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原40)

第 45 章(原40)

突如其來的話語令識茵心間猛然一顫, 她白了臉色:“阿兄何出此言?”

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被編排被造謠的氣憤,而是擔憂。蘇臨淵心頭已明了大半。

他面色頹然,自袖中抽出一封書信推給她:“你自己看吧。”

原來他今日出院門買畢羅, 回來時書案上就多了這封匿名信。那信是以一位陳留侯府奴仆的口吻寫的,信中詳細敘述了陳留侯府李代桃僵致使她被騙婚、失身大伯的經過, 不僅失身, 更在謝家二郎回京後被像貨物一樣還給他, 被迫繼續和他通|奸……

蘇臨淵的心都揪起來了,失聲追問:“是不是這樣?茵茵?”

“差不多吧。”兄長自小聰明,瞞不過他, 識茵沒否認。

至此, 蘇臨淵心間最後的那點僥幸也如煙雲散。他氣憤地道:“茵茵, 陳留侯府簡直欺人太甚,謝二公子知道事情了沒有?他知道他哥哥和他娘的行事嗎?會為你做主嗎?他不管,我,我們去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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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官府來做主。”

“我就不信了, 陳留侯府再是權勢滔天,還抵得過這郎朗青天嗎!”

他這才明白為何自己來京居住, 忙前忙後的都是那位大理寺卿,她的夫兄。

大理寺少卿, 全國最高司法衙門的第二把手,曾被聖上親口稱贊“如圭如璋, 令聞令望”的人物, 竟也知法犯法, 做出騙奸弟妹這等禽獸不如的事!

相較于兄長的忿怒,識茵這個當事人的反應卻冷靜得多。她只是輕輕搖頭:“雲谏還不知道。”

又勸他:“阿兄莫要沖動, 你當務之急是要好好溫書,參加來年的會試,不要為了我的事耽誤你的正事。”

“可他們這樣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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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兄難道要将事情抖出去,讓我也聲名狼藉嗎?”識茵反問,“阿兄有沒有想過,事情一旦傳出去,那些流言會如何編排我?”

蘇臨淵啞口無言。

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分明她是受害者,卻要懼怕事情暴露後可能遭受的流言蜚語,從而忍氣吞聲。

他也知道這些年表妹在顧家受了多少委屈,因為姑母,她是斷然接受不了那些有違綱常的事的,內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他想不出辦法,只磕磕絆絆道:“事情解決後,也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生活的。”

識茵微微一笑:“沒事的。我都可以處理好的。”

“阿兄是讀書人,理應發奮讀書,将來取得功名,在朝堂為官,我和舅舅才有了依靠。”

識茵最終勸住了表兄。

謝雲谏并沒有過多地盤問她和蘇臨淵的談話內容,這毫無保留的信任反令她內心不安。行至半路,恰逢遇上他從前的同僚,硬要拉着他敘舊,識茵便獨自返回家中。

想了想,卻揣着那封信,徑直去了鹿鳴院。

整個侯府都是他的眼線,她也沒什麽可遮掩的,直截了當地進入房中。

謝明庭正在窗邊書案前寫給女帝的表文。知道是她,他頭也不回:“你來做什麽。”

她徑直将書信交給他:“這是我表兄今日收到的信,你看看吧。”

“他們理應是奔着你來的,想指使我表兄去告禦狀,把事情鬧大。”

“我不想我們的事傳出去,這件事,你理應解決。”

聞至此處,謝明庭終于擱了筆。

他回過身來,一張臉如覆寒霜。随後接過那封信冷淡掃了幾眼,卻是徑直撕碎了扔進廢紙簍。

識茵柳眉頓蹙:“你……”

“事情不會傳出去。”他冷淡地道,似一種承諾。

識茵麻木地點頭:“最好如此。”

她原欲離開,想起他這幾日反常的沉默,擔心他又在醞釀更大的陰謀,終究還是停住腳步:“那天的事你不要在意。”

“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他不知道是你送的,他只是不小心弄碎了,你送簪子給我,我心裏其實很歡喜……”

這話說得違心,只為安撫他而已。她隐隐感覺到如果放任事态發展他不會放過她,只能先說些好聽的話來穩住他。然對面坐着的男人忽然擡眸:“當真?”

