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Narcolepsy.
第36章 Narcolepsy.
明明是深冬, 可為什麽他聽到了雨聲,淅淅瀝瀝,連綿不休的
渾渾噩噩過了很久, 又閃出個念頭:不像雨聲,倒像是抽泣聲
景淮蹙着眉慢慢睜開眼, 病房的裝潢映入模糊的視線
昏過去的時候是晚上,醒來是拂曉,這兩者必定不在同一個24小時內,他知道應該過去了很久,但不清楚具體時間
躺得渾身酸痛,景淮動了動脖頸,剛動手時頓住, 視線下斜,有人抓着自己的手,睡得正熟
明寐哭得下眼睑到卧蠶都是紅腫的, 即使閉眼睡着,眉宇間的愁緒和脆弱依舊能突顯出來
她的睡夢不是很安穩,但握着他的手指卻始終緊實
景淮的目光濃稠傷感,眉峰挑動, 伸手指,想幫她擦擦臉上幹掉的淚痕
沒料到這一動,趴在床邊的人就從夢裏跳了出來
明寐先是醒了神志,在意識到什麽後猛地睜開雙眼,然後就看見他伸過來,想觸碰自己臉頰的手指
她恍然擡頭, 對上景淮的視線
一時間,兩人只顧對視, 誰都沒出聲
他的氧氣面罩呼出的熱霧打在表面,比平時更激烈
明寐坐起身,滿腔的擔心和慶幸堆在喉嚨,一開口又是別扭:“知道躺了多久嗎?”
“醫生都快讓我準備後事了”
“你不要命別讓我們這麽多人陪着你提心吊膽啊”
“你以為你是無私,其實你最自私了景淮”
說到最後,她咽了口酸澀,語氣顫抖:“…你吓死我了”
景淮就看着她數落自己這麽一大通,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反而聽着聽着,眼尾越來越彎
他單手指指自己的氧氣面罩,眯着眼笑
明寐無奈,嘆口氣,起身湊近,幫他把面罩摘掉
她垂眸,發現景淮始終深盯自己
她靠得很近,黑色直發帶着香味撲鼻而來,景淮牽着明寐的視線,偏頭
明明能說的,該說的話有那麽多
他卻只是說:“看,拂曉了”
太陽從城市樓宇中升起,把鋼筋玻璃烤得更熱,也給髒巷裏坑窪水面倒映旭空的資格
明寐回頭,看向他所看的景色,景淮就在此刻,看向她被朝晖愛撫的臉龐,喃一句:“是你叫醒我的”
不止今天,你已經叫醒我很多次了
明寐聽聞看他,“聽見了?不是你說的,讓我到時候拼盡全力叫醒你”
景淮點頭,握着她的手不撒開,“所以,你很棒”
“冷不丁誇我幹嘛”明寐怪不好意思的,低頭,雙手都握住他的左手,玩着,有些委屈:“你吓壞我了,罰你這輩子不許睡覺”
景淮碎笑兩聲,說:“那我不就成你了?”
明寐停頓反應兩秒,然後沒忍住也笑了
其實拯救景淮的方法很簡單,但也僅僅只有明寐可以做到
明寐沒有拉開兩人的距離,反而撲上去,整個人覆在他身上,抱住了景淮
突然的溫熱與重量壓在身上,讓景淮原本松弛的神色有幾分怔,他拍拍明寐的後背,“怎麽了”
“以前有沒有人說過你矯情,還傻”明寐貼在他胸膛上,能聽到景淮說話時的胸腔共鳴,感覺奇特,“你們搞藝術的是不是都這樣,簡單一句話,要搞那麽多彎彎繞來表達”
“你為我做了那麽多,就沒想過親口告訴我?”
景淮撫順着她後背,盯着天花板,隔了好幾秒才回應:“畢竟還是我對不起你多一些”
“狗屁”明寐反駁,抱得更緊:“你什麽都不欠我”
“真的?”
“……有的話,我也已經原諒你了”
景淮笑道:“與其我像邀功似的告訴你,不如等你親自發現,這樣對我後知後覺的愛還能深刻一些”
“好啊你”明寐支起頭,橫眉不滿:“你個心機男”
“我這樣算犯規嗎?”景淮頗為無辜地說完上半句,又帶着蠱人的微笑說出下半句:“要讨厭我嗎?”
