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發布會
第44章 發布會
因為在虛拟地圖近乎透支精神力的疲憊, 傍晚七點天才剛剛擦黑，明昱已經拉了遮光窗簾洗漱完畢上了床。
他的眼皮子打架, 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了, 身體放松，最開始睡得十分香甜。
飄渺安穩的夢境中，卻倏忽間闖入了一只白鳥。
鋼鐵做的白鳥是六十年前北星域慣用的制式小型高速探索艦，周身被金色精神力環繞。
它的速度快得驚人, 體型很小, 動作輕盈迅捷, 好像一只靈巧小雀, 于飛翔中被黑潮吞沒。
明昱直接被吓醒了。
他的呼吸急促, 渾身都是汗, 睜開眼時看見濃重的夜色, 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但他緊接着看見窗簾縫隙中透出的月光。
那道光照着屋子另一端寫字臺上方的存儲盒, 裏面裝着慕柏行寄來的高純度輔劑。
明昱看着存儲盒上APA公司極具設計感的商标, 又摸了摸自己身上柔軟的被子，呼吸片刻, 緩過神來。
“肯定是受星航大賽的影響……”明昱嘀咕了一句, 向後倒回枕頭上，打了個哈欠。
“都是假的。”明昱喃喃道, “虛拟星圖而已。”
他閉上眼, 這次卻睡不着了。他索性打開手環，先查了一下通訊信息。
果然有一條新回複。
紅毛：“當然可以告訴LU哥了！我們探索隊的駐地地址是自由星域外港，A區2層22號街22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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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昱：“……”
明昱打開購物車結算頁面, 把一串2輸入地址, 下單了醫療機器人建議慕柏行使用的全部營養品。
而後他又以光屏模式上了星網。
他睡了沒幾個小時，此時剛過午夜, 星網上熱鬧非凡，比中午十二點還熱鬧。反常的是，今夜星網上熱度最高的不是娛樂板塊也不是閑聊板塊，反而是最正經的新聞板塊。
板塊最上方漂浮着最新、也是最熱門的新聞話題，标題左側象征讨論量的黑色數字以肉眼可見的快速增加着。
“星航大賽預選賽虛拟星圖背景披露：六十年前X7號星海事故真相，中央星域星航部曾為利益争奪致千萬人喪命。”
“星航大賽組委會成員披露當年真相現場發布會鏈接……”
明昱神色微變，點開視頻。
“星航部确實做過錯誤決定。”視頻中，星航第三部 部長高斯祺穿着一襲紅裙子，神情坦然，卻也鄭重。
“六十年前，星航部與北方星域合作開發X7號星海，收到X7號星海中央星誕生黑潮生物後隐瞞消息，致使北方星域應對不及，X7號星海外相鄰的三顆星球與一個空間城受到了黑潮能量影響，死傷慘重。”
“負責人低估了黑潮生物的能力，認為只有X7號星海會受到影響。又因為想要與北星域争奪資源……”
“X7號星海出産稀有資源礦，其開發協議中星航部擁有40%的開采權，已經基本開采完畢。北星域擁有60%的開采權，其中有一半仍處于未開采狀态。 ”
“負責人希望北星域因應對不及損失剩餘未開采礦藏，并因暫時性資源不足将我們開采完畢的資源高價回購。”
“但黑潮生物的能量遠超于負責人的認知與想象。”
她站在發言臺上，下方的閃光燈閃個不停，幾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因某些原因，星航部事後與北星域簽訂了保密條約，直至昨天到期。”
“作為星航大賽組委會成員，我認為以星航大賽虛拟地圖為載體公布當年的真相，是對所有遇難者家屬最負責人的交待。”
“虛拟星圖及空間站數據由當時星航部派出的調查隊在黑潮生物爆發前傳回……”
“高部長。”臺下的一名記者舉起手臂，空中懸浮的攝像頭跟着他的動作靠近高斯祺，“有消息稱當時的調查隊隊長是明卓封将軍，請問是否屬實？”