“是。”識茵目不轉睛地看他,謊言說過千萬遍便格外地從容真誠,“我畢竟曾把你當夫君,我喜歡過你,并不是假的。我只是……只是事情太荒唐了,你要我怎麽接受呢。”

“我也知道你的心,你是世間一等一的郎君,你喜歡我,我很榮幸。從前,我也并不是不喜歡你。正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要我怎樣我都願意。可是……”她輕言細語地說着,忽而苦澀地搖搖頭,“一女不能侍二夫,明郎,我只希望你能替我多想一想,你可以不在意名聲,但事情一旦傳出去,我又會是什麽樣的下場呢。”

“你可以不在乎身外之名,我不能!我是個女子,你應當知道,我們的事情一旦暴露,等待我的只會是萬劫不複。”

“我說過,這些我都可以解決的。”謝明庭道,“我們可以到江南去。”

她還是搖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瞞是瞞不住的。”

“我母親的事,你也應當已經知道了吧。我不想重蹈我母親的覆轍,不想一輩子生活在流言蜚語之中,更不想周旋在你們兄弟二人之間,我只想清清白白地活……”

“明郎,我從前對你說的那些話并非作假,我亦是真心喜歡過你。但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錯的,你若真的喜歡我,我們就好聚好散吧。”她輕聲地說着,語聲輕柔得好像一陣落花風。

好聚好散。

謝明庭看着她如蘊痛苦的翦水雙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幾個字,心尖仿佛沸水裏滾過了一遭又浸入冰水裏,痛苦不堪。

這好似是她第二次對他說這話,想來,是下定決心了。

在她眼裏,他就是件可以随意舍棄的舊物而已。她真正的夫君回來了,所以便要他來散。

可為什麽被放棄的不可以是雲谏呢。

為什麽,每一次被放棄的都是他……

她是第一個對他好過弟弟的女子,但到了最後,便連她也要選擇弟弟,放棄他麽……

心髒處又如撕裂般的疼痛,良久,他低低應了聲:“嗯。”

識茵婉順一福,低頭走了出去。

她不期望她這番話能有多少作用,只寄希望于能暫時安撫住他。

反正,明天她就要同雲谏離開,前往荥陽。只要撐住這最後一天,眼下的困局就可迎刃而解。

識茵走後許久,謝明庭仍怔怔望着她離去的方向。衣上芳猶在,殘存的少女幽香如輕紗将他籠罩,就好像她還未曾離開。他低頭去瞧,卻唯有衣上冰冷的絲線紋理了。

這身衣裳還是從前她替他搭配的,她說她喜歡他穿紅色,顯得人精神些。

她那時候待他很好,明明被他婉拒過多次,卻還總是堅持陪他早起替他更衣,像人世間任何一對恩愛的夫婦。

現在想來,雖然他總是說她在他面前沒一句真話,但那些點點滴滴的相處,并不是假的。

但現在,她待他的一切柔和,卻只是為了安撫住他而已。

她肯這般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安撫他,一定是自以為有了萬全之策吧。所以呢,是想和雲谏逃走麽?

他扭頭看向窗外,镂花檻窗劃出的一方澄淨藍天裏,女孩子已經低頭離去,毫無一絲留戀。

薄唇于是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是明天嗎?那他又豈可讓她如願呢?

次日,麒麟院。

今日朝中有朝會,識茵已同謝雲谏約定好,等到朝會結束,他就向朝廷告假,随她去往荥陽。

兩地相隔不遠,等從荥陽尋人回來,他再履新也不遲。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屆時和他離開京城後,她打算尋機會回扶風去找舅父。這樣,自然不會再糾纏在他們二人之間。

只是,為了穩住謝雲谏,她沒對他說實話。

這件事商議得隐秘,她亦再三叮囑了謝雲谏不要外洩。只是還有些緊張,總擔心會事與願違。

時辰不早,等候在外頭的兩個親衛謝疾謝徐按捺不住地來催促,識茵跟随着将他送到了府門口。

謝明庭和陳礫已經等候在馬上,見他二人出來,他立刻神色不自然地移開臉,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向她瞥去。

門前馬下,謝雲谏仍笑眯眯地和她說着話。

頂着那人的視線,識茵頸後都激起一層細微的顆粒來,不禁伸手推他:“行了,快走吧,別誤了時辰。”

“抱抱。”謝雲谏喜笑顏開地說着,“抱抱嘛,茵茵,再抱抱郎君……”

他像只認主的貓兒,一定要讨得她的親近。

識茵驚恐不已,沉着臉只是推他。

謝雲谏也不強求,笑眯眯道:“走了。”

