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電話兩頭都有風,周霭分不清耳邊的風聲到底是從哪邊來,就像他也分不清,隔着手機的攝像頭和距離,他和陳浔風到底算不算在對視。
手裏的煙燃到尾,周霭低頭滅煙,再擡頭時,卻看見陳浔風突然在手機對面皺了眉,兩個人對上眼神的瞬間,陳浔風說:“周霭,我要兇你了。”
聽見他的話,周霭莫名笑了下,然後将頭向後靠在牆壁上,在電話這邊等着陳浔風的兇。
陳浔風并沒兇起來,但聲音沒有之前的溫柔,他說:“我才看出來你吹的不是暖氣風,是穿着短袖開着窗戶在吹涼風。”
陳浔風邊說邊滅掉手裏的煙,偏頭時露出來耳朵上暗藍的耳釘,周霭看着屏幕上的陳浔風,聽見他冷質的聲音:“去穿件衣服,我就不說你了。”
周霭沒動。
陳浔風靠近手機鏡頭,他的臉在屏幕上放大許多,他叫周霭的名字,帶着點催促的意味:“周霭?”
這個動作很像是他們在一起時,陳浔風湊近他,擦着他的鼻尖跟他說話,但周霭只看着他,依然沒有動。
陳浔風又說:“感冒了難受。”
他在對面叫很多聲周霭的名字:“周霭?”
“霭霭?”
周霭只坐在對面看。
兩個人不看形形色色的愛情電影,不讀蕩氣回腸的文藝小說,甚至都不了解廣泛大衆的戀愛模式,他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們自己在摸索,兩個人全憑本能相處和靠近,所以他們也不知道,現在這樣一個人哄着、一個人不動的模式已經算是種另類的撒嬌和縱容。
吹風着涼會感冒的基礎常識兩個人都懂,陳浔風只跟周霭解釋過一次,就沒再重複;而如果陳浔風真如他自己所說,要去兇周霭,他完全可以重複之前生日時周霭答應的不再生病的話;但陳浔風對周霭總有無窮無盡的耐心,他對周霭生不起來半點氣,所以他只在電話對面叫周霭的名字,陳浔風不多說,出口的每一聲幾乎都是相同的那兩個字,但每一句都帶着情緒。
周霭坐在原地,望着鏡頭安靜的聽了一分多鐘,聽陳浔風在越來越大的風聲裏叫了他9次,才終于從窗臺上下來,去裏間衣櫃裏拿了件厚毛衫穿。
Advertisement
周霭再坐回窗邊時,陳浔風已經拉開了和手機屏幕的距離,他不再像剛才那樣貼着鏡頭去哄着周霭,看見屏幕裏周霭灰色毛衣的領口,陳浔風的手指在鏡頭外輕輕動了動,他下意識想去給周霭扣衣服的扣子。
但這是視頻電話,他看得到周霭,卻摸不到更抱不到。
城區內禁燃,所以就算是在春節的晚上,整個市裏也是寂靜一片。但陳浔風在郊外,他們那裏并沒有這種限制,所以才11點不到,他那處的震響就從四面八方響起來,也在同一時刻通過電話傳進了周霭的耳朵裏。
陳浔風後背的夜色裏,斷斷續續出現許多絢爛炸開的煙花,煙花朵朵色彩鮮明,形式各異,但周霭依舊只看着視頻正中央男生的臉,在煙花堆出來的年節氣氛裏,陳浔風在屏幕裏說:“周霭,又是一年了。”
周霭屈起自己的腿,将下巴輕輕抵在膝頭,他身邊的寂靜與陳浔風身邊的喧嚣形成鮮明對比,但他們在這年的末尾,共享了這刻的寂靜與喧嚣。
他看着陳浔風的眼睛,輕輕的笑了下。
陳浔風也跟着他笑,然而笑完,他還是要問剛剛沒能得到答案的問題,他再次問周霭:“今天到底怎麽了?”
