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原43)

第 48 章(原43)

陳留侯府門外, 周玄英一身素衣,身影松柏般挺直。

他是私下裏來的,并沒帶多少随從, 身後就唯跟了親衛明泉和羽林郎高耀。見了兄弟二人後,倒也收斂盡平素的乖張, 徐徐長嘆着安撫地拍了拍明顯消瘦下去的謝雲谏:“死者長已矣, 生者當勉勵。新婦既死, 不能複生,一切還是向前看吧。”

“新婦也算孤的表嫂,帶孤去看看吧, 也好略表哀傷之情。”

按說現在還不到舉行喪禮的時候, 然他身份尊貴, 主家自是不能說什麽。兄弟二人遂引了他進商陽院。周玄英取過三炷香在棺前的香爐裏點了,還未說什麽,他身後的羽林郎高耀已疑惑出聲:“不是前夜出的事麽,怎麽這麽快就收了斂。”

按照喪禮, 人死之後, 還應在家中停靈三天,适才入殓。但如今才是事發的第三天, 陳留侯府的行事顯然與常理不符。

這事是武威郡主未免夜長夢多做出來的,但眼下反而招來了懷疑。謝明庭修眉微動, 下意識想開口解釋,卻沒應答的資格。周玄英懶懶一眼如利矢打過去:“你管人家什麽時候入的斂呢, 死的又不是你的新婦, 話怎麽這麽多。”

高耀臉色一白, 忙辯解:“回楚國公,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謝雲谏并不願妻子的身後事被這般打趣, 紅了眼眶解釋道:“回高兄,是家母的意思。”

“亡妻去得實在慘烈,母親想她早一點入土為安。”

“原來如此。”高耀勉強笑了笑。

周玄英則是敷衍颔首:“還是姨母考慮得周到,她們上了年紀的人,更有見識,辦事不會錯的。”

實則謝明庭外放在即,顧氏女卻在這個關頭離奇去世,他一個字都不信。

而高家一直在暗地裏找人彈劾謝明庭和顧氏女的事,只還未能傳到雲谏耳中罷了。如今顧氏女去得蹊跷,這夥人必然蠢蠢欲動,他今日帶高耀過來,就是為了打消他的疑慮。但陳留侯府竟然先把人入了斂,這不得不說有些瓜田李下。

但願,不要叫他再看出什麽來吧。

拜祭過亡靈後,周玄英同兄弟二人寒暄了幾句,剛要出門,忽見一男子跌跌撞撞地奔進靈堂來,口中張皇喊着“阿茵”。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衆人不及阻攔,轉瞬即叫他奔至了棺椁邊、扶棺恸哭起來,正是識茵的舅家表兄,蘇臨淵。

識茵是前夜出的事,然而前日蘇臨淵去了漢魏洛陽舊城觀瞻辟雍碑,收到表妹的死訊時已是昨日,

驚得魂飛魄散,連夜趕了回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發髻散亂,袍服俱亂,連鞋子也丢了一只,此刻眼中含淚,語聲悲痛地質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人怎麽沒了?我好端端的妹妹為什麽突然就沒了?為什麽嫁進你們家半年沒到就沒了?”

在場雖有諸人,他目光卻只看着謝雲谏。謝雲谏臉色轉黯,艱澀地動了動唇:“阿兄,是我不好,是我沒能護住茵茵。但茵茵既已入殓,就不要打擾她了吧。”

蘇臨淵神色激動:“不,我不信!這不會是真的!不是真的!我要見阿茵!我不信這是真的!”

