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雖然年紀長了一歲,但因敵不過愛玩的天性,以及昭陽公主及其黨羽的有意引導,十一歲的天子蕭啓,在這一年,于學習理政上,依然沒什麽長進,單是對狩獵一事,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僅在春秋時節,興致勃勃地春獵、秋狩,到了寒天臘月、大雪紛飛之時,天子仍是興致不減,浩浩蕩蕩地領着衆臣冬巡,一壁往永寧行宮去,一壁沿途行圍打獵,玩得不亦樂乎。
永寧行宮,是大梁朝最煊赫的皇家離宮,占地極廣,其中除有華麗威嚴的宮殿群外,四周湖泊山野綿延不絕,是供天子圍獵的好去處。
天子蕭啓,自來到可随時打獵的永寧行宮後,便如魚兒入水、飛鳥入林,快活極了,恨不得天天領着朝臣侍衛,縱橫于山野之間,将行宮周圍的山野刨地三尺,将所有未冬眠的獸類,一網打盡。
他是一點都不疲倦,也不畏懼凜冬嚴寒,但陪行的朝臣,私下漸大半引以為苦。
也僅是為自己引以為苦罷了,憂心天子醉心玩樂而不理政的朝臣,憂心天子如此荒怠會江山不穩的朝臣,在大梁朝的朝堂中,已被昭陽公主,清理地幾乎不存在了。縱仍有朝臣,一片丹心,私下憂慮,但也無人敢在面上展露半分,敢對天子谏言半句。
畢竟,禦史蘇淮就是前車之鑒。如蘇禦史那般赤膽忠心、深受天子信任禮遇之人,都僅因昭陽公主的幾句話、一滴淚,就差點被斬首滅門,誰還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賭天子對昭陽公主的信任,會在他們的一面之詞下,能有一絲動搖?!
畢竟,蘇禦史的獨子,大梁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如今正在昭陽公主身邊為奴。常常他們在陪随天子狩獵時,可見昔日風姿如玉的清貴公子,如今正一身奴衣,為昭陽公主牽馬執缰。眼看曾經的同僚,本該前途無量的少年,淪落到現下卑躬屈膝、賤若塵泥的地步,衆臣心有戚戚,誰還敢再與昭陽公主對抗?!
因為年幼的天子,對昭陽公主的絕對信任,如今無人能撼動昭陽公主權勢地位半分。而,不得不忍耐地,眼睜睜地看着局面如此壞下去,看昭陽公主及其黨人,如蟻潰長堤,将大梁朝的朝堂侵蝕徹底,将所有的權勢,從天子手中,一點點騙奪,縱有一日,長大的天子,對自己的親姐姐不再信任、欲殺之而後快,那一天,恐怕也為時已晚了。
竟似是無解的死局了,只能看着天子荒怠朝政下去,看着昭陽公主手中權勢愈發熾烈,餘人要麽與昭陽公主黨同流合污、從中謀利,要麽就故意閉目塞聽,只陪着天子玩樂,對餘事一概不管,一味自保。
大梁朝的朝堂,就如一艘正撞向暗礁的巨船,一匹落滿了火星的綢錦。表面的華麗之下,越發腐爛,高樓下的地基,正被無數蟲蟻蠹蝕,未來有坍塌之險。
凜寒的冬日裏,蘇珩将一切看在眼中,包括他這曾滿心報效君主的天子門生,在以昭陽公主馬奴的身份,再次見到天子時,天子神色上的淡漠,天子眸光之中,僅對玩樂之事的熱衷,和對昭陽公主的關懷。
