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義興郡, 郡府。

謝雲谏帶着新送來的信件匆匆走進府門衙廳的時候,謝明庭正同通判周鴻商議交換人質的事。

那周氏是周鴻的堂侄女,當初, 尚是他帶着周氏的父母來請求與陽羨吳氏的和離使她免于流放,不想周氏卻恩将仇報。周鴻惶恐到了極點, 自得知來事情後便着急忙慌地過來請罪。

謝明庭卻是很平靜地諒解了對方, 安撫住了義興周氏, 而為了不牽連到家族,這幾日周鴻也是忙上跑下。此刻,就是在和謝明庭商議如何快速接回吳氏父子、換回識茵來。

“先失陪一下。”他走到弟弟面前, 将他拉進另一間屋子, 壓低聲音問, “又有信了?”

謝雲谏眼中含淚,用力地點了下頭。他将那封信着急忙慌地從袖中取出,“你看……他們随信還送來了這個……”

櫻草色的一抹兜衣,猶浸潤着女子的幽香, 上面還繡着幾朵小小的茉莉。謝雲谏或許不知, 謝明庭又如何不清楚,當即神魂如失地愣在了原地。

謝雲谏張皇地問:“哥……怎麽辦啊, 怎麽辦……”

茵茵只是個弱女子,遇見這樣的事, 她如何應付得來。

倘若她真的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他可真就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一想到識茵正不知被關在哪裏受苦, 謝明庭心髒處亦傳來一陣刀割一般的痛楚。卻是閉了閉眸, 壓下心痛拆信看了起來。

謝雲谏眼淚汪汪地, 收起那抹兜衣,又道:“對方要我們明日就把人送到, 否則就要……要不,就如了她的意,把人還給她們,把茵茵換回來。”

“你要是擔心朝廷怪罪,我去領罪就好了,不會牽連你……”

謝明庭才看完那封信,面對弟弟的關心則亂,唯有深深嘆息:“你又胡說八道什麽?我豈是這等貪慕仕途之人?”

“你總以為只有你對她的喜歡才是喜歡,我就不在意了是麽?謝雲谏,我告訴你,事情是你惹出來的,要想把茵茵救回來,從今以後一切事情都聽我指揮,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明白沒有?!”

謝雲谏嗫嚅着唇:“哥,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太擔心茵茵了……都好幾天了,我們連對方位置在哪兒都不知道,茵茵該多絕望啊……”

對方雖是個女子,心思卻實在缜密,每次派人傳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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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行到中途再請人代交,并在信中約定郡府将回信放在某個地方,皆僻靜無人空曠處,無法匿身,因而兩次通信下來,他們始終無法判斷對方所在何處。

“別急,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

謝明庭飛速地冷靜下來,他先拟了一封信,誠摯地講述了吳氏父子二人尚在回來途中的事,請求對方再寬宥幾天時間。并在信中要求,對方不得傷及識茵分毫,否則,他必以同樣的手段報複在對方之子身上。

同時,又附上了棉衣若幹,在信中囑咐對方照顧好識茵,不要令她受凍。

這一回,周氏的回信卻是三天後才姍姍來遲。

她在信中同意了謝明庭的要求,交換的時間仍為正月二十五日,只是,以防他們耍詐,她在信中要求她們離開後才會将識茵放回來。謝明庭亦同意了這個請求,派人将書信送還書信中這一次要求的地方。

随後,他在書案上鋪開張義興郡的輿圖,将三次書信往來中約定放信的地方在輿圖上一一标出,再畫線連接,從而形成一小塊三角區域。

謝雲谏不明其意:“哥,這是什麽意思?”

謝明庭沒有回複,轉而吩咐陳礫:“拿這張圖去給吳氏的管家看,問問他陽羨吳氏在這片區域裏,有沒有別院田莊。”

吳氏的管家因只是脅從犯罪并未被流放,暫被關在郡府的牢獄之中。陳礫将那幅輿圖交由管家看,竟還真有處房舍建在那片區域內的煙黛山上,只因是吳氏公子的私産,知道的人不多,抄家之時未被清算。

“就是這兒了。”

拿回标記好的輿圖後,謝明庭指着那處地方對弟弟道:“你現在——不,明天,明天先帶幾個人過去,打探打探。”

“記住,拿出你在涼州學到的本事,給我搞隐蔽些,先不要打草驚蛇。”

謝雲谏疑惑道:“不是吧?你怎麽知道是這兒的?”