識茵看也不敢看謝明庭的方向,冷着臉敷衍應了句:“早些回來。”

兄弟二人于是策馬離去,謝雲谏清朗的笑聲被街巷的風送回來,是在與兄長說起近日京中的新鮮事。

府門之前,熹微天光裏,識茵攥着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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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久久伫立着目送他們遠去,許久才收回視線來,微微嘆了一聲。

她要去荥陽的事,他理應不知道。

因屋子裏全是他的眼線,她甚至連行裝都未打點,只等雲谏回來,立刻就走。

*

今日朝會在含元殿舉行。女帝按例召過三臺六部、問過民生,便由尚書臺宣讀最新的人事任命。

周玄英這時已官複原職,既執掌着尚書臺,便由他宣讀了人事任命,正式下诏外放謝明庭為義興郡守,于五日後出發。

至此,原本前途無量的大理寺卿外放州郡之事,幾乎可以算得上塵埃落定。

謝雲谏則被任命為禁軍南衙十六衛的統領,只聽命于天子,官居二品,晉位宣平侯。

與之同時,謝明庭也正式襲爵陳留侯——他原就該在十年前其父去世時襲爵,他既不願,女帝也沒勉強,只如今他既要外放,便不得不命他襲爵了。

陳留侯府一門雙侯爵,就此煊赫到了極點。夜間,女帝陛下在文成殿設宴,大宴群臣,兄弟二人也被留了下來。

謝雲谏原本惦記着趕回家中和識茵去荥陽的事,然君命難違,見此也只能尋了人回去報訊。

謝明庭見狀,亦不動聲色地找到一名下僚,讓他去往城門給陳礫報信。

他知道弟弟今夜在打算什麽,既決定要做那件事,除卻今夜,也再無更好的時機。

燭轉炫煌,笙簫聒耳。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宋國公封思遠親自離席來到謝氏兄弟身前,向謝明庭斟了一杯酒:“有思外放在即,我就先以此酒預祝你一路順風。”

謝明庭剛要起身回敬,楚國公周玄英便走了過來,皺眉道:“謝有思,陛下叫你過去。”

女帝陛下不勝酒力,早已被宮人扶去了後殿。這會兒叫他過去,自是有要事相商。

謝明庭心下已然料到,遂向封思遠請辭:“下臣先失陪一下。”

封思遠微笑颔首:“去吧。”

謝雲谏還有些擔心陛下會惱了兄長,視線眼巴巴地追随他身影。謝明庭又特意囑咐他:“阿弟,你記得等我。”

總要同他一起回去,一起瞧見大火燒起來,才算穩妥。

謝雲谏沒多想,一口答應下來:“知道了,快去吧。”

謝明庭遂跟随宮人前往後殿。殿中簾幕低垂,龍涎馥馥,那被傳醉酒的女帝陛下正眼神清明地坐在書案邊,閑閑撥弄着案上的珍珑棋子。

冠服完整,一絲不亂。

“來了?”知道是他,女帝陛下目未斜視。

謝明庭跪伏下去,行叩拜禮。女帝也不叫他起來,只冷淡問道:“你一定要走?”

謝明庭面色沉靜:“回陛下,陛下的旨意都已下達,難道還可以反悔嗎?”

“也是。”女帝自嘲笑笑,她在圍屏矮榻上坐下,側過目來似笑非笑地睨他,“謝有思啊謝有思,讓你留在京城輔佐朕,有那麽難嗎?”

她語氣閑适,眸光卻如銳利的箭。謝明庭沉默了一瞬才答道:“臣非是不願意輔佐陛下,只是臣實在不好再留在京中,留在大理寺卿的這個位置上了。”

“身為大理寺卿,卻與弟妹相通,知法犯法,不能為百姓之表率。事情傳出去,陛下打算如何處置臣給天下臣民以交代,臣又要如何自處。是故臣只能外放。”

“那你就那麽确信你外放了,他們就會放過你?”女帝手搦棋子,緩緩冷笑,“你還不知道,這幾天已經有參你的折子了,只不過全被朕壓了下去。你應當知曉,流言蜚語會不會成真,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譬如你與顧氏的事,倘若你肯就此放手,朕自然可以替你瞞下去。誰要敢誣告你,朕就将他處死。”

他搖頭,緩慢而堅定:“臣不會放手。”

“顧氏既是臣妻子,既是妻子,焉有讓給旁人之理。”

這竟是說要将弟弟的妻子霸占到底了。

女帝眼中微微沉凝。

兄弟兩個都是她的肱股之臣,女帝無意偏袒于誰。但謝有思的不會放手卻會令她失去一個能臣,自然不悅。

謝明庭又接着說了下去:“其實陛下為什麽非得要臣留在京中呢。京官也好,地方官也好,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終究是在為陛下效力。”

“以臣如今的境況,已經不适合留在大理寺這個部門了。但究臣之本意,并非不願為陛下馬前卒。”

“哦?”女帝來了興趣,懶洋洋掀眸瞧了他一眼,“你知道朕留你在京中想做什麽?”

