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顧識茵, 你喜歡我,對不對?”

此處不過書房外的轉角,緊挨着雲谏所在的書房, 又是在外面,生怕不被外人聽見一樣, 識茵難免生氣。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 她怎樣掙脫也無濟于事, 她火氣亦如燭苗蹿得老高:“我沒有心疼你!”

“我只是覺得,你為官、打擊士族都是為百姓,不應該折在那些魚肉鄉裏之人手裏, 所以我會擔心。但如果今日受傷的不是你, 換作是雲谏, 或者其他什麽人,我也會很難過。就是這樣,僅此而已。”

“這不是心疼,更不是喜歡。”

長久郁結于心的東西終于得到發洩, 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一句說完,

依譁

她胸脯微微起伏着,雙眸低垂, 黯淡無光,整個人都頹然不已。

這話, 既是說給他的,也是說給她自己。

事實上, 她也不知道她今日為何會心亂。她覺得自己很矛盾, 分明謝明庭對她一點都不好, 分明他欺她騙她,違背她意願地把她鎖在密室, 毫無自由和尊嚴。可真正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她竟也會擔心他。

那麽,她是賤得慌嗎?她為何要如此?

如果,如果是因為看到了他來義興後的改變,打擊豪強,善待百姓……這樣的他真的很好很好,但,這些也與他們之間的沖突毫無關聯。她不應該因此就打消對他的恨怨。

可偏偏就是如此……

人的情感不是《九章算術》裏教的那些數學題,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分明。她會因為他欺騙她而怨恨,也會因為看到他良善的一面而淡化怨恨,哪怕她心裏清楚明白地知曉,這些事與他們的事毫無關系。

可這又能怪誰呢?有時候,她也會怨恨自己讀過書,怨恨自己明理,怨恨自己懦弱,連愛與恨都不能純粹。

彼此都沒有言語,檐燈飄忽昏黃的光暈裏,被他以臂彎圈出的一方天地中,落針可聞,鴉雀無聲。

檐下風馬在冬夜寒冷的夜風中清泠自語,許久之後,識茵才聽見他的聲音:“是嗎?”

“那茵茵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聲音清沉如水,冷寒至極,偏偏尾音裏又似透着一絲輕笑。聽上去不似發怒的樣子,識茵暗暗松了口氣。

“你不要這麽說。”她道,“但……的的确确有些誤會。”

這一句過後,又是短暫的幾能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逆着光站着,面上神情都模糊在黑夜的蔭蔽裏,聲音平靜如死:

“那,是一點點、一絲一毫的喜歡,也不曾有過嗎?”

“茵茵,你看着我呢?”既說不喜歡他,連看着他的勇氣都沒有嗎?

她眼波一下子變得凄哀起來,沄沄如明月漾水:“你要我怎麽喜歡你呢……”

“換作是你,你會輕易就喜歡上傷害你欺騙你的人嗎?再說了,選你,就會傷害雲谏。我們之間,本就是我們對不起他。”

他木然地颔首,聽進去又似沒聽進去:“所以你還是放不下從前的事。”

“每次說會愛我,說我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就會喜歡我,也是在騙我。”

其實早該知道的。從最初伊始,顧識茵口中就沒有過半句真話。這又是以強逼換來的“會喜歡他”,自然只是她的一種虛與委蛇的妥協,又怎麽可能是真的。

他在期待什麽,又在自欺欺人什麽。

她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你總是這樣,一不如你的願就要逼迫我,明郎,我原以為這麽久以來你會變。可你看,你根本從未變過。”

“明郎,我只希望你能多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不要逼我。”

好好想一想。

他卻打斷了她,話音裏有一絲近乎絕望的窒悶:“識茵,你不要再騙我了。”

“那天在船上,你說只要我變回以前的樣子你就會喜歡我,我自問也算是做到了,可你做到了嗎?你總說我騙你,可你不也是一次次地欺騙我嗎?是不是無論我怎樣做你都不會喜歡我,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麽要一次次地騙我,一次次地給了我希望又親手毀滅?!”

他此生也沒有過這般絕望的時候,好似他怎樣做都是錯的,無論如何,他也沒有辦法越過弟弟、得到她的心。

就如今日,他以為她是在乎他的,所以才會擔心他。可她卻說,換作是雲谏她也一樣如此……

是啊,她多在乎雲谏啊。自從雲谏來後,面對雲谏時,她臉上總是笑吟吟的。對他,卻是連一個笑都吝惜施舍。

他從來就比不上雲谏在她心裏的地位,讓她好好想一想,那她怎可能還選他?

