夠心軟。
陳浔風還有其他事情,他看着周霭戴好帽子,然後說:“那我先走了?”
周霭頓了頓,然後看着他輕點了下頭。
看着眼前的周霭,陳浔風不由自主的放緩聲音和情緒,他輕聲說:“好。”然後才站起身,走之前,他随便掃了眼後方擠在帳篷裏的人,他在找那天1班過道裏偶然擦過的男生,他在某些方面總會過度敏感,他将那個人的臉記得很清楚。
帳篷後面幾乎沒有人與他對視,察覺到他看來,所有人都避開了,陳浔風來回看了兩遍,但并沒有看見那個人。
他最後又低頭看了眼坐着的周霭,才轉身擡步離開。
下午四點,操場上的聲音突兀變大,周霭的思緒短暫從手上的書裏抽離,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後頸,後知後覺的感到身邊空了許多。
很多人擁向操場的東南方向,周霭聽見校內廣播裏傳來的最新訊息:“高一年級男子3000米參賽選手檢錄完畢,比賽即将開始。”
周霭偏頭,看向東南方向,但從他的視角,只能看見擁簇在起跑位置上密密麻麻的學生,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恍惚聽見女生尖聲叫着陳浔風的名字。
槍.聲在空中炸響,那處傳來更大聲的激動哄鬧,圍在那邊的人群也開始動了。
除了跑道上的參賽運動員,操場內圈的綠茵場上還有許多學生陪跑,所以運動員動起來的時候,像是連鎖效應,操場上的人也開始随之流動,遠處的人都能時刻定位到運動員們跑在操場的哪一段。
某個時刻,周霭面前這截跑道傳來的聲音突然變大,周霭的眼神壓在帽檐下,卻在擡頭的瞬間,就透過人群看見最外面的陳浔風。
陳浔風跑在長跑隊列的中間位置,跟着他“陪跑”的人是最多的,男男女女都有,他跑在最外圈的紅色跑道上,露出來的側臉沒什麽表情,邁步輕松,不疾不徐。
周霭要收回視線的時候,陳浔風卻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麽,突然側過頭來,陳浔風的眼神很安靜,也很直接,他安靜的從喧嚣中看向了周霭。
3000米長跑,要繞400米的操場跑7圈半,陳浔風路過周霭面前7次,經過時他側頭看過來7次。
圈數越大,跑到越後面,不管是運動員還是陪跑的人,掉隊的人都越來越多,但陳浔風在長跑隊列裏的位置卻在穩定往前靠,到最後一個400米時,他前面只剩下一個運動員,他身邊穩定陪跑的人也只剩下6個男生和1個氣喘籲籲的女生。
周霭對那個叫趙悅的女生有些印象,前兩天她在食堂裏望着他發愣,前桌也曾傳給他紙條,據說她是陳浔風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