不得不說,明寐偏偏就吃死他這一套
她嗫喏再說不出半句硬話,墜在他那醉釀桃花潭般的眼眸,“玩個游戲吧,下一句話,我說什麽,你就照着說一遍”
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他一向喜歡奉陪,景淮點頭
心跳開始增快,咚咚咚敲她的太陽穴,明寐咽了下喉嚨,對他認真說:“我喜歡你”
“說”
四個尋常無比的字構成一句需要多少年奔赴的鋪墊,才能實現的諾言
景淮的眼神變了,像潭水底掀起了漩渦,随着緩慢眨眼,山林響動,萬物複靈
手心好像出了汗,這句七年間現實夢中多少次都想說的話,此刻如待發的箭,繃在唇舌之間
帶着試探和不确定,他複述的語氣比明寐的那遍要弱些,“我喜歡你”
“說得這麽猶豫,”明寐挑眉:“你真喜歡我嗎?”
他點頭:“喜歡”
心裏泛了蜜似的,沒想到這句被她幻想過無數次的話,真被他說出口時,能好聽到這種程度,明寐忍着笑:“愛我愛得不得了了嗎?”
景淮看見她憋來憋去結果更靈動的笑意,這才有些真實性,也忍不住牽動唇角:“很愛你”
明寐點頭:“好,那我們交往”
她答應得太爽快,而且又主動引導,讓剛從昏迷中清醒的景淮半夢半醒的
說白了,還是覺得不現實
景淮心思深,又是容易多慮的人,他把明寐的健康快樂放在一切之上,比是否可以得到她還重要
“明寐,我還是解釋一下,無論做什麽,是我自願”他垂眸,繼續說:“所以如果你…”
話還沒有說完,剩下的半句話被突然襲來的溫熱吞沒
明寐扯着他病服的衣領子,撲上去,毫不猶豫地把嘴唇貼了上去
唇瓣相觸的瞬間二人皆是一僵,下一秒,萬千化學反應如煙花般炸開,在明寐的腦海裏翻湧狂躁
他的嘴唇涼涼的,也很軟,觸碰後瞬間升溫,帶着一股能将她所有羞澀淹沒的吸引力
陌生的情緒和觸覺讓明寐瞬間清醒過來,下意識想親一下就趕緊結束,誰知剛要退離,覆在背上的那只手猛然發力,把剛産生的距離再次推回洶湧海潮
景淮阖眼,咬了她下唇,汲取明寐身上所有的溫度
他用了很大力度,把人使勁往懷裏揉弄,或溫柔,或急切地折磨對方柔軟的唇瓣
明寐的呼吸頓時就跟不上景淮的節奏了,心跳也亂麻似的,緊張間弄亂了他的衣領
景淮确實是這樣的人,如果她不愛他,那麽就會永遠保持恰當的距離永不逾距
可是如果明寐确定了心意,決定把愛給他,景淮會毫不猶豫地掠奪,占為己有,并且再不給她反悔的機會
他從不是表裏如一溫柔大度的人,他要的愛,必須是獨家供應
這個吻,摻雜了太多隐忍過久的情緒,掀了衣角摩挲在她腰上的力度與勾住她舌尖的動作同時加重,景淮深入發掘,無師自通
他粗重的呼吸,腰上的粗糙指腹,摩擦生火,把明寐逼到興奮的沸點臨界
她擡手,想叫停卻無意擦過景淮脖頸疊起的青筋,某個敏感點被啓發,明寐雙腿驟然就軟了,雙耳充血
直到快窒息,她露出落敗眼神時,才被對方笑着解放
景淮用眼神揶揄她,給明寐擦着唇畔,自己卻明明白白,某些揭竿嚣張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他也沒多體面
定情之吻,定情的同時也揭露了某人斯文敗類的本性
……
明寐坦誠布公的愛,像是将某處堵塞豁開的小刀,輕輕一劃,甘露清泉從貧瘠的枯死隘口噗噗湧出
住院觀察兩周,景淮嚴重的嗜睡症正在以令人驚愕的速度好轉
除了驟然的昏迷症狀不複存在以外,景淮可以漸漸地支配睡眠的時間,出院前的一夜,他已經可以清晰地從睡夢中聽到手機鬧鈴的聲音,只不過讓神經徹底蘇醒還需要三五分鐘
知道他病症的人不多,但身邊的這朋友,無一不為他感到高興
不僅是景淮,連明寐在跟着他出院,坐上回家的車時,望着窗外的崇京市區街景,都有了一種重生的感覺
司機把他們送到樓下,兩人一人提一袋子東西,上了樓
身邊的人正在看手機,明寐盯着電梯樓層數字的時候,不禁想着,好像是因為之前就足夠了解彼此,真交往以後,相處模式也跟以前并無差別
想到這就突然閃過某些東西,她偏頭,湊過去明知故問:“上次進你畫室,不小心看見了牆上挂着的畫”
景淮手還在屏幕上打字,聽見這個停住動作
他的反應讓明寐很滿意,明知道那些畫的含義,但她非要繼續“逼問”:“畫那麽多我幹嘛呀,什麽時候畫的?畫來幹嘛用”
“畫裏的人是我,我有肖像權吧,快說”
她半帶含笑揶揄的語氣,明顯就是知道,景淮對她的“故意”心知肚明,他維持着舉手機的姿态,緩緩偏頭,對上她視線
景淮勾着眼尾,意味深長的笑眼,是他特有的,不可複制的标志
而幾乎沒有異性能在他這種暧昧又有深意的目光下撐過十秒,明寐是第一個試驗者,也是第一個失敗者
被他的這副笑盯得反過來害臊起來,明寐後退一小步,這時電梯打開,景淮輕笑一聲,直起身率先出了電梯
挑逗失敗的明寐瞪他一眼,癟嘴跟上
所以怎麽才能在這騷慣了的人身上扳回一城?