人群中傳來一陣吸氣聲。
高斯祺棕栗色的眼瞳轉向他，神色鎮靜。
“是的。”她說道，“當時的調查隊隊長、調查隊星艦駕駛員是明卓封将軍。他在發現真相後違背了星航部負責人的要求，立即與北星域官員取得聯系，但為時已晚。”
“他也是當時第一批進入黑潮的搜救隊成員。”
“我們将放出所有中央星域星航部與X7號星海事故相關的資料以及航行記錄，希望後人引以為戒，不再重蹈覆轍。”
視頻下方的評論快速刷新着。
“嚯，高斯祺是不是很不打算在星航部幹了？忽然捅出這麽大一件事，星航部的名譽不得一落千丈……”
“當時為什麽封存保密啊？我覺得這裏面有門道。星航部想要隐瞞我可以理解，但北星域怎麽也沒一點消息？從X7號星海事故後到北星域覆滅可還有十年……他們怎麽忍得下去的？！”
“誰知道。這裏面水深着呢。指不定北星域那邊也打着什麽不為人知的小九九。六十多年前，北星域的掌權者還不是最後那位雷霆手段的3S級艦船覺醒者，而是他爸。那時候北星域上層腐敗的也厲害……”
“別的不說，整個星海事故中，中央星域聯也就明卓封将軍高風亮節。明将軍就是因為這個離開星航部進入軍部的吧？”
“明家家風清明！現任家主也是德才兼備！你們看明執朗也正連夜發布的聲明！現場直播鏈接在這兒！”
明昱：“……”
他點開鏈接。
他的父親明執朗穿着黑色西服，坐在明家書房之中，神情莊重嚴肅，又帶着哀痛。
“是的，當時大哥突兀離開星航部，檔案上還留下了重大違規記錄，我和我的父母也都追問過。但因為保密協議，大哥從未對我說過這些。他最初因為違規記錄在軍部也舉步維艱，但我知道他絕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我的父母、妻子、子女、我所有的家人，都為大哥的選擇而感到驕傲。我和我的妻子孩子，都無比懷念大哥還在的日子。雖然他已經故去，但他高貴的精神與品德，會一直由明家傳承下去。”
“X7號星海事故發生時，我所在的民間探索隊正在星海周圍，也第一時間前往了星海救援。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覺得十分可惜。要是當時我能早一點得知消息，就能早點救出更多的無辜民衆……”
“明家将為正義、為真實、為全人類的進步而非個人利益的得失而奮鬥、而堅守。”
“是的，如果我成功當選首都星部長，當然也會秉承這一理念治理首都星……”
明昱：“……”
明昱有些聽不下去。其他的暫且不說，但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父母有多懷念明卓封将軍。
明昱小到大，很少聽見父母提起明卓封的名字，甚至連明将軍的事跡都是從學校歷史課上聽到的。
他抿着唇關閉鏈接，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父親這麽會冠冕堂皇地打官腔說套話。
這一場X7號星海事故，似乎成為了他為競選首都星執行官造勢的引子。
明昱有些難受。
他想起在虛拟星圖空間站內枉死的兩位年輕觀察手、那位至死守在中央星邊的星艦駕駛員、還有無數陷落在黑潮中死亡的北星域居民，心裏實在不舒服，幹脆點開星航部公布的X7號星海事故相關資料，一張一張翻下去。
星航部給出的資料十分詳盡，中央星附近的能量場變化記錄圖、星航部與X7號星海空間站的通訊記錄、明卓封率領的觀察隊的航行記錄等等……鋪滿了幾十張光屏，種類繁多，數目也大。
資料才剛剛發布不到一小時，雖然話題熱度很高，但那些繁瑣的數據圖表和長長的對話文字幾乎無人閱覽，和星網上激烈的讨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明昱坐在床上，将光屏按照時間順序一字排開，回憶着在虛拟地圖中看見的中央星的能量變化，對照記錄圖上的星海能量記錄圖，找到了北星域兩名觀察手被射.殺的時間點。
他又将能量圖上的時間記錄刻條與通訊記錄中時間對準，打開那一時刻附近空間站與星航部的通訊記錄。
