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見婉兒挑起門簾,一個身材高大、國字臉的中年男人大踏步邁了進來,攜着一股子濃厚的酒味。他容貌還算英俊,但面容浮腫,眼眶青黑一圈,像是幾日沒有睡好覺的樣子。

張氏本來要親手給他脫下外面穿的披風,結果他自己一把扯了下來,重重的甩在了地上,嘴裏厲聲罵道:“一群窩囊廢,一個個牆頭草,東風來西邊倒,他娘的,老子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

唐枚愣在那裏,唐芳則吓得往後退了幾步。

“老爺,枚兒回來了。”張氏不動聲色把披風撿起來,交給身後的秦嬷嬷。

唐士寧皺了下眉,才看到屋裏頭還有兩個女兒在,但也沒有收斂,大剌剌的坐下來。

姊妹倆上前行禮叫了聲父親。

張氏吩咐唐芳的丫鬟羅萍,“帶四小姐先出去。”

唐芳對這個父親也是怕得很,忙低着頭往門口走,臨出去時又看了一眼唐枚,後者沖她笑了笑。

“振揚沒有來?”唐士寧這時候翻起眼睛問唐枚。

“沒有。”

“哼,他來倒是有鬼了!”唐士寧把嘴裏剛喝了一口的茶盞重重按在桌面上,“你這次回來是怎麽回事?白家的人叫你回來的不成?”

這話有些奇怪,什麽叫白家的人叫她回來?唐枚一時不知該怎麽答。

“親家夫人本是叫女婿陪着一起來的,是枚兒體貼女婿,想着也是坐坐就走,便自己回來了。”張氏對這個相公也沒有辦法,他在官場上種種得意,可對家裏幾個人各自什麽性子完全懶得了解,是以總有不少矛盾。

唐士寧手掌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不過是客氣話罷了,真要過來,還用得着別人提醒?就是爬也要爬過來!這死小子,原本就對我不禮貌,如今在朝中遇見,竟遠遠掉頭就走。”他冷冷看了唐枚一眼,“你當年在兩家之中非得選他們白家,也是瞎了眼睛!”

“老爺。”張氏插口道:“女兒是想咱們了才過來瞧瞧,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麽?這兩人都成親了,咱們也只能盼着他們倆好。”

原來白振揚的态度竟是那麽明确,可見他極為不滿意這門婚事,唐枚只低着頭不說話,看唐士寧脾氣如此火爆,大概什麽話都會一下子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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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垂眸不語,唐士寧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吼道:“你在白家是怎麽做媳婦的?在自家耀武揚威,把兩個姨娘罵得都不敢見你,怎麽自個兒相公卻一點壓不住?你給我聽好了,回去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他們白家既然娶了你,跟咱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想甩了咱們家,沒門!”

張氏見唐士寧把不該說的都說了,不由身子一晃,幸好秦嬷嬷在身後扶住,才沒有倒下來。

唐士寧忙稍稍收斂了臉上厲色,“怎麽,那些藥不起作用嗎?要不要換個大夫看看?”

張氏擺擺手,“藥性起得慢,過幾日就好了。”

唐士寧點點頭,“你多休息,我一會兒還有點事,午飯就不回來用了,不用等我。”又看一眼唐枚,“剛才我說的話你記住,你到死也是白家的媳婦!”說罷站起來就出了門。

唐枚琢磨這句話的意思,怎麽聽起來好像白家要休了她?但唐士寧卻又态度強硬,暗示白家并沒有辦法,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枚兒,你坐下。”張氏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講出來了,抿了口茶,慢慢将唐士寧的座主,也就是前任首輔王尚被罷黜的事告訴女兒。

唐枚心頭一沉,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

“白家起初也是看重你父親跟王大人的那層關系才會結親,可不到一年時間就出了這樣的事……”張氏說到這裏言詞含糊起來,“你父親是怕白家虧待你,故而才對你說這些話,不過親家夫人今兒肯叫女婿陪你過來,可見是白擔心了,你也不要往心裏頭去。”

唐枚點了下頭表示明白,她面上蒙了一層憂色,可比起以往,已經是超乎尋常的冷靜。

張氏見狀欣慰的道:“你果然懂事了,不要像你父親,那樣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你回去後還是要好好的對待你公婆、女婿,有些話能忍着就不要說,夫妻之間講究長久,你哪裏不懂他的脾氣,又非要對着來,可不是在做傻事嗎?”