“陛下知臣,臣知陛下,國家疆域廣袤,多年承平,正是發展民生的好時候。陛下是有抱負的君主,自然不會放過這一發展之機。”

“臣要說的話都在這裏了,還請陛下過目。”

說着,他奉上一卷厚厚的書文,正是這些天廢寝忘食所寫的萬言書。

女帝接過,随手翻了翻,皆富國富民之策,條條款款,條理清晰,顯然非是應付敷衍,而是歷經了一番深思熟慮。心下便柔和許多。

嘴上仍道:“所以呢,這與你不願留京又有什麽關系?你既知道朕想做什麽,也給朕留了對策,自當在京主持。”

謝明庭卻搖了搖頭:“這只是臣之構想,然臣畢竟未有地方為官之經驗,不曾親自治理民生,一切不過紙上談兵。這次外放,臣便正好拿這些政策在所治州郡試水,以驗成效。将來,若陛下還記得臣,便是臣報答陛下的信重之時。”

女帝仍在過目他的萬言書,嘴上問:“你要多長時間?”

“至少三年。”

“朕只給你一年。”女帝道,“一年之後,你回京,朕再來檢驗汝之成效。”

實則一年時間未免操之過急,有些政策短時間內是看不出什麽成效或弊端的,但謝明庭知曉,女帝要的,只是他的肝腦塗地,這時再拒絕便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跪伏下去謝恩,又道:“陛下,有一言臣不知該不該說。”

“你說。”

“陛下身為女子,奉宗廟,承天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難免會受到誤解與苛責。”

“當年,太上皇為能使陛下上位,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用盡了鐵血手段。如今陛下也不必在意這一時的仁名清名,反被掣肘。當務之急,是把權力牢牢抓住自己手中,權不下移,建立功績。那些反對之人,該貶則貶,該殺則殺,實在不必顧及什麽。”

“治世必用重典,況且倘若陛下有心改制,與世家争利讓于百姓,将來,是一定會遭受陣痛與反撲的。您一時的仁慈,并不能換回那些心懷叵測之人的忠誠。”

“就比如立後納妃這件事上,人主富有四海,妃嫔動以千數,然陛下既為女主,顧忌着流言,所寵幸不過一人,卻依然要遭至朝廷與民間的非議。實則這又有什麽好避諱的呢?歷來評價帝王,不會看帝王的後宮有多少妃嫔媵嫱,而在于帝王的功績。故臣望陛下不以為諱,而且不必諱也。”

他原本還是在勸女帝陛下要殺人立威,打壓那些個表面溫順實則背地反動的高門大族,不必在意私德。說至末句,卻話鋒一轉,談起了女帝陛下的內帷之事。

嬴懷瑜心間卻也明白,這是在給周玄英上眼藥呢。玄英陰了他,所以他就這般報複玄英。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你這麽說,就不怕朕将你留下來,讓你入宮侍奉?”

謝明庭神色俨敬:“陛下是臣的君主,臣為一方父母,替陛下治理州郡,便是在侍奉陛下。”

今夜叫他入殿,原本是想試探他的忠心,後面這些話也不過閑談。女帝心中明白他是非走不可了,唯笑了笑:“行了。你的忠心朕明白了。”

“回去吧,走的那日不必再來宮中觐見了。”

“臣叩謝陛下。”謝明庭再度行過跪拜禮。

這一番君臣問對耗費不少時間,如是,謝明庭從清徽殿中出來時,已近子時。

殿中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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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大半,謝雲谏同周玄英坐在一塊兒,正在等他,見他出來,忙迎上去:“哥。”

因記着識茵不喜他喝酒的話,他今夜硬是撐住了一輪又一輪來恭賀他的敬酒,然兄長一直不出來,來找他敬酒的朝臣們便越來越多,好在是有玄英在,才替他擋住了。

周玄英則是一副婦人争風吃醋之态,手臂閑閑搭在謝雲谏肩上,視線酸溜溜地在他身上打量了個來回:“怎麽去了這麽久?”