他又怎麽就信了她說的會喜歡他呢。分明她滿口謊言;分明她總也耿耿于懷從前的事;分明那些承諾,都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

心底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她不聽話,她不柔順,你早就知道的啊。既然曲心違意、伏低做小也沒有辦法讓她屈服,那就和從前一樣,逼她愛你就好了。

再不濟,讓她懷孕,她不是口口聲聲不想要孩子麽?說明她怕的就是這個啊。有了孩子,她就沒辦法逃離了……

這念頭才躍出心底,又有一道聲音響起來,拼命地壓制着那個就快要破殼而出的靈魂。

——不,不行。

連父母恩愛時生下的都是他這樣冷血無情的怪物,何況是并不和睦的他們?這樣帶着怨恨而出生的孩子,又會是什麽樣?

況且女子懷孕生産是多麽危險的事,他不可以再傷害她……

可那又怎麽辦?不逼她,你競争得過雲谏嗎?強逼不可以,伏低做小也不可以,你又要如何才能留住她?

經絡裏流淌的血漸漸變得滾燙,兩個聲音都在心底劇烈地争吵,握着她腕骨的力道時輕時重,重時幾乎要将她骨骼捏碎。識茵吃痛地蹙眉。

不久前的記憶又重新湧上來,是在那艘船上,她說了不喜歡他後他便瘋了般,說不愛他就去死……

覺到他力道有片刻的放松,她慌忙掙脫出來,主動抱住了他:“先不要說這些了,明郎。”

他渾身都極燙,識茵為之一顫,幾乎彈開。她壓下心底那絲詭異接着說了下去:“……我沒有騙你,也不會再騙你。但我求你,給我一些時間好嗎?這段時間我也是不會走的,不會和他去涼州。所以,你先安心做好你應該做的事好不好?”

“這是你身為地方官的責任,明郎,你不要因私廢公啊……”

“明郎……你說句話呀……”

畏懼他不應,她甚至拉住了他一只手輕輕地搖,同從前向他撒嬌也沒什麽兩樣。謝明庭的忿怒與不甘都在那聲聲“明郎”裏溶解消退,他木然轉過眸來,雙目一點一點歸于清明:

“你說的,可是當真。”

“當然。”畏懼他又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來,識茵忙應道,“我不會走的,我知道這個節骨眼上你很難,你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所以,我不會給你添亂……”

月光明明,打在她臉上,她眼中的誠摯和畏懼都一覽無餘。謝明庭看着那雙似乎格外真誠的眼睛,經絡裏已經開始輕微沸騰的血液終究漸漸平息下去,回歸方才的平靜。

這一次,會是真的嗎?

他低着頭,目光一錯不錯地蘊着哀戚,許久的許久也沒有任何反應。

識茵心裏漸漸地也沒有底,她暗暗咬牙,踮起腳以雙手環住他脖子,作勢要吻他。

眼角餘光卻瞥見身側門邊瀉出的一絲橘黃光亮,她撇過臉,卻見原先在屋中的謝雲谏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了,正錯愕地看着他們近在咫尺、就快相觸的唇:

“茵茵,你……”

他震驚的神情都僵在臉上,宛如一副面具。

壞了。

識茵心裏咯噔一聲,慌忙将人松開。“雲谏……”她磕磕絆絆地喚他。

那種被捉/奸一樣的窘迫與羞恥又漫上心頭了,才想要解釋什麽,下巴卻被鉗住,身前的男人壓了下來,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當着弟弟的面,吻住了她!

溫熱唇瓣攜着晚夜的風落在唇上時,識茵雙瞳驀然瞪大。

唇上是不斷攻城略地、推擠含吮的唇瓣,頰畔是謝雲谏震驚的視線,識茵羞窘到了極點,雙臂攘在他胸前用力地推攘着,卻是無濟于事。

輕齧,吸吮,頂開貝齒游曳進腔子裏,勾住她舌……成婚日久,這種事他早能做得熟稔又強勢,不容抗拒地緊緊壓着她,将她拉入情與欲的深淵裏。

在他強硬的攻勢裏,識茵很快便

依譁

軟了身子,如一株縛上松柏的女蘿,無意識地将他緊緊纏縛,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已徹底變得無力。月光打在她微阖的眉眼上,将她不自禁的柔媚和順從都照得無處遁形。

謝雲谏震驚地看着那張似熟悉似陌生的臉,心髒處傳到劇烈的跳動,他想沖過去,沖過去将哥哥拉開,可看見她越來越沉溺的臉,心間竟生出怯懦。

最終,他憤然摔門而去,重新合上的門扉在夜色靜寂裏發出巨大的響聲。像是被這一聲驚醒,識茵倏地回過了神來,奮力将他推開:

“你真是過分!”

