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陳浔風在跟他的導師說項目申報書的事,兩個人走到食堂的時候,他終于才結束電話,他來周霭學校的次數太多,他對周霭學校的熟悉程度不亞于自己學校,所以挂掉電話後,他熟門熟路的拉着周霭上了食堂二樓。

兩個人點完飯後找了張空桌子面對面坐下,陳浔風把自己的手機拿給周霭看,他說:“你弟弟今天給我發微信了。”

周霭筷子拿在手上,眉心輕動,先垂眼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對話框,周佑寶在對面發了張滿分的數學考卷,并在下行發過來消息補充:給哥哥看。

這個“哥哥”自然指的是周霭,周佑寶喜歡跟周霭聯系,但他卻不直接跟周霭聯系,他總是通過陳浔風的手機和信息,來詢問周霭的情況。

陳浔風開了瓶水放到周霭手邊,說:“他現在才10歲,等大點,可能情況就好了。”

周霭垂着眼睛看那張滿分的數學試卷,試卷頂端寫了“周佑寶”三個字,從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周佑寶是在父母的愛和期望裏成長的小孩,他是聰明的,所以那年事情發生他先給周霭打電話,但他也是可憐的,因為他得到過的所有,都在一瞬間毀于一旦。

周霭已經讀大三,他現在再回想高考那年的事情,好像只有自己和陳浔風規律的學習生活,那半年他們好像就只做了學習這一件事,但那年發生的,卻遠不止這件。

兩年前周霭的高考考得極順,高考那幾l天發生的唯一意外,大概就是他最後一場考試出來,看見的突然出現的徐麗。那時徐麗拉着周佑寶遠遠的站在對街,只隔着密集的人流和車流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徐麗就突兀的紅了眼睛。

高考完周霭和陳浔風什麽都沒管,先在家裏抱着睡了兩個整天,醒過來後周霭的手機上多了許多未接來電,包括警方和律師,甚至還有從不聯系他的外公,那時周霭才知道,就在他高考的那兩天,他爸爸周銳誠死了。

高三最後那半年,周霭幾乎與家裏完全脫離開關系,所以他不知道那半年徐麗和周銳誠的矛盾始終在升級,他們爆發了數不盡的争吵,最後已經鬧到要離婚的地步,高考那兩天他們甚至在別墅裏動了手打了架,而動完手的第二天,徐麗回別墅收拾東西時,就發現周銳誠已經迫不及待的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家厮.混。

那天的徐麗看着家裏的亂象,終于徹底崩潰,她呆愣的望着那場景,有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她覺得眼熟,她覺得自己曾經歷過,所以她在那瞬間想起來許多,她想起自己懷孕時的孤寂,她想起周銳誠身邊來來往往的陌生女人,她想起自己曾有個孩子,她想起那個孩子身上總是燙手的溫度,她想起自己那時還很年輕…她被催眠掩蓋的記憶沖破土壤,終于緩緩複蘇,而那些記憶依舊清晰如昨,仿佛只是藏在心底,從未褪色過。

她無知無覺的念出兩個字:“…周霭。”

她想起周霭,瘦瘦小小的周霭,總是在生病的周霭,周霭是她的孩子,作為母親,她自然有愛周霭的本能,孕期時她幾次三番生出強烈的自.殺念頭,最後都是因為肚子裏的小孩,她才喚回自己的理智;但作為周銳誠的妻子,她卻恨着周銳誠,也恨着帶給她無盡痛苦的周霭。她獨自帶着周霭那年,周霭還不到一歲,她時而清醒時而偏執,偏執的時候她掐着周霭的脖子只想把他弄.死,清醒的時候她抱着生病的周霭跟他說對不起。

徐麗呆愣的站在原地,她聽見旁邊周佑寶的哭聲,她遲鈍的轉頭看過去,然後她在周佑寶的哭聲裏想起來,周霭小時候也是會哭的,餓的時候哭,發燒難受的時候哭,重感冒咳嗽時啞着細細的嗓子都在哭,周霭天天都在哭,哭的撕心裂肺,那時她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小的嬰兒哭聲卻那麽大,所以她捏住周霭的嗓子,捂住周霭的耳朵,蒙住周霭的眼睛,再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她覺得太煩了,她不讓周霭感知到這個世界,她也不讓周霭發出半點吵鬧的聲音。

徐麗蹙着眉,她接着自己剛才念出來的那個名字,她問對面赤.裸着上半身的周銳誠,她像是真的在好奇:“…周霭,周霭為什麽總是不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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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銳誠剛剛被徐麗扇了一巴掌,他正對着鏡子看臉上的紅腫,聽見這句話,他特別嘲諷的笑了下:“這要問你自己啊徐麗,周霭為什麽不說話,他是個啞巴他怎麽說話?”周銳誠轉過頭來盯着徐麗的眼睛看,他一字一句說:“徐麗,你就是個瘋子,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所以好多事情你都忘了。你知道周霭是誰嗎?周霭,他是你生的兒子啊。你還記得嗎,你活生生把你兒子折磨成了個殘廢,你差點就把他折磨死了,他現在為什麽是個啞巴?”

