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星芒袖扣

第8章 六星芒袖扣

新劇《伽羅鏡》籌備開拍。

鐘意戲份重,在組時間五個月。

這是鐘意進過最好的組。

男女主毋庸置疑都是大紅大紫的一線明星,一衆配角也是演技爐火純青的老戲骨。

就連她之前試鏡的那個女三號也不容小觑——新晉小花喬伊。

喬伊屬于紫微星體質,入行第一部 戲就爆,長相也是嬌甜卦,人氣很旺。

聽人說她家裏做生意,家底頗厚,每次拍戲都是帶着三個助理,開着自己的房車過來。

能和楊韻詩玩在一起也不稀奇。

大牌雲集,襯得沒作品沒資歷的鐘意像個黑洞。

她這個女二號是臨時撤換來的,大家知道她是背靠魏總才進的組,再看看她那張眉目如畫的臉,說話雖然客氣,但總帶點別樣的目光。

別人拍戲是早八晚五,按點收工。

她拍戲是早五晚八,時間都耗在片場幹等。

這倒沒什麽,鐘意都習慣了。

最難受的是她的角色劇本。

她捏着那幾沓厚墩墩的劇本,完全不明白編劇為什麽要設置一個反人道的角色,來挑起整部劇的高潮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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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好心救她,她反倒嫉妒女主的家世背景。

她在女主家錦衣玉食,因為一己私利釀成大禍,害得女主家破人亡。

哦對了,她還陷害女主,勾引男主,給男主下春藥。

奪愛不成,她徹底黑化,将男女主一起置于死地,最後小師妹慘死她手下,換了男女主一線生機。

講真。

這人壞得毫無邏輯可言。

每次演她作惡,鐘意念着那些奇葩臺詞,都想哐哐撞牆。

要是碰上動手動腳的戲份,下場後還要挨個跟演員道歉。

死的時候,連鐘意自己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死前遭受了很多淩辱,最後死在鬼窟,在男女主眼皮底下遭受蝕骨之痛,實在是大快人心。

鐘意渾身狼狽,身上背着道具,躺在泥坑裏不起來,索性舒展手腳,眯着眼睛仰面曬太陽。

演男主的演員叫藍郁,走過來:“起不來了?”

鐘意看他拎着劍,笑問他:“你還要補我一刀?”

她滿臉血污,仰着臉瞧他,眉眼靈動,骨相精致——就連這個死亡角度也是好看的。

藍郁伸出手:“看你快累死了,救你上來。”

“謝謝。”她把手搭進他手心,“真希望這是我最後一場戲。”

“這麽不想演啊?”

“我真有點後悔了。”鐘意笑笑,補了句,“這麽惡毒的角色,怕是要被罵死。”

藍郁笑道:“我覺得你演得很好。”

“你這麽表揚我,我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平時拍戲很累。

休息時間還有煩心事——她得了魏總的好處,自然也要付出點什麽。

之前被摸的那兩把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真的沒這麽容易過去。

“我這邊有個飯局,都是企業老總,要幾個清純漂亮的女明星,你把那個鐘意喊過來,她那張臉挺對胃口。”

“有什麽不願意?吃個飯而已,也沒把她怎麽樣,一個戲子矯情個什麽勁,真當自己千金大小姐?”

資方得罪不起。

公司要求鐘意必須去,Jeff也各種哄她。

鐘意只得捧着笑臉,去赴過幾次約。

溫莎莎也勸她:“你就看開點吧,這個圈子能有幾個人幹幹淨淨,對得起自己就行,我們模特的待遇還不如你們藝人好,誰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只要你火了,在公司有地位有話語權,這些事誰也不敢輕易逼你。”

有一次鐘意陪魏總應酬,時間實在太晚,高速上又堵車,她趕回劇組已經遲到了。

等她的幾個演員,眼神交換,隐隐透着譏谑和嘲笑。

鐘意火急火燎趕到化妝間。

一群女演員七嘴八舌在裏頭讨論帥哥。

最帥的人都在娛樂圈——香港影帝,內地偶像,頂流小生。

喬伊不以為然,辯駁道:“誰說最帥的一定在圈內,我也見過一個,容貌氣場無人能及,身份地位也不一般,年紀輕輕就是集團繼承人,而且是兩邊家族的大公司。人家有錢到什麽地步呢,我有個朋友是這位董事長夫人的幹女兒,她每次陪董事長夫人出門,車馬費不是愛馬仕就是高定珠寶……有一次……”

大家啧啧:“那這位繼承人結婚了嗎?身邊應該不缺女生嗎”

“沒有。”

“那喬伊你朋友豈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捷足先登成為豪門闊太太。”

“也許能成功呢,想要嫁入豪門也不是那麽容易,什麽都要學,什麽都得會,也挺辛苦的,不僅要讓人長輩都滿意,還要抓住男人的心。”喬伊對鏡撥了撥劉海,“我朋友要是能嫁進去,那可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鐘意在喬伊身邊坐下。

“你遲到了,全組都在等你。”喬伊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能不能有點職業道德,仗着身後有人撐腰這麽嚣張,偷偷跑出去應酬,導演知道嗎?”