紅唇已被他咬出了血。識茵氣得胸脯都在起伏,揮手欲要打他,卻被死死擒住。

她在氣,氣自己身子的不争氣,更氣他方才的那一通挑釁。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在雲谏面前宣讀對她的所有權,好像她是他的什麽戰利品一樣。

她方才怎還會覺得他可憐?他根本從未改變,骨子裏就是這般的自私陰冷。

“我怎麽過分了。”謝明庭擒住她手的手漸漸放下來,改為撫上她唇,将那抹鮮血在唇上塗抹均勻,于月光下,泛出水光一樣的潤澤。

“莫非,茵茵還想追上去不成?”

“追上去又做什麽呢,我親了你,所以你就要一視同仁地讓他也親你?”

“你……”識茵一噎,卻是沒有說話。

的确,方才要推開他只是她下意識的舉動,她追上去能做什麽呢?和雲谏解釋嗎?可她又能如何解釋?又該以何種身份向他解釋?妻子?還是長嫂?

顧識茵已死。她現在,名義上是他哥哥的妻子,盡管這并非出自她的意願。但或許是始終耿耿于懷從前的事,被雲谏看到時,她還是會下意識的感到愧疚。像是被捉奸了一樣。

見她神情恍惚,謝明庭便知道自己那番話作了數,會心一笑繼續說了下去:

“茵茵,不管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他,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你如果因為覺得虧欠他,所以想要對我們一視同仁。那,我們同床共枕過那樣多次,你是不是也要讓他一一睡回來?”

“你……”識茵的臉一瞬紅若桃夭綻放,她震驚又羞惱地瞪他,“你、你在胡說什麽啊?!”

她怎可能是那樣淫.蕩無恥的女人?

謝明庭卻接着說了下去:“嘗過哥哥的滋味,所以也想嘗嘗弟弟的,再加上,你覺得他武将出身,常年軍旅生涯,體力就一定會比我更好,是不是?茵茵?”

“可我也不差啊,從小,我們就一起學騎射,學功夫,他射箭還是我親自教的,我身體也很好,這你是知道的。難道,你有了明郎還不夠嗎?”

他故意說得露骨,是為了叫她無法面對和弟弟做那種事從而選擇他,算是一種故意的激将。識茵羞恥得全身都在發顫,心髒亦劇烈跳動。

她臉色漲紅,忍不住罵他:“你真是慣會胡說八道!”

“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事,卻怪到我身上!”

“這就是胡說八道了?”謝明庭輕笑,旋即卻斂了笑意,“茵茵,你不可以待我如此狠心。”

“和你成婚的是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也是我。怎能用完了就将郎君一腳踢開呢?”

“我可以等,也可以給你時間,但我和他之間,你必須得做個選擇。不然,我們三個人要糾纏到什麽時候?”

識茵啞了聲,悶悶地低着眉,沒有反駁。

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她不可能一直和他們兩個糾纏不清,夜長夢多,那只會發展為她的噩夢。

可是,她又真的沒想好要選誰……

謝明庭見她似是聽進去,又道:“今晚,我過來好嗎?”

她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臉色瞬間又紅了:“不要臉!”

說完這句,她迅速從他懷中抽身,頭也不回地背身走了。

謝明庭目送她離開後,才又回到書房裏。

這幾日兄弟二人都睡在一起,倒是默契地沒有去打擾識茵。自然——這也是因為他知道,一旦他去找茵茵,弟弟必定會闖過來,打破這段時間來之不易的平衡。

所以,在弟弟妄動之前,他也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

謝雲谏此刻正耷拉着頭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很是沮喪的樣子,一見到兄長,那雙相似的眼中又騰起滔天的火。

“謝明庭!”謝雲谏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喚他。

“你的無恥和不要臉又一次奏效了!”

謝明庭微笑,好心情地替他收拾了案上碗碟,在榻邊坐下:“那又怎麽樣?她就是愛我啊。如果她不愛我,你以為這些計策會奏效嗎?嗯?”

“雲谏,你輸了啊。”

謝明庭愉悅地淡笑出聲,眼角眉梢都閃爍着星子一樣的明光。

謝雲谏臉色一變,才要開口譏諷他幾句,又硬生生忍下。

罷了,他同他争這些口舌之快做什麽?且讓謝明庭先得意兩天,等到這裏的公事一解決,很快,他就會讓他知道,什麽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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