他說:“周霭,你不對勁,我是可以看出來的。”
視頻裏漫天的煙花都在陳浔風後背炸開,耳機裏“砰砰”的聲音沒有停過,周霭看着手機裏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男生,輕輕的呼出口氣,然後他滑動手指,點開短信發送的界面,他給對面發過去條信息,他寫:陳浔風,我想回學校了。
他們的寒假才剛放三天,高中生大多只會可惜假期的短暫,但在春節的晚上,各家人團圓的熱鬧氛圍裏,周霭卻想返校了,對高中來說,學校裏是沒有盡頭的課程,是枯燥的三點一線,是老師的施壓和同學的競争。
但對周霭來說,學校裏還有陳浔風,他像是在以另一種方式來表達,他有些想陳浔風了。
…
挂掉電話已經12點過了,但從透明玻璃門看進去,屋裏面還是很嘈雜,所以陳浔風多在外面待了會。
前段時間他外公生了場大病,年底這兩個月都住在醫院裏,陳浔風和陳祯作為兒孫輩,是老人現在最親的兩個人了,所以不管他外公以前
是怎麽對他們,他們也必須在年關節回來露個面。
他外公昨天才從醫院出來,出來後就住進了這棟半療養性質的城郊別墅,住院期間老人不願以病容示人,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也所以他昨天剛出院,今天就有許多人聞訊上門。
陳浔風背對玻璃門,又從煙盒裏抽了根煙出來,他站在高處,咬着煙望眼前布滿煙火的夜色,看了會,他舉起手機拍了張照片,拍完就給周霭發了過去,他已經逐漸養成種習慣,不管是什麽,只要周霭沒看到的,他都想給周霭分享。
圖片還沒傳過去,他身後的門先被人從裏拉開了,陳祯順手關上門走出來,擡頭看見他,問道:“怎麽躲在這?”
陳浔風轉頭看他一眼:“沒躲,只是看得煩,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陳祯這兩天都沒空過,過來這邊後,來來往往沾親帶故但凡有點關系的人都要他去應酬,桌上桌下他酒都喝得多,這會終于得空,他靠在欄杆上深深吸了口冷空氣:“年都還沒過完就想回去了?”
他朝陳浔風伸手:“抽什麽煙?給我一根。”
陳浔風将打火機和煙盒都給了他,陳祯接過來的時候,視線往陳浔風手上偏了偏,剛好看見陳浔風剛返回去的手機相冊,他下意識晃眼看過去,整頁相冊裏除了幾張風景照,就都是周霭。
陳祯收回視線,低頭撥開煙盒蓋拿煙,他邊拿邊輕輕的呼出口氣:“長真快啊你,感覺前兩年你還是個臭脾氣的倔小孩,怎麽現在都跟我一樣高了。”
陳浔風靠在欄杆上吐出口煙,風太大,煙霧還沒成形就被風打散,他淡淡說:“馬上都19了,跟你出國那會同歲了。”
陳祯笑了聲:“提到19,我現在想自己那兩年,最想幹的事好像是把你外公炸了。”
說到這裏,陳祯低頭看了看自己終于拿出來的煙,再扭頭去看陳浔風嘴邊抽着的那根,他慢慢吐了個髒字:“怎麽整個這麽斯文的煙來抽?太細了,捏的我難受。”
陳浔風看他一眼:“只有這個,要麽你自己進去找包。”陳浔風偏頭示意門內。
陳祯低頭咬了煙,按動手上的打火機,含糊的說:“算了,勉強将就,好不容易才出門來,手機我都沒帶出來,就怕他們找我,那些傻.叼是真他媽能吹能扯。”
他朝陳浔風伸手:“手機給我使使,我給蕭醫生打個電話,讓他先睡。”
陳浔風将自己的手機給過去,陳祯手臂撐在欄杆上,低頭輸完號碼就直接撥了過去,對面接起來後似乎問了句什麽,陳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哪位哪位,這麽晚給你打電話的,不是你老公還能是哪位?”
陳浔風撐着欄杆淡着張臉望遠處,旁邊陳祯的聲音在煙火炸裂的背景音裏顯得斷斷續續的,他時不時的嗯幾聲,又彈着煙灰問對面,
“那你吃的什麽啊?”
“那你呢?”
“你媽真這麽說的啊?”