他緊緊扒着棺木,大有要開棺以驗的架勢。謝雲谏幾次勸說也不管用,場面一時有些僵持。

周玄英眼神玩味,閑閑向謝明庭看去。高耀卻是目光考究地看着那樽棺椁,似乎想透過棺木一探內裏究竟。

“要不。”

正是氣氛沉凝之時,一直沉默的謝明庭開了口:“讓蘇兄再見見弟妹吧。”

謝雲谏神色一黯,近乎麻木地點了點頭,上前将棺蓋打開了一小截。

蘇臨淵探頭一瞧,驟然放聲大哭。謝雲谏亦跟着掉淚,場面一時混亂不已,謝明庭不得不上前安撫二人。

高耀本想上前查看,見狀倒不好上前了。周玄英将他臉上的焦灼都看在眼裏,笑了笑道:“看樣子我們來得倒是不巧了,先回去吧。”

謝雲谏遂送了周玄英一行人出去,商陽院中,謝明庭卻留了下來,單獨将蘇臨淵引到了靈堂旁邊的一間屋子。

“做得不錯。”謝明庭道。

方才的一切便是他要蘇臨淵在弟弟和高耀面前演的一出戲,畢竟有他這個娘家人的認同,那具屍體就是顧識茵的事才會更有可信度。蘇臨淵自知妹妹落在對方手裏,也只能應下。

擡袖擦去臉上淚水,蘇臨淵此刻已然冷靜許多。他問:“你到底把阿茵怎麽了。”

“不怎麽樣。”謝明庭劍眉微皺,“阿兄只需要明白,顧識茵現在是個死人,唯有和在下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阿兄……

蘇臨淵扯唇悲笑兩聲,他竟是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外人眼中冰清玉粹的狀元郎,大理寺少卿,為了霸占弟妹,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虧得當初自己得他指點行卷時還覺他人不錯,卻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阿茵不幸生活的回報!

然表妹既落在對方手裏,心間再憤懑不平也只得忍下。他冷靜道:“你既得到了阿茵,便好好待她。我這個做兄長的不在乎她跟了你們兄弟裏的哪一個,我只在意我妹妹過得好不好。”

謝明庭淡淡一笑,若華光流轉:“是表妹,不是妹妹,蘇兄好似也沒有資格在意呢。”

口舌之争,蘇臨淵并不在乎,只問:“還有什麽事是需要我做的嗎?”

“沒有。”謝明庭道,“但為防高家的人拿兄長生事,這段時間,兄長還是住在侯府為好。”

住在侯府裏,就是住在他眼皮子底下,然則蘇臨淵也記着表妹之前的囑咐不願将事情鬧大,他麻木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我有分寸的,不會告訴謝将軍。”

“最好如此。”

安置了蘇臨淵後,謝明庭便回了自己的鹿鳴院,卻意外在房中見到了本該離去的周玄英。

他正坐在書案前,慢條斯理地品着侍女送上來的茶,手中閑閑翻閱着案上堆積的那些律法書,問:“這事是你做的?”

“那顧氏女,理應已經落在了你手裏吧?接下來,你又打算如何收場?徑直帶她外放嗎?”

室中并無旁人,然謝明庭仍是不放心地四下環顧了一圈,皺眉道:“楚國公的話,下臣聽不大明白。”

“算了吧謝有思。”周玄英卻沒和他虛與委蛇的耐心,“你又何必瞞我呢。論起京城裏誰最不想你留在京中,那可就只有我了。”

“你想走,我也想你走啊。若是你和那顧氏女的事情暴露,你不還得留在京中戴罪被審?屆時小魚還得為你的事勞心勞神,我可不想再看見她還惦記着你。”

“喏,我這會兒過來,只有一件事情相托——你既要南去,路過東陽縣的時候,記得替我問候一聲舅父舅母。就說玄英問他們安。”

周玄英口中的舅父,是他母親涼州公叱雲月同母異父的兄長,太上皇永昭一朝的大理寺卿、尚書令封衡,現已致仕,與其妻薛氏,如今正隐居在東陽縣,開設書院教授弟子。

謝明庭少年時學習律法,正拜在封衡門下,是其唯一的入室弟子。

此次南去,謝明庭原就有心去東陽縣拜訪老師,此刻唯微微擰眉:“知道了。”

“那……”周玄英又從懷中摸出一個青釉小瓶,推至他面前,“作為酬謝,這個就留給你吧。”