因為能量幹擾，通訊記錄中的聲音不算清晰，混雜在一片沙沙聲中斷斷續續，難以聽清楚。明昱想了想，登入設計師總部圖書館，進入向高級設計師開放的受損資料還原室，将音頻數據輸入。
十幾分鐘後，經過修複還原的音頻被一段段從端口吐出，明昱将音頻打開，最先聽見的是一段安靜空白。
中央星域聯星航部在收到X7號星海空間站的消息後并未立即下達指令，而是在近五分鐘後才發起了實時通訊。
“隐瞞消息。”當時的負責人随意道，“別讓消息流出去，X7號星海探索隊已經撤離，我們不需要再有其他動作。”
“可是從北星域軍方傳來的能量圖看，黑潮能量的阈值等級很高，影響範圍可能超出……”
“別杞人憂天。”負責人語帶警告，“照我說的做。”
“……是。”
簡短的通話結束。明昱把時間刻度向後撥了撥。他看着時間，知道下一段通訊響起時，北星域的觀察手已經遇難。
“明隊長。”空間站工作人員低聲道，“我們已經撤離。但黑潮能量的阈值等級越來越高……我，我認為負責任的判斷可能并不準确。”
他應該是取走了北星域觀察手的晶片，正看着那張能量圖，語氣不安。
“收到。”明卓封的聲音響起，“我即刻出航。”
明昱手指一頓。
明卓封的聲音和他過往想象得并不相似。
他的聲音富有磁性，不像明執朗一樣總拿着一種高位者的腔調，也不是明昱根據對方的赫赫戰功想象出的那樣不怒自威。
他的語氣嚴肅，卻也從容，挂斷空間站工作人員的通訊後，一邊向艦隊發送啓航準備信號，一邊撥通星航部負責人的通訊。
“X7號星海中央星坍縮，有黑潮能量爆發，需要艦隊支援。”明卓封快速道，“您不應該隐瞞信息。我将要啓航，請您下令派遣其他艦隊支援。”
負責人：“……”
“一個兩個怎麽都這麽不省心！”負責人恨鐵不成鋼道，“北星域的星海！你們上趕着去打什麽架？”
“我和小高說不了那麽細……但卓封，我可以告訴你，我通知了認識的北星域高層，他們的意思是暫時不進去擊殺新生黑潮生物……”
“裏面有他們想要殺的人，懂嗎？我們雙方合作，我能趁機用高價賣出資源，他也能完成他的目的……你可別來壞這雙贏的事！”
明卓封直接挂斷了通訊。
他意識到負責人不會改變想法，思索片刻後，一個個向相熟的艦隊隊長發出信息，甚至向民間探索隊打出通訊。
“哥？”明執朗的聲音在錄音中響起，明昱神色微微一頓，下意識調高了音量。
“還在X7號星海周圍？帶你的探索隊出航。”明卓封簡潔道，“星海內有高等級黑潮生物出現，你們離得更近，先進星海勘察……”
“不是吧哥！”六十年前，明執朗說話的語氣和現在并不相同，并不沉穩，說話時拖着一點尾音，帶出不耐與不滿混雜的語氣打斷了明卓封，“我要進X7號星海開采資源，你告訴我民間艦隊不允許進入不給我開後門讓我賺錢。現在裏面出事了又讓我進去？”
“你剛剛說什麽？高等級黑潮生物？這多危險！現在整個X7號星海都因為能量坍縮在撤離，你還讓我進去……你是我哥哎！要送死你自己去，別捎上我！”
明昱：“……”
明昱沉默片刻，将明執朗說的話回放，重新聽了一遍。半分鐘後，他又打開光屏，找到明執朗剛剛的訪談，從回放功能中截取了一段錄像。
“X7號星海事故發生時，我所在的民間探索隊正在星海周圍，也第一時間前往了星海救援。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覺得十分可惜。要是當時我能早一點得知消息，就能早點救出更多的無辜民衆……”畫面中的明執朗對着鏡頭侃侃而談，神色遺憾。
明昱皺起眉，将他六十年前和明卓封的對話錄音粘貼在訪談片段的下方，在明執朗和高斯祺訪談下方的讨論區同時發布了自己的發現。
“請問明執朗先生。”青年的神色間帶着一點怒火，劈裏啪啦地打下長段的句子，“您在可惜和遺憾什麽？”
“據我所知，明老先生只有兩個兒子，明卓封将軍只有一個弟弟。你怕死不想進星海支援無可厚非，但還硬要說第一時間趕去救援和想救更多的人就實在過分虛僞了。”
他的手指一頓，就算對方是自己的父親，也忍不住帶着厭惡罵道：
“……你可別用明将軍的功績和品性給自己貼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