“有人撐腰當然嚣張。”鐘意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扭頭笑道,“你是導演親自提攜的人,導演知道的事情,你怎麽會不知道?”

一句話把喬伊給噎了回去。

這部戲從頭拍到尾。

魏總那邊傳喚過鐘意好幾次。

最後她戲份快殺青,本來就忙,Jeff又讓她去應酬。

鐘意氣得眼冒金星。

Jeff好言相勸:“吃個飯而已,你的脾氣魏總也知道,他也就是賞識你的才華,不會真把你怎麽樣,再說你跟着他多認識點人脈,不也挺好的嘛,以後還有很多合作機會,等這部劇播了,咱們下一部劇肯定是一番,你身價起碼要翻幾倍。”

鐘意挖苦他:“比起當經紀人,你拉皮條顯然更成功。”

Jeff自覺一片苦心,覺得鐘意多少有點不識擡舉。

車已經等在樓下,導演那邊也請好了假。

鐘意還是妥協。

“戲馬上就殺青,這是最後一次,我說到做到。”鐘意也養出了脾氣,柳眉倒豎,“你們別拿雪藏來威脅我,我不吃這套。”

應酬在老地方,輕車熟路。

魏總和南方某商廈的老總談事情,約着先打高爾夫球,接着吃飯喝酒。

鐘意坐在高爾夫球車上發呆。

偶爾過去撿球,送水。

球場有好幾撥客人。

有一行人也開着高爾夫球車慢悠悠過來,進了球場。

今天天氣好,趙晟約幾位朋友過來玩。

“多久沒來這兒,最近這會所不行,人越來越多,都是些什麽玩意,什麽暴發戶都往裏進。”

遠處車道,有人歪歪扭扭開着高爾夫球車兜風,腳下踩着油門,一踩一頓,突突突地玩着打發時間。

是個身材纖細的年輕姑娘,帶着頂遮陽帽,帽檐壓得很低,她一頭長發甩在肩膀,黑漆漆的跟綢子似的。

瞧瞧,這種人就不該進來。

趙晟皺眉:“哎,要不然咱換個地方,我有個地兒不錯,去那坐坐。”

“怎麽說?”

周聿白捏着球杆,漫不經心開口:“來都來了,這兒廚子還算不錯,做國宴出身,吃完飯再走也來得及。”

天色漸晚,兩撥人都往宴會樓走。

魏總手一擡,搭着鐘意的肩膀。

她目光淡淡,斜乜了一眼,心裏又冷又硬——那只手胖如豬蹄,說不出的油膩惡心。

鐘意面無表情往裏走。

只是視線回收,前面有人。

那人身姿磊落,清隽優雅,慢慢地掀起眼皮,目光恰與她對上。

五官深邃,面容是一派不動聲色的溫和,但又是不平易近人的冷清,那雙漆黑沉默的眼睛,看她猶如一粒沙、一根草、一朵野花,一切如塵埃的東西。

時隔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很久很久很久。

這種場合陪吃飯,還沒人護着,種種細節自然是不必提。

人的成長和改變很快。

吃過幾次飯,鐘意也學會了阿谀奉承和欲拒還迎那套,面對那些下流玩笑,也能笑盈盈地面對。

今天這頓飯局還算好,沒怎麽為難她。

酒喝的也不誇張,先喝了一圈白酒,她推辭說不勝酒力,魏總也沒為難她,吩咐服務員給她換了瓶葡萄酒,說念她拍戲辛苦,專門給她的優待。

也只給她倒了半杯。

鐘意捏着酒杯,統共也就抿了幾口。

只是坐在對面的,魏總的秘書擡眼看了看她。

這秘書老實恭順,從不會直視人的眼睛——但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有點警惕和幽暗,目光落在她的酒杯。

鐘意心頭猛然一驚,沒由來覺得有點暈眩。

她後知後覺有點害怕。

媚眼如絲,醉臉酡紅,鐘意扭着腰肢起身,拎着包包,笑嘻嘻說去洗手間補個妝。

她捏着手機沖進洗手間。

先打Jeff的電話,再把手指伸進喉嚨催吐,把剛才的酒液嘔出來。

沒接。

Jeff的電話一直沒接。

嘔了一堆東西,鐘意只覺得渾身發軟。

不能在廁所裏呆着——不管是不是多疑,她要趕緊出去。

包廂裏客人散盡,只剩下了魏總。

她轉身要走:“魏總,既然客人都散了,那我也該走了,明天還有戲要拍。”

有人攔着門。

“急什麽,時間還早,我們這還沒散席,再喝兩杯。”

“我司機來接,車子已經在外面等。”

魏總拉着臉:“怎麽?這麽不耐煩,你一個小演員,名氣不大,譜擺得倒挺大……”

纏七纏八的,就是不肯放她。

話沒多說幾句,鐘意漸覺身上力氣被抽去,眼睛也漸漸模糊。

她張嘴喘着氣,不說話,稀裏糊塗地就向外走。

算一算,藥效也差不多要發作。

魏總找了兩個服務生來攙鐘意:“鐘小姐喝醉了,你們扶着她,我送她回去。”