不過才一年多而已,天子就像已将蘇家的慘事,忘得一幹二淨了。天子依然完全信任依賴昭陽公主,也沒有絲毫上進之心。
曾經父親的忠心耿耿,為滌清朝堂,向公主黨卑躬屈膝,日日夜夜苦心孤詣的隐忍謀劃,就像是一個純粹的笑話。天子輕賤臣子的忠心,他只在意,自己玩得痛不痛快,只在意他的皇姐,過得快不快活。甚至,昭陽公主的快活,似是能壓過他自己的痛快的。
當昭陽公主道今日雪大、出行或有危險,建議連日圍獵的天子,休息一日時,天子縱玩心難耐,但還是因公主微一冷臉,乖乖地聽從了皇姐的話。天子今日,沒有再領着人往山裏跑,而是就地立靶,一邊習練箭術,一邊過過手瘾。
在偶将一箭,射入箭靶鹄心,取得多日未有的成績後,天子因心中高興,而一時忘形地,笑對身旁的皇姐道:“還記得朕小時候,第一次射箭時,就正中鹄心!雖然那是因為有薛钰,手把手教朕的緣故。”
“薛钰”這兩個字,平日裏無人敢在昭陽公主面前提及的。蘇珩想到自己曾經一時沖動,提及薛钰而惹怒昭陽公主,為家門招來災禍的舊事,微擡眸光,悄看向這對姐弟。
他見天子在驚覺失言後,神色忐忑,小心翼翼地看着昭陽公主,而昭陽公主似并不在意,擡起一指,輕戳了下天子的眉心,淡淡笑嗔着道:“是很值得誇耀的事嗎?還好意思拿來講。”
天子見皇姐并沒不悅,微吐了吐舌,笑嘻嘻地不說話了,只在心中暗想,那段舊事,其實有意思得很。
薛钰曾手把手教他射箭,也曾将皇姐圍在身前,教皇姐搭弓放箭。薛钰不知道皇姐,其實私下裏,一直有暗習箭術,還當要他教導箭術的皇姐,真是第一次學射。
當時的薛钰,既要用心地将皇姐圍在身前教,又要因男女之防,得時時警醒自己,不能與皇姐真有體膚接觸。他人在旁邊看着,見那個人稱玉面郎君的薛钰,看着似同平常沉靜,其實耳根,早悄悄紅了。
舊日之事,就似離弦之箭,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天子心寬到一定境界,繼續樂呵呵地在皇姐的陪伴下,搭箭連射時,一聲“微臣參見陛下、參見公主殿下”,伴着男子上前行禮的矯健身影,高聲響起。
天子因皇姐愛他護他的緣故,對他母家之人,俱有一定好感,見來人是表兄霍章,擡手就讓他起來了。
霍章将獵得的虎皮獻給天子後,又從随從手裏,小心捧過一張上好的墨狐皮,讨好地獻給昭陽公主道:“這是微臣親手獵的。冬日嚴冷,而公主殿下雙手嬌嫩受不得寒氣,若用這張墨狐皮,做成手籠随身帶着,想來是極暖的。”
容煙指拈起那張墨狐皮,散漫地看了兩眼,淡淡地道:“東西不錯。”
霍章剛一心喜,就見昭陽公主,将這張她覺得不錯的墨狐皮,丢給了蘇珩。
“不過本宮不喜歡這個顏色,就賞給你了。這大冷天的,你為本宮牽馬執缰,手都凍青腫了,也算是辛苦了”,似是關懷的話語後,昭陽公主又似笑非笑地對蘇珩道,“也不是白賞你,你受了賞,得替本宮獵只白狐回來,去吧。”
從前看昭陽公主如此寵愛蘇珩,霍章心裏,早嫉恨地冒毒汁了。而今時此刻,他人還算淡定,只因蘇珩,在他心中,已然是個死人。
今日,就要叫蘇珩,死在他手裏!!