“我真沒喝啊。”
兩個人并沒說多久,挂斷電話前,陳祯又打了個哈欠,打完哈欠後他突然想起什麽,再跟對面說話時聲音就帶上點低落,他說:“剛跟我兒子說話,說完我一下反應過來件事情,蕭慎,翻了年我就27歲了,27歲之後馬上就是30,30歲之後緊接着就是40,這樣算起來,我馬上就要邁入50大軍了,我是不是老了啊?”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兩句話的功夫,陳祯又開始低着頭抿起嘴巴笑:“哦,花言巧語。”
打完電話,陳祯臉上的笑還沒收,他将手機還給陳浔風,偏頭時看了眼陳浔風臉上的表情,問道:“大過年的,你這又是副什麽死樣?”
陳浔風莫名其妙,他下半張臉沒帶表情,只冷淡的挑了挑眉。
陳祯朝他示意裏間:“你看看人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孫重孫都帶過來了,教着在老頭子面前叫爺爺叫姥爺,老頭子是真的老了,生了幾場大病後心軟了,他年輕時如果有人這麽沒逼.數,這個點還在家裏候着,他是真的會攆人的。”
陳祯隔着玻璃往裏面看了一眼:“現在嘛,現在他覺得人多熱鬧。”
“所以老的剛出院,那些人前仆後繼的抓着時間湊上門來,畢竟老太爺如果高興了,随便從手指頭縫裏漏點,都夠他們吃的。”陳祯擡手拍了拍陳浔風的後背:“倒是你這個正兒八經的大孫子獨苗苗,走得遠遠的,臉都不露,還只想着回去。”
說着話陳祯就開了個玩笑:“你是怕老太爺還像高一那次捉你嗎?那次你吓死老子了,但也确實吓到老頭兒了,咱們家獨苗苗可千萬不能出事。”
陳浔風沒往裏面看,只是搖了搖頭,淡淡說:“不是怕他,他逮不住我。”
陳祯沉默了會,慢慢降了聲調,他問陳浔風:“不是怕,那是什麽?”
說完他卻沒等陳浔風的回答,只自顧繼續往下說:“前些年,你外公确實不像個人,他什麽事都做盡做絕。我高考那年,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他在那會發現我跟蕭慎的事,沒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就找保镖看着我,把我關了整個暑假,關完就把我和你打包扔出國去了。”
“蕭醫生當時正念大學,他讀的是本碩博8年制,他家庭條件不好,但成績特別好。你外公是大企業的大老板,多麽有本事,發現我跟蕭慎的事情後,他直接就把人家那年的獎學金和評優都搞掉了,然後拿着過來威脅我,但凡我敢回國或者去找蕭慎,那下一步,他就可以讓蕭慎被學校勸退,讓蕭慎前面那5、6年都白讀。”
陳祯偏頭看陳浔風:“你外公使的其實就是非常老套的手段,用他的權.財給蕭慎施壓,來讓我妥協。但我那個時候年輕,又确實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傻.逼,所以他那方法對我特別有效,那會我就真的跟他分了,徹徹底底的分了。”
陳浔風轉頭看着陳祯,看他臉上罕見的冷漠神色。
陳祯吐出口煙,他說:“20歲出頭那幾年,是多好的時間啊,高考前我的目标是考進蕭慎的大學,我想成為他的學弟,我想了無數種念大學後和他在一起造作的方式,但實際上,那幾年我連他的半點消息都沒有。”陳祯皺了皺眉:“現在都回不去了,我沒有第二個20歲,等我再見到他,已經從19歲長成了25歲。”
陳浔風将旁邊的椅子拖了過來讓陳祯坐,陳祯懶散的坐進椅子裏,然後才繼續說:“你外公快50了才有的我,別人50歲都添孫子,他添了個兒子。可能是年齡差太多了,我跟他從小就不親,他在外面忙他的,也很少管我。所以出國後有段時間情緒上頭,我鑽牛角尖了,我恨過你外公。我想不通,他那麽多年都沒過問我,我跟他相安無事只當彼此不存在,他為什麽突然要突然插手我的事,還是以這種方式,來彰顯他作為父親的身份。”
“但那個時候我帶着你,你也是被他安排的,所以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我自己,歸根結底,還是我們自己無能,我們連自己的人身自由都做不了主。後面那幾年你也看見了,我半工半讀的,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盡快從你外公那裏獨立出來。”
站得有些久了,陳浔風蹲了下來,風從他頭頂吹過,他微擡眼睛看着面前的陳祯,他說:“現在,他已經管不了你了。”
陳祯點頭:“是,他管不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