周銳誠點了點徐麗的肩膀,冷笑一聲:“這都是拜你所賜,是你這個瘋子,把他搞成了啞巴。”周銳誠彎腰撿起扔在地上的衣服,邊往身上穿,邊厭惡的看着徐麗,他說:“你不正常,你生出來的兒子也不是個正常的玩意兒,他遺傳了你,從小就是精神病院的常客,治到現在,居然還跟個男的搞在了一起,在家門口都能抱在一起,神經病的媽有個神經病的兒子——”

周銳誠這句話并沒能說完,因為徐麗突然擡手,重重的推了他一把,他就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他個子高,身體的重心偏上,二樓的欄杆攔不住他,所以他的拖鞋在地上滑了兩滑後,他整個人就從二樓的欄杆上翻了下去,翻下去的時候,周銳誠後腦勺着地,重重砸在了大理石板上,他當場死亡,而他死的時候,上半.身那件襯衣都還沒有穿好。

這所有的一切都在周佑寶眼前發生,他眼睜睜的看着父親的出軌,看着父母撕破臉皮的決裂,他看着父親的墜落和死亡,也看着母親的麻木和冷淡。

周銳誠睜着眼睛躺在家裏的大理石地板上,大灘紅色的血從他後腦勺滲出,周佑寶站在二樓,都能聞到濃烈又陌生的血腥味。

周佑寶哭都不哭了,他抱着家裏的座機藏到了角落去,他相當聰明,所以他在司機的手機上看見周霭的電話號碼一次,就牢牢的記在了心裏,他坐在角落裏抖着手要給周霭撥電話,但按鍵的聲音剛響起,就被那邊的徐麗聽到了。

徐麗的聲音罕見的冷靜,她說:“今天是6月8號,你哥哥在考試,你別給他打電話。”

徐麗慢慢走到周佑寶面前,她彎下腰,伸出冰冷的手将周佑寶臉上的淚抹幹,她臉色相當平靜,她問周佑寶:“你想去看看你哥哥嗎?”

那天徐麗帶着周佑寶去了六中,她拉着周佑寶的手在六中等了整個下午,等到所有考生考試結束,終于等到周霭穿幹淨的校服出現在學校門口。

她們遠遠的站在路邊看周霭,徐麗在太陽底下站了整個下午,但她身上的溫度還是涼的,她拉着周佑寶,目光追着遠處的周霭的背影,她跟周佑寶說:“以後,對你哥哥好些,但你不要成為他的拖累。”

徐麗的聲音始終淡,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等到周霭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街角,徐麗才低頭看回周佑寶,她摸了摸周佑寶柔軟的發頂,說:“走吧,媽媽帶你去找外公。”

高三畢業的那個夏天,周霭身上總共發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他是那年高考名副其實、極有含金量的省狀元,六中連同市裏大張旗鼓的将他的紅榜挂了整個暑假,正式出成績前,幾l所名校就體貼的給他發來郵件,他們給出良好的條件,提前邀請周霭入學。周霭的啞巴身份再次成為衆人口裏的談資,但這次他沒得到半點鄙夷和嘲諷,他得到的,全是從不同人口裏用不同方式表達出的敬佩和贊揚,上至名校教授和領導,下至跳廣場舞的阿姨叔叔,都在誇他。

第二件事,周霭的爸爸死了,以極其不雅的狀态死在自家的別墅裏,兇手是他媽媽。

第三件事,他媽媽自首入獄了。

周霭的高考成績正式出來的那天,學校給他炸了串禮花,也是那天,周銳誠和徐麗的案子開庭,周霭沒去六中,而是低調的出現在法庭的最後一排,陳浔風拉着他的手坐在他旁邊,兩個人沉默的聽完了整場庭審。

過程裏,周霭始終戴着黑色的鴨舌帽坐在角落的暗處,但徐麗似乎還是看到了他,所以庭審結束後,周霭收到了由律師轉交給他的信件。

但他和徐麗實在沒有感情,所以徐麗好像也不知道要給他寫些什麽,她自然也說不出口那些或親密或關心的囑咐,所以她在紙上就寫了兩句話,一句是:祝賀你,希望你未來的路途順遂。

這句話的結尾處有個碩大的墨點,像是徐麗将筆停在這裏思考,然後她才在下行寫:外公會攔截關于這件事的所有消息,将社會影響降到最低,一定不會聯系到你身上。

“妻殺夫”是個但凡被曝出去就能引燃輿論的話題,而如果被曝出去,熱心網友就能“幫忙”披露出更多的細節,周霭是他們的孩子,周霭同時也是今年的省狀元,所以周霭極有可能跟他們的案子扯上關系。

徐麗寫在信上的話,是在跟周霭解釋這件事,解釋他們不會把周霭牽連進來。

那天黃昏,周霭和陳浔風從法院走出來,遠處霞光滿天,周霭靠在法院的後牆上點了根煙,他爸死了,他媽要坐牢,他跟家裏的其他親人只有血緣而沒有親緣,周佑寶被他們外公外婆帶着,所以周霭徹徹底底的從家裏脫離出來,他跟陳浔風打着手語,講他徹徹底底的成了一個人。

陳浔風當時正低頭湊着周霭點煙,風很大,所以那只煙點的快,點完陳浔風低低的嗯一聲,他拉過周霭的手,垂眼看着周霭,說:“是啊,成了我的人。”

他強調着說:“我一個人的。”

說完,陳浔風就擡手抽掉周霭咬着的煙,他用力揉着周霭的下巴吻上去,兩個人嘴巴裏都是薄荷的苦和涼,晚夏的夕陽籠罩住他們,他們在霞光裏緊貼在角落的牆壁上。

陳浔風手上捏了兩根煙,他們分開時,那兩根煙都自然燃到了尾,即将燒到陳浔風的手指。

陳浔風摁滅煙頭,随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他用濕巾擦周霭的臉和唇,目光卻看着周霭的喉結,他低聲說:“我還是今天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說不了話。”

周霭擡起眼睛看他。

陳浔風皺着眉,卻把周霭緊緊抱住了,他親周霭的耳朵,說:“我很痛的,周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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