本來,霍章還盤算着要設個人不知鬼不覺的陷阱,令蘇珩死在所謂的“意外”下,既能幹淨利落地除了蘇珩這個賤奴,他自己,又不會受到公主殿下的半點懷疑。
而現在,當聽到昭陽公主命令蘇珩去射獵白狐,霍章只覺是天助他也。在大雪天,于山間只身射獵一事,遭到意外的可能性,多了去了。他只需派人尾随蘇珩,将他淩|虐至死,而後造成蘇珩被野獸撕殺的假像就成了。
甚至,都不需要給蘇珩留個囫囵身體,一個沒幾分武力的孱弱文人,因搏不過一頭兇猛野獸,而被撕扯去胳膊腿兒什麽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仿佛已經見到蘇珩慘死的情狀,霍章心中快意,隐着滿心快活恭聲退下,步伐溜溜地準備殺人去了。
清正殿前,容煙命令內監給蘇珩牽來白馬、拿來弓箭後,吩咐蘇珩道:“去吧,別叫本宮失望。”
蘇珩低聲應下。他背着弓箭、牽着馬缰轉身離開,才在雪中走了幾步,就聽昭陽公主,又在後方笑問他道:“就你一個人去打獵,這山野曠闊的,你不會趁機跑了吧?”
蘇珩轉過身來,低垂着靜寂的眉眼,回答昭陽公主道:“奴的家人,俱身在嶺南,奴怎敢……只身獨逃……”
清低的回話,如冬日裏的冰淩,聽着似是恭卑,而又悄然,隐着幾絲不甘為奴的悲辱,和對罪魁禍首昭陽公主的憤恨。這樣的回話,聽起來,似是極符合當下蘇珩心境的,但了解原書的容煙知道,這樣的語氣用詞,其實都是現在的蘇珩,有意設計好的。
現在的蘇珩,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不是那個清澈明淨、宛如琉璃的狀元郎,也不是那個初初跪入公主府、滿心恥恨不知僞裝的玉奴。現在的蘇珩,在世事的打擊和長期的折辱之下,已願為能一雪心中恥恨、為能還世道以清明,而不擇手段。
任何手段都可以,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目的。為此,他可以忍受有如抽筋剝皮的疼痛,只要能使他的所謂轉變,看來自然,使昭陽公主不起疑心。為此,他可以去表演,在鬼門關真正走了一遭後,心态由此轉變,一點點扭曲地愛上了,從前虐他卻也救了他的昭陽公主,愛到不可自拔,有如入魔。
雖然這一年多來,她只是依原書而為,但眼前的蘇珩,确實是她一手打造的。風雪中,容煙一步步地走向蘇珩,擡手拂落他眉眼間沾落的白雪,淡淡笑着道:“好沒良心,就只會說為了家人,也不想想,這些時日,本宮有多疼你。”
一旁的天子,看着皇姐為蘇珩撣落白雪,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薛钰。在與皇姐定下婚事後,未來的驸馬薛钰,不必如從前時時守禮,在一次與皇姐于雪中漫步時,擡起手來,輕輕地為皇姐拂落沾睫的白雪。
皇姐在薛钰面前,素來是明豔大方的,但那一刻,皇姐微垂着眼沉默,就似現下的蘇珩。如能聽到每片雪花拂落的安靜中,皇姐沒有苛責蘇珩的沉默,只是輕輕地道:“去吧,若獵不到白狐,本宮要罰的。”
漫天的飛雪下,牽馬而去的身影,漸漸遠了。容煙知道,蘇珩此一去,是要遭大罪了,但,這也是他自己選的。他會将現下所受的苦痛,俱在來日報複回來,對霍章,也,對她。
凜冽寒風吹過,如是冰冷的刀鋒,自頸部犀利地劃過。容煙為那三四年後的一刀,暗覺骨冷時,又在心中,幽幽嘆了口氣。
三四年尚遠,且還是先想想,這冬日的寒雪下盡後,如何使蘇珩身上的牡丹,夜夜綻放吧。她與蘇珩,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日子,就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v,v章留評掉落紅包。下章明天晚上過了零點更,也就是25號零點更。下章進入第三個階段,第一個小世界總共四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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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太子與小娘》————
古來帝王三宮六院,周朝宸帝,卻僅有一妻。大周帝後少時成婚,二十年來同患難共榮華,恩愛不變,羨煞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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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的月色下,女子幽幽一嘆,将柔柳般的雙臂,摟上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