再不回家,門板的密碼鎖都要落灰了,明寐拿衣角給智能鎖的屏幕擦了擦,輸入指紋開門
她率先進門,一到玄關,就把手上的袋子丢下,甩了甩勒疼的手
明寐盯着進門換鞋的人,忽然往換鞋凳上一坐,倆腳一蹬,耍賴似的:“景淮,幫我換鞋”
景淮抽出濕巾把拖鞋擦了擦,笑着問:“是在撒嬌嗎?”
“撒什麽撒”明寐蹙眉,控訴似的命令他:“我雖然沒經驗,但聽人家談戀愛的都說了,你們男的伺候自己女朋友不是理所應該的嗎?”
把她的拖鞋擦幹淨,景淮已經忍俊不禁,放下鞋直接沖人走過去 明寐剛想說怎麽人過來不帶着她的鞋,下一秒直接被他摟起腿彎和腰,從小矮凳平地抱起來
雙腳頓時離地,吓得明寐雙眼瞪大,還沒來得及圈他脖頸,整個人就被放到寬敞的玄關櫃上
她往後挪,又被景淮一把拉到前,他順勢擠進她雙腿之間的空間,仰起下颌睨她的這一眼,有股足夠拿捏她的運籌帷幄,含在笑意裏
“你猜我為什麽要畫那麽多”景淮雙臂撐在她身側,湊近,品味她心跳加速時的藝術價值,嗓音低低的又溫和,“要不要給你一些時間?”
“我想你可能需要”
說完,他單手捧着明寐的颌角與下巴,濕熱的吻落下
坐在玄關櫃上幾乎能與他平視,所以接吻變成毫不費力的事,景淮壓下來的瞬間明寐閉上了眼,享受與他交換滑膩的每一秒鐘
許久沒人住的公寓關着所有閥門,未等開啓,卻有碎碎水聲裏響起 兩人的熱吻,為這個家重新增添了活力
每次親完明寐都會變得很淩亂,這次也一樣,心跳和表情都不大正經,嘴唇在發熱的同時露出紅腫的趨勢,她看着目光餍足的景淮,不忘吻前的話題:“……答案呢?”
“從回崇京的第一天開始畫,六年畫了13幅”景淮再次靠近,卻只是将嘴貼在她的唇前,說着有着摩擦的親昵話:“每一幅,都是給你的情書”
“這個回答,還算過關?”
明寐的狐貍眼在聽到這情話後,頓時不可控地勾起綿綿情絲
她圈住景淮脖子,在他嘴唇上啵了一口,“嗯,還滿意”
以前最受不了這些文藝男的矯情話,現在看來,還真tm中聽啊
她代表不了全體女生,但她吃這套
景淮拿拖鞋給她換上,大手很輕易就能握住她細瘦的腳掌,“我是你男朋友了,明寐,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明寐惬意地晃腿,垂眸看他動作,問:“什麽?”
換好鞋,他重新支着胳膊與她對視,暗示濃郁,“代表我是你的人,你可以……對我做很多,以前做起來不合規矩的事”
明寐臉頰一熱,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種
“我很樂意被你支配,”景淮俯首,在她熱乎乎的頸邊親了下,“所以明小姐,以後盡情命令你男朋友吧”
明寐吞咽喉嚨,熱得像去揉耳朵
這話很羞恥,但說的人是景淮的話,還真不奇怪
“來,帶你看看禮物”
明寐還留在被他的情話搞得暈頭轉向的狀态裏,被他抱着放下來,牽着往裏面走,“禮物?”
兩個人都一直在醫院,他哪有時間準備什麽禮物?