“反正我暫時是用不上了……”他撲哧笑出聲來,很是為這兩日女帝陛下留在他的顯陽殿過夜而自得,“想必我那阿嫂還生你的氣呢,就留給表兄咯。”

謝明庭面色陰冷,并不應聲。

周玄英起身欲行,卻似想起了什麽般轉身:“對了。”

“忘了告訴表兄,這藥只有七日之期、三次之效,藥效分別是第一日、第三日、第六日,不是十天四次,表兄這回可別記錯了哦。”

說完這一句,他得意地大笑起來,揚長而去。獨留謝明庭怔然立在原地,臉色鐵青。

他知道這話是真的——當日茵茵中藥、他替她解第四次時,她雖然乖巧柔順,卻全然不是被藥效強行催出來的熱情。其中關竅,現在只需一想想便能明白。

眼下,周玄英故意說給他,不過是要扯下他的最後一層遮羞布罷了。畢竟當日他一心以為導致自己最終犯下大錯的是那味藥,但現在,卻被告知,那藥根本就沒有第四次,他對顧識茵做下的事,全是因了他自己!

可那又怎麽樣呢?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何時起的妄念,不管有沒有最後的那次都一樣是犯錯。人世間的綱常倫理,他也根本不在乎。

他就是這麽一個冷血乖僻的怪物。

送走周玄英後,謝明庭關上房門,獨留了陳礫守在外面,返回卧室,提着食盒獨自進入那一間修建在床底的房間。

石門在眼前開啓,天光乍湧,識茵正低頭坐在矮榻上,知他進來,連眼皮子也未擡一下。

往日見了他便龇牙咧嘴的貓兒此刻如此怕他,更不是最初喜愛纏着他的甜美乖糯,謝明庭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食盒放下,走過去将人抱在膝上:“你要這般和我置氣到什麽時候呢。”

識茵并不掙紮,她如今俨然是他的所有物。而今晨他走後,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陣也明白過來了,一味地消沉和怕他是沒有用的,她必須振作起來。

當務之急是先和緩二人的關系,與他虛與委蛇,再想辦法逃出去。

故而她只是微紅着眼眶問:“怎麽是我和你置氣,不是你在和我置氣麽?”

“哦?我如何生你的氣了。”謝明庭微微笑道。

“你把我關在這裏,還說不是生氣。”

他眼中笑意微滞,一手抱着她,一手去開食盒:“這怎麽是關你?我說了,我只想和你長相厮守。你不是擔心我們的事洩露嗎?你不是害怕流言蜚語嗎?現在好了,他們都以為你死了,沒人知道你還活着,也就不會有人再說什麽,不會有人再來打擾我們了……”

他淺笑說着,見她乖乖糯糯的不吵也不鬧,眼中有星光似的希翼:“茵茵,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不好嗎?”

識茵哽咽了下,淚水瞬然奪眶而出:“那你難道要這般藏着我一輩子嗎?”

“明郎,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反正我也早就失身于你了,一次和今後的千百次,又有什麽區別呢?但是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對我……你這樣對我,又把我當什麽呢。你的寵物嗎?”

謝明庭面色微暗。

他自知理虧,更無法苛責她。他只是伸手拂落她頰上越淌越歡的淚水,放柔語氣允諾:

“倘若你肯乖乖的,喜

依誮

歡我,和我在一起,郎君自然不會這般對你。”

察覺到他态度的軟化,識茵便知自己的計策奏了效。她蝶翼似的長睫有淚珠撲簌:“那要怎樣才算乖呢,我昨晚和清晨難道不乖嗎?我可有在這種事上有一次違背過你的意願呢?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你口口聲聲指責我變心,不肯喜歡你,可雲郎待我那樣好,什麽好的都給我,一點苦頭都舍不得我吃,你卻把我當個玩物、當個寵物藏起來,你又要我如何喜歡上你?換做是你,你會喜歡這樣對待你的人嗎?”

“別這樣對我了,明郎,你這樣待我,我以後真的沒辦法喜歡你的……”

說完這一句,她心神微屏,怯怯地擡了眸,等着他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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