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周銳誠合上手裏的鋼筆,他用厚重的鋼筆點了點實木桌面:“不過我今天之所以從你爺爺家提前回來,就是因為要趕中午的飛機,我之後這周都有工作安排,沒有時間去參加你的家長會。”

周銳誠搖着鋼筆說:“從你小學到現在高中,學校每學期都要開好幾次家長會,每次都要請家長分享什麽教育經驗,你情況特殊,你們老師總愛拿你當噱頭,我發個言下來一堆家長圍着我問問題。”

他的口吻帶上嘲諷意味:“要我說,蠢材就是蠢材,就算學了經驗,該考多少分還是考多少分,所以我就算現在有空,也不想再參加你們學校舉辦的那些活動。”

周銳誠坐在對面淡淡諷刺着,但一轉眼,看見對面的周霭眼睫微垂,視線都沒有放在他身上,更不會做他的捧哏,又覺無趣和厭煩,他收了筆停下手上的動作:“我問了你媽,她明天有空,可以去給你開家長會,但她也不想發那個言,所以我已經回絕了你們班主任。”

周霭不對他的決定發表任何意見和看法,視線淡淡停在窗外一棵斜斜的樹桠上。

周銳誠皺緊眉,拿手敲敲桌子,想要換回周霭的注意力:“周霭,我跟你講話的時候你要看着我,這是你弟弟都懂的基本禮貌。”

他話落,周霭慢慢轉頭,終于看向他,但周銳誠對上周霭那張毫無表情的冷臉,更加看不順眼,他皺眉不耐煩的說了最後一句話:“你陳老師手傷了,跟我請了兩天假,這幾天課後,你就自己學習,不要再像今天這樣有空就到處亂跑,根本找不到人。”然後便朝周霭揮揮手示意他離開,眼不見心不煩。

這周一的早上并沒有舉行升旗儀式,下午就要開家長會,未免重複內容耽誤時間,兩項集會直接并到了一起,變成了全年級師生家長的大型集會,也許是因為學校還在籌備家長會的安排,也怕會有不好的影響,所以胡成期中考試的作弊處分依舊還沒有公布,而周一上午,胡成本人也并沒有在1班出現。

因為下午就要開家長會,所以中午午休期間,整個六中校園都洋溢在某種來往匆匆的氛圍裏,打掃衛生、做班級文化、整理成績單、或是接待提前到校的家長的學生來來往往,陳浔風和周霭是這匆匆氛圍裏最平靜的兩個人。

他們照例在中午12:20才去食堂吃飯,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樓靠窗的位置,食堂的大窗戶半開,有風徐徐吹來,今天的天氣極好,食堂的采光更好,一樓整個安靜的食堂連同他們兩個人,都沐浴在溫度不再灼熱的日光裏。

學校的校服領口并不高,陳浔風觀察過,周霭在穿校服時并不會穿高領的內搭,所以他的脖子總是可以很完整的露出來。

陳浔風坐在對面,手裏拿着筷子,他的視線在周霭的脖子上微停,周霭吞咽食物時喉結處會輕輕鼓動,日光将他的側影映在旁邊的地磚上,那處鼓動就像是湖面上起伏的輕輕波紋,陳浔風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輕輕動了動。

吃完飯後,周霭放下筷子,他擡頭時發現對面的陳浔風正撐着臉淡淡的望着自己,日光在他臉上塗抹出明暗的陰影,陳浔風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半邊臉籠在暗處,半邊臉暴露在日光裏,就這樣目不轉睛的望着他。

徐麗會在十分鐘後準時到達校門口,周霭收拾好餐盤從座位上站起來,但看向對面時,陳浔風依舊望着他,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周霭輕挑眉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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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浔風松開撐着自己臉的手,臉上露了點笑,不發一言的将那只手朝周霭探過來。

周霭沒怎麽猶豫,空着的手拉過去,兩只手碰上的瞬間,陳浔風反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終于從座位上站起來,站起來後陳浔風繞過桌子,兩步走到周霭旁邊,問他:“下午,你是不是又要去臺上領獎狀?”