“我生日七月呀,這個月也沒節日了,什麽禮物?”
景淮想了想,給它起個名:“慶祝交往的禮物”
明寐聽他着語氣,質疑:“你不會是才随便想的由頭吧?”
景淮笑笑,沒回答
兩人進了景淮的畫室,就在明寐以為禮物是某幅畫的時候,他拉着她在電腦桌前坐下
明寐看着他開電腦等等一堆操作,更蒙了
最後景淮把電腦裏的什麽東西和平板連接到一起,遞給她
明寐看他:“禮物,平板裏?”
景淮看着黑屏上轉圈的百分比數字,手撐在椅背上,解釋:“嗯,還在加載,稍等一會”
這是他率領工作室,不顧賠償損失停下所有商單,集中用最短時間完成的最高質量的命題作品,在昏迷前,他也參與了制作
這個作品,不算互動視頻,也不算游戲,是個沒有名字也沒有屬性的東西
加載完成,屏幕閃白,然後通過立體聲響,傳出來的是都市裏慣常有的嘈雜白噪音
看見屏幕裏的3D場景後,明寐瞳孔猛然放大些
屏幕裏的,是以前的崇頤小區,被縮小數倍的小區
他們以上帝視角停在小區門口,所有細節都經過打磨,小區牌臉,停車杆上被貼的小廣告,小區外的樹,樹葉随風吹動栩栩如生,連歪脖子樹的畸形走向都與記憶裏如出一轍
這是她的家
身邊的人俯下身來,明寐聽見景淮靠在自己耳畔說:“放大看看”
說着,帶着她的手用二指拖動,放大,他們瞬間就進入了小區裏面
背景聲音也從城市的繁雜,聽到了小區裏的鳥語人言,自行車的鈴铛聲,還有汽車偶爾的鳴笛
而這個作品最妙的地方在于,所有的一切都是靈活行動的,太陽的升起降落,風動有聲,連樹下那幾個打牌的大媽都被完全複刻
物品和人物的建模塑造是出了名的難,耗費時間和精力 可當明寐放大到那些路人,街坊的人臉上時,被震撼得說不出話
從人體的結構,穿着,動作表情流暢度,甚至皮膚的肌理,都完美得叫絕
好像真的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個她長大的地方
明寐随着這些,眼眶有些發熱,“景淮……我想回家看看”
“好”景淮帶着她的手指,一路從以前回家的路線走,到那個單元樓,往上拖動,放大,從窗子裏進入室內
這一些的建構都要基于景淮的記憶力和架構能力,沒想到,每一個她習以為常不願留意的生活細節,都被他刻在心裏,存這麽多年不帶遺忘的
家裏的沙發,電視,桌子上的水果盆,被她弄亂的收納盒
一切都是以前
明寐手指滑動,在客廳看見一抹站在廚房裏的高大身影
下巴一酸,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家裏的油煙機嗡嗡作響,切菜的聲音規律有序,那個男人系着圍裙,就對着窗子細心準備着晚飯
明寐轉變角度,終于穿過廚房的窗戶,看見了爸爸的臉
明實的3D建模是整個工作室最下功夫的地方,連因為廚房熱額頭冒的細汗,切菜時似乎想到誰而泛起的微笑,眼角若有若無的皺紋,都體現得形神畢肖
他還活着,就在家裏等她回家吃飯呢
明寐淚如雨灑,顫抖的手指隔着屏幕,慢慢撫摸着老爸的臉,想替他擦擦汗,想從背後抱抱他
“爸……”她隔着屏幕哭着叫他,不管怎麽叫,他都始終那樣笑,“爸爸……”
景淮用力攬住她的肩膀,在明寐的顫抖下,看着明叔的臉,也赤了眼梢
屏幕的3D小區處于盛夏,明實和明寐沒有走過去的那個夏天,六年後,被景淮重建,補給了他們
明寐模糊着淚眼,扭頭看向身邊人,哭噎着:“我,我們呢”
那我們在哪兒
景淮捏住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拖放大,離開單元樓,再離開崇頤小區,順着小區南邊那條小馬路,一直走到那個超市
然後他用手指放大,放大,恰好激活那個觸發場景
明寐眼見着,縮小版的自己站在超市前面,一回頭,景淮拿着東西從超市裏出來
3D建模的景淮走到她面前,把右手的小酸奶遞給明寐
兩個人就坐在超市外樹下的長椅上,笑着喝酸奶
這時,景淮擡手,幫她抹去未幹的眼淚,笑了:“明寐,喝了我的小酸奶,可就不許難過了”
你的家,你的爸爸,你所愛的一切,永遠都不會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