謝明庭卻諱莫如深:“你去就是了。”

次日,謝雲谏拿着輿圖趕赴那處莊園所在的煙黛山、看到那座坐落于白雪皚皚中的田莊時,他心髒都在狂跳。

此處已接近隔壁的溧陽郡,山莊門口,隐隐約約能見到幾名家丁。門前甚至修了座小型的瞭望塔,塔上始終有人來留守,方便觀察周遭情況。

那園子坐落在山腳的一片平地上,四周都沒有樹木,無法匿身,更不好靠近。謝雲谏記着哥哥的囑咐沒敢打草驚蛇,迅速帶隊返回郡城,激動地直奔哥哥房中:

“你這也太厲害了吧,到底是怎麽找出來的?”

謝雲谏對哥哥的崇拜簡直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他興奮地攥着哥哥的衣袖,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們将茵茵平安救出的畫面,心頭原先囤積的陰霾一掃而空,滿眼皆是崇敬。

——若是他有尾巴,此刻,必定已是轉成了飛輪。

謝明庭刑名科出身,這樣的法子,自也是從大理寺的卷宗與同捕快的交流中習得。他涼涼看着興奮的弟弟,并沒多解釋:“先別高興得太早。”

“還不知道她具體被關在哪裏呢,明晚,再去打探打探吧。”

周氏的條件是要他們先行放回吳氏父子,才肯交還識茵。他知道對方是在擔心他出爾反爾,可同樣的,他也很擔心對方會對識茵不利。

所以,他們最好是先發制人,先行将識茵救出。

想到這裏,謝明庭微微嘆了一聲,遍布血絲的眼又蘊滿深重的擔憂。

但願,他們還來得及彌補自己的過錯。

*

煙黛山,吳氏的莊園。

窗外又飄起鵝毛般的大雪,白茫茫一片冰雪琉璃世界,風急雲暗,天寒地凍,柴房之內,識茵正如受困的貓縮在爐竈之前,借竈爐裏的餘溫暖身子。

這裏的條件自是不能和義興郡中養尊處優的生活相比,但好在周氏還不算太虐待她,給她送來了火爐與棉衣,讓她不至于受凍。

而她被關在這裏已是整整五天了。從最初的惶恐過後,也已漸漸冷靜了下來,尋找起逃跑的法子。

周氏畢竟只是個和離的婦人,手裏的人手有限,有限的部曲都用在了護衛莊子上,被派來看守她的總是那幾個丫鬟和健婦。

第一天,她被看得很緊,丫鬟還好,那幾個健婦總是一臉兇神惡煞地盯着她,當着她的面議論她水性楊花跟自己的大伯勾搭上,又和原先的丈夫糾纏不清,一雙玉臂千人枕,比花樓裏的□□還不如。

而失身于人,竟不自己上吊去死,反而開開心心地當起了郡守夫人,定是被睡舒坦了雲雲。

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最初聽到這樣的話時,識茵幾乎氣得渾身發抖,只能縮在角落裏極小聲地啜泣。

第二天,還是同樣的說法,同樣的辱罵,但說來奇怪,許是已經聽過一回,她內心竟意外變得平靜。

她只是冷冷的、絕不退縮地舉目迎向她們,目光冷若刀刃。幾名健婦原還想說些什麽,但見她自己都似不在意,聲音反而小了下去。

第三天,許是自讨了無趣,仆婦們沒再說她,改說起了州郡中旁的風流韻事。

識茵開始留意着她們換防的時間,開始暗自借樹枝磨着手上的繩子。只是脖子上的鈴铛項圈實在礙事,稍稍動幾下便響個不停,極易引起看管她的人的注意。氣得她在心裏又暗暗罵過謝明庭許多次,給她個什麽不好,偏偏是鈴铛。

第四天,因為