兩個人往餐盤回收處走,聽見他的問題,周霭輕點了下頭。

“295,298,”陳浔風說的是此次期中考試周霭的政史地和物化生分數,他偏頭看向周霭:“題目越難,你考得越好。”

周霭看見陳浔風的笑,聽見他在耳邊輕聲說:“好厲害。”

他們停在餐盤回收處,陳浔風的聲音不高,尾音輕揚,聲音融化在風裏,也像是融化在周霭的耳朵裏,他話落,周霭的眼角慢慢彎出個細小弧度,這次不再是一閃而過沒有成形的笑,這次周霭在陳浔風的視線下,露出了個淺淡的、但切實存在的笑。

周霭的臉部表情寡淡,不說笑容,就算是其他的正常表情也少之又少,他的五官很少有大動作,初中時期,很多同學給他取外號叫他“僵屍”,僵屍就是不會說話也沒有表情并且總是僵着臉,周霭曾經也期望自己能真正的喪失情緒能力。

但此刻,食堂一樓被日光映得通透,整間大廳像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風繞過陳浔風的後背吹向他,他聽見陳浔風的笑音,他被陳浔風的情緒感染,所以自然而然的,周霭的眼睛輕輕就彎出來了個細小的弧度。

但周霭的笑容很短暫,即便如此,也被陳浔風絲毫不落的捕捉到,陳浔風放下兩個人的餐盤,目光凝在他臉上,慢慢問他:“開心?”

周霭收了表情看他一眼,沒有給別的回應,依舊是先轉身往前走,陳浔風拖着他的手腕,綴在後方兩步,兩個人很快離開了空曠的食堂。

家長會前十分鐘,周霭在學校門口接到被司機送來的徐麗,徐麗打扮的很正式,甚至有種與她慣常形象不符合的職業性,看見周霭,她下意識露出個笑,然後想擡手打招呼,但在接觸到周霭的表情時她的手又很快放下,最後她還是只疏離的叫了周霭的名字:“小霭。”

周霭的視線在她身上微停,就淡淡轉開。

因為是在學校門口,兩個人周圍全是學生和家長的組合,別的父母孩子或是親密的挽在一起,或是父母生氣的斥責孩子、孩子躲躲閃閃的笑着避開,只有他們走在人群中,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任何交流,反而像是不尴不尬的陌生行人。

但尴尬的只是徐麗,周霭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周霭即将17歲,他父母雙全,還有個親生的可愛弟弟,但他的親緣關系卻極其淡薄,甚至他從來都不知道正常的家庭關系應該是哪種模樣,周圍的人聲傳到他耳朵裏,周霭在喧嚣裏沉寂着,他身邊的徐麗也并不說話,只安然挎着包走在他旁邊。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周霭若有所感,突然偏頭越過馬路看了眼對街。

校門口人流如織,但周霭看過去就捕捉到了陳浔風的身影,陳浔風正靠在一棵樹上,兩個人隔着段距離輕輕對上視線。

陳浔風的身邊還站着個比他高些的年輕男人,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裝,戴着副細邊眼鏡,正側着身體在打電話,露出來的半邊側臉斯文清俊,周霭大概猜到,這就是陳浔風提到過的他的舅舅。

周霭只看那一眼,就轉身離開,他的身形已經沒入人群,陳浔風卻還望着那處發愣似的,直到他後方的陳祯挂了電話,從他手上抽走水,突然問:“剛剛對面看你那帥哥…就是你那小竹馬吧。”

陳浔風靠着樹沒動,淡淡問:“你不是在打電話?”

陳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觀八方。”說着話他拍了掌陳浔風的肩膀:“走啊,帶我去你們班看看,老子下午推了一堆事過來給你個學渣開家長會,你還給老子臭着張臉?”

陳浔風懶散的站直,瞥他一眼:“不他媽是賣笑的。”

家長會人多,直接設立在操場展開,家長與學生坐在一起,家長坐板凳,學生坐綠茵草坪,全年級性質的家長會程序冗長,只有在最後總結開學半期的成績時,掀起了底下家長學生的讨論高.潮。

周霭的成績優越,入學以來,他的考試成績就沒有從第一的位置上下來過,甚至幾次考試,他和輪換的第一名分數差越拉越大,他理所當然的成了最引人關注的重點。

他兩次上臺,兩次接過學校領導頒發的榮譽獎狀,他姿态從容,沉穩平靜,是所有家長信服的優秀學生模樣,但他的優秀和他的特殊性并存,就引起了大範圍的讨論。

周霭在主席臺後臺,徐麗獨自坐在人群中,聽到周圍家長的竊竊私語,頗有些無所适從,直到這個環節結束,家長會也徹底結束,她才輕輕的喘了口氣。

但集會結束回班的路上,周圍學生和家長擁擠,仍舊有人讨論到周霭身上。

周霭手提着板凳,走在徐麗旁邊,走在他們前面的某位母親正在教育自己的兒子,聲音不小,前後都能聽到:“…那你說人家一個殘疾人、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怎麽就能考第一名?人家怎麽就能上臺領獎?你怎麽就考成這樣?”

兒子憤怒的回嘴:“那是人家身殘志堅行了吧?要不你也把我打殘廢看看我能不能給你考個第一出來?”