謝明庭并不理會:“時候不早了,臣與舍弟就先行告退。”

他離京在即,周玄英也沒再為難他,嫌棄地揮了揮手命二人退下了。

他孤身折返,獨自進了內殿,年輕的女帝陛下仍端坐在那方珍珑之畔,正借着燭火,看謝明庭留下來的萬言書。

周玄英手擎燈盞,緩步走過去:“陛下單獨見了謝明庭那麽久,也舍得不叫臣。”

女帝不言,只取了挂在壁上的寶劍,開鞘仔細地擦拭。周玄英面色一變:“小魚小心!”

她搖搖頭以示無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個“器”自然不會說的是表面上的劍。周玄英略略一想,卻也明白了過來:“你當真願意放他到州郡?”

嬴懷瑜點點頭:“我想明白了,謝明庭這個人,人情冷漠又剛正勇毅,正好做一柄利劍,去治理江東亂局。”

她沒再讓他去建康,而是換了個義興。

義興在太湖西南,與建康和三吳這些江東勳貴的老巢不願,又靠近江西、淮西,即可震懾吳地又不至于失了內援。

她就是要讓謝明庭做一顆釘進江東地區的釘子,替她敲山震虎,震懾江南。

“謝明庭去江南了,不願侍奉陛下,那臣來侍奉,好嗎?”他将燈盞放下,小心翼翼地觑着女帝雪一樣沉靜的面頰道。

女帝仍看着手中的萬言書,燭光映在她紅潤美麗的臉龐上,燭火熠熠,為她霜雪青女般的漠冷渡上一層暖豔的光。半晌,才懶懶移過目來,略看了他一眼。

外人口中陰鸷乖張的皇夫楚國公,此刻也不過一只幼犬,在等待主人垂憐。女帝悠悠然掠他一眼:“你吃藥了嗎?”

“當然。”周玄英眼中一亮,幾乎立刻就答了,“臣每日都有好好用藥的。”

這些年,盡管小魚召他的次數不過每月初一十五的兩次,但他一直都有按時服藥。

瞧見他黑漉漉的眸子,女帝陛下忽有片刻的心軟。唯輕輕嘆了口氣,朝他招了招手。

漫殿雲幄垂下,他欣喜無狀地抱着心愛的女子往內殿去。親自服侍過她洗漱後,這才将人抱至了龍榻上,珍之重之,溫柔萬分。

女帝陛下的床帏事與外人想象之中的不同,她并非是占據主導地位的那一個,而是只等着男人殷勤服侍。

“小魚,小魚。”

彼此情濃的時候,他伏在妻子的耳畔,親昵地喚她小名:“多愛我一些好不好?我只要一點點,比他多一點點……”

“只要超過封思遠一點點……我就心滿意足……”

沒有回應,紅绡軟帳裏,女帝陛下已沉入陳年的夢境,純白梨花如雪紛飛,是那年春日初見,她立在徽猷殿的玉階上,拉着父親的衣袖,好奇地看着階下那傳言裏父親為自己選中的未來夫婿。一片梨花自眼睫飛過,她看見階下的少年怯怯從母親身後探出頭來,彼此視線對上,只一眼,便是萬年。

——

卻說謝氏兄弟出宮後策馬返家,夜色已深,明月高懸。還沒有走至陳留侯府所在的銅駝坊,忽見得東方天空隐隐閃着火光,正是納罕之際,家中的陳管事忽然面色慌張地策馬狂奔而來:“大公子……二、二公子!”

他身後還跟着好幾個謝家的小厮,謝雲谏心間莫名就緊張了起來,驅馬獨迎向前:“陳伯,怎麽了?”

陳管事是陳礫的父親,自然,這出戲也是早就串通好的。他在心裏對這自小看到大的小公子愧疚,面上卻急慌慌地道:“着火了!家中着火了!”

“新婦子……新婦子……”

他沒有說完,謝雲谏卻莫名明白了過來,打馬狂奔朝家中奔去。未至坊門便瞧見天空映滿火光,風聲中呼啦啦響着救火聲,而那個方向……那個方向,分明就是他的麒麟院!

熊熊燃燒的火焰已如晚霞映滿整面天空,謝雲谏霎時手腳冰涼,慌忙策馬直奔家中。

身後,謝明庭的馬卻已停了下來,他望着那方赤雲燃燒的天空,眼中火光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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