“母親說的是。”唐枚目光溫和,“以前是我沒聽進去,這次家裏出了事,我一定會注意的。”

“這就好了。”張氏立時覺得身體舒服多了,呼吸也順暢起來。

這樣一個懂事理、良善,又疼愛她的母親,唐枚不由自主想讓她高興,更何況那些話都很有道理。只是對于她來說,孝敬公婆還做得到,要把白振揚當成自己的男人,那恐怕有點難,幸好對方也不想把她當妻子,那最好不過了。

唐枚陪着張氏、唐芳用了頓午飯,母女三人說說笑笑,到了申時,張氏叫人備了回禮給唐枚帶回去,唐芳則送了她一盒芳露香。

到白府已經是傍晚了,李氏叫周嬷嬷收了禮,問起家裏的情況,“你母親身體可好?”

“有些不舒服,不過請大夫看過已經好多了。”唐枚實話實說,又謙恭的道:“謝謝娘關心。”

李氏再次感覺到她的變化,此刻也猜到其中的緣由,現今這節骨眼上,又怎能不變?雖說前些天這兒媳婦病了,可未必不知朝中發生的事,她好了之後态度這樣溫和,許是知道自家父親的處境,終于明白他們唐家今時不同往日,所以才會病一好就要回娘家。

只是有句話叫本性難改!李氏暗自冷笑一聲,面上依舊溫和,“早知親家夫人病了,就該叫你在那裏多住幾天,不用急着回來。”

“媳婦也想過要陪母親,可母親說不合規矩,又不是什麽大病。”

“親家夫人真是太見外了。”李氏嘆一聲,“又是舊疾吧?”說着讓周嬷嬷把王執事家的叫來,“我記得庫房有一對紫靈芝,你找出來派人送去親家夫人那裏。”

紫靈芝對咳嗽氣喘有奇效,價值昂貴,唐枚忙道:“這太貴重了。”

“不妨事,只要親家夫人好了,比什麽都重要。”

唐枚聽她的意思是非送去不可了,連忙道謝。她不禁想起唐士寧說的話,可李氏這态度哪兒像是要休掉她的?

從李氏房裏出來,她微微籲了口氣,比起去唐家,顯然回到這裏更令她緊張不安。擡起頭,只見天邊發黑的雲聚在一起,竟像是要下雨了。

“少夫人,您先在這裏等着,奴婢回去拿傘。”紅玉指着前方一處涼亭,那裏是避雨最好的地方,少夫人病才好,可千萬不能淋到雨。

“等你拿過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我去,你們陪着少夫人。”劉嬷嬷練過武,跑起來是最快的,說完一溜煙的奔了出去。

唐枚和紅玉等人走到涼亭,只見四處種了些花草,季節未到,只有零星一點綠意,倒是旁邊兩棵銀桂枝繁葉茂,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天說變就變,雨點淅淅瀝瀝落下來,很快就打濕了前方的青石小路,漫天雨絲中,一柄畫着竹枝的青布油傘出現在月亮門那裏,涼亭中的三人只當劉嬷嬷回來了,紛紛往那個方向看去,然而卻見傘下一男一女動作親昵的走過來。

紅玉跟綠翠立時變了臉色——怎麽會是少爺跟金姨娘?

正當她們擔心唐枚會做出什麽舉動的時候,金姨娘卻先有了反應,她從傘下退出來,欠身行禮道:“婢妾見過少夫人。”誠惶誠恐,好似看到了猛獸一般。

白振揚目光掃過來,眼裏露出厭惡之色。

不等唐枚說話,金姨娘看向白振揚,柔聲說道:“少爺,您快送少夫人回去吧,婢妾不妨事的。”

金姨娘巴掌般大的瓜子臉,一頭青絲如雲,雨落下來劃過她臉頰,是那樣惹人憐愛,也難怪白振揚會喜歡。唐枚側過身子,不再看兩人,語氣淡淡的道:“不用,劉嬷嬷已經替我去拿傘了,你們快走吧,這雨一會兒會下得更大的。”

白振揚本來要說的話被卡在了喉嚨裏,他沒想到唐枚是這樣的反應,不吵不鬧,甚至都不願多看他們一眼。

金姨娘也愣在那裏,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走吧,我本來就是來接你的,誰要管她!”白振揚把油傘遮在金姨娘頭頂上方,擁着她走了。

紅玉跟綠翠互看一眼,眼裏的驚訝難以掩藏,可少夫人的做法實在是比以前好得多,雖然好似是金姨娘占了上風,可到底沒有跟少爺吵起來,也算是令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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