徐麗在人群裏沉默無聲,她微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周霭,周霭的表情一如既往,那就是毫無表情,像是這整件事都與他無關,也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前後左右停在他們身上的視線。

但就在這時,後方突然傳來一道年輕男人的聲音,懶洋洋的調子居然壓住了那對憤怒的母子

“我看哪,能不能考第一,與人家說不說話、說多少話沒多大關系,最關鍵的,還是在智商。”

“你說是吧,兒子?”陳祯拍了拍陳浔風的肩膀。

陳浔風沒回話,他手裏提着張板凳,目光冷冷的掃過剛剛說話的男生,那男生在他的目光下微微瑟縮,迅速轉過頭去。

陳祯的話并不指名道姓,他臉上帶笑,語調也是輕松的,但卻在衆人面前直接表明她那兒子考不好,就是單純的蠢、單純的沒智商,陳祯年輕,面容俊秀,看穿衣打扮就是副社會精英的模樣,他的話一出,直接帶動周圍家長的風向,他們的目光齊刷刷的放到了那對母子身上。

那對母子自覺尴尬的沒敢回頭,只加快腳步迅速走過了這群人,去了前方。

人群的注意力慢慢散開,陳祯很自然的走到周霭他們旁邊,輕松就和徐麗攀談起來,陳浔風輕扯了扯周霭的校服袖口,看他一眼,兩個人提着板凳走了兩步之後,步速下降,緩緩落到了徐麗和陳祯的後方。

像是猜得到陳浔風在想什麽,這次周霭提前開啓了話題,陳浔風還沒說話,他就從兜裏拿出手機,邊走路邊單手打了兩段文字,然後遞給旁邊的人看:我和大部分人的不同是客觀存在的,這很正常。

這是第一段字,周霭像是覺得沒有說清楚,還在下面補充了一段:語言障礙是挂在我身上的标簽,只要我出現,就會被人注意到,它可能終身都會與我如影随形,并且無法避免,我已經習慣,不會被影響。

陳浔風捏着周霭的手機,微微用力,他望着旁邊的周霭,從他認識周霭起,他就不能出聲說話,如周霭自己所說,“語言障礙人士”這個标簽已經陪伴了他過去的十幾年,他和普通人的不同無法讓人忽視,但他自己很清醒,他已經能非常冷靜的面對“啞”帶給他的所有影響。

但周霭自己可以冷靜接受,不代表陳浔風可以,不管周霭怎麽想,陳浔風都受不了那些人的讨論與視線,目之所及的範圍內,陳浔風永遠無法忽視別人對周霭的惡意打量。

看着周霭平靜的側臉,陳浔風緩緩松手,他将手機還給周霭,周圍前後左右都是人,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只在收手時輕輕圈了圈周霭垂着的手腕。

把板凳搬回班級,周霭就要送徐麗離開,但他們卻在班級門口被秦老師叫住了,秦老師說找他們有點事情,他的臉上雖然還挂着客套的笑,但周霭能看出來,秦老師的情緒并不輕松。

秦老師沒多解釋,只說要去一趟副校長辦公室,離開教室時,周霭的視線在胡成空着的座位上輕掃而過。

副校長辦公室在教務樓的頂樓,路上秦老師并沒有多說什麽,只帶着他們走在前面,到辦公室門口,秦老師敲開沉重的雙開大門,周霭才看見辦公室裏的人已經不少,裏面有好幾位他眼熟的校領導、有剛剛他才見過的陳浔風和陳祯、以及受着傷的胡成和他的父母。

辦公室的人多,氛圍自然也高漲。

他們剛露臉,就有校領導與秦老師對了視線走到他們面前:“這就是周霭和他媽媽吧?你好你好,就差你們了。”

徐麗依舊是狀況外的樣子,她并不知道把他們叫過來為的是什麽事,只客氣的朝領導打了招呼,然後疑惑的朝唯一眼熟的陳祯那方看過去。

周霭能感受到一進門,胡成略帶仇視的目光就定在了自己身上,他沒有理會,只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那邊的陳浔風,陳浔風正懶洋洋的兩手插在校服口袋裏靠着牆壁,看見他進門,陳浔風稍微站直了些,然後朝他露出個輕松的笑。

周霭轉過頭去,看向了辦公室牆壁上挂着的投影布。

副校長主持全局,看人到齊,先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看向他:“這個啊,現在把大家叫到這個地方來主要是因為有點事,有點事情需要大家商讨、商量着解決啊。”

說着話他就點了點手邊的電腦,電腦的影像在同一時刻被投影到房間的幕布上,幕布上出現了一則新聞封面的截圖,圖片的背景是處狹窄的巷道,巷道裏有三個男生,三個男生都穿着六中的校服,高個子的男生将流着鼻血的狼狽男生拖在地上,而他們的旁邊,是第三個男生冷眼旁觀的臉。

而這則新聞的标題極具嚴肅和紀實性——《某中學三男生惡性霸.淩事件:受害者被同校學生拖拽在地,受到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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