鐘意眼神迷蒙溫順,整個人軟綿綿的,半倚着人的肩膀。

腳步綿軟往外走。

走到外間,打領結的服務生端着盤子往別的雅間走。

鐘意突然把身邊人一推。

她腳步急急,跟着那個服務生走,拐進了一扇雕花門,繞過暗花銀箔屏風。

裏頭有說話聲。

身後人反應過來,嗳了聲,追着她。

誰也沒想到她動作那麽快,像只鑽進縫隙的鳥。

趙晟位子對着門。

就是眼睜睜看着個盤靓條順的年輕姑娘突然沖進去。

黑發如雲,紅裙袅娜,那裙擺跟随她的步伐搖曳生姿,精致無暇的臉龐泛着豔靡的色澤,那雙星眸迷離朦胧,又閃着灼急的光。

鐘意就望了一眼。

轉瞬就坐在了周聿白身邊。

春風沉醉的晚上,她幾乎是視死如歸般地撲過來,身上混着股苦艾酒的香氣,這種高濃度的酒像催情的幻覺,又如沒有巧克力味的夾心巧克力,微醺的芯子。

周聿白姿勢沒動,一雙骨節勻稱的手依舊擱在桌上。

“這這這,這好端端坐着都有美女送上門啊。”趙晟盯着鐘意,滿臉都是豔福不淺的神色,“聿白,這姑娘你認不認識。”

他微微偏頭瞧她,眉棱皺着。

沒說認識,也沒說不認識。

魏總和服務生都追着進來。

“你也不看着路,瞎闖進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攪各位。”

趙晟擡擡下巴:“這誰啊?”

“這位小姐是我朋友,我們那邊剛喝完。她酒量太淺了,喝一杯就醉,這不打算扶着她回去休息,一不小心就走錯了。”

鐘意擰着伶仃肩膀,整個人在細細喘氣。

她眼前已經有點模糊,意識慢慢朦胧潰散。

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周總,我叫鐘意。”

她嗓音軟綿綿輕飄飄。

鐘意顫顫擡手,冰涼指尖沿着他的手肘緩緩上爬,一路摩挲,像有氣無力的挑逗,停留在他手腕,細細撫弄他的腕骨,最後纖纖玉指緊緊扣住他的掌心。

“您還記得我嗎?上次在這裏……我也陪您喝過酒,就坐在您身邊……”音調甜軟如水,絲絲顫顫,“還有您弟弟生日,我也陪着您,您那時問我……問……還有以前……”

鐘意眼前一黑。

她猛然咬了下舌尖,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死死抓着周聿白的手,拱進了他懷裏。

溫熱潮濕的呼吸挨着他的頸,她細細袅袅地喘着氣。

氣息灑在皮膚,她熱騰騰的鼻尖蹭磨着他。

很輕很顫的癢。

服務生過來,想把鐘意扶開。

被周聿白一個冷戾眼風掃開。

他沉聲回她:“鐘小姐記憶不錯。”

“我一直對您念念不忘。”她小聲嘟囔完這句。

陷入了黑暗之中。

人已經栽倒在了周聿白懷裏。

周聿白摟住她的肩膀。

趙晟簡直看了場美人戲。

這姑娘——

真有能耐啊。

周聿白眸光陰幽,平和問人:“你,給她喝了什麽?”

“能喝什麽,就幾杯白酒,給她醉的。”魏總神色有些不好,嘴裏解釋着。

過去拽鐘意。

“你們幾個還不過來扶着鐘小姐。”

大家有目共睹,鐘意是他帶來的,該由他帶走,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鐘意細白的手還緊緊抓着周聿白。

分不開。

她手腕勒着條細細的項鏈,跟周聿白襯衫的六星芒袖扣死死纏在一起。

周聿白眉頭緊皺。

直接把人抱走了。

第二天。

鐘意是在酒店床上醒過來的。

睡了個很長的覺。

房間裏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

她衣服沒換,還是那身裙子。

身體也沒有任何異樣。

只有手心攥着枚銀色六星芒袖扣。

和她的項鏈纏繞成一體。

鐘意捏緊了手裏的東西。

讓它硌進自己的皮膚,骨骼,感受它存在的痛意。

手機裏好多電話消息,都在問她在哪兒。

今天還有她的戲。

大家都在找她。

鐘意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匆匆趕回了劇組。

最後一場戲是雨中戲。

她對男主愛而不得,所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落空,最後撞見男女互定終身傾述愛意,失魂落魄走開。

濃郁的夜色裏,傾盆大雨。

她撐着把傘,走在空無一人的昏暗街巷。

白皙精致的臉龐散發着柔玉般的光。

她裙擺搖曳,面無表情,而後慢慢眼眶微紅,眼睫一眨,淚珠潸然而下。

滑入無邊雨幕。

衣裳黏重濕冷,雨珠撲面,前路艱難。

她下巴微擡,目光冷酷,睥睨前行。

最後一段路。

鐘意帶恨扔掉傘,冒雨前行。

身姿如燕,孤絕筆直。

她沖着鏡頭冷笑。

笑裏藏刀,笑裏含淚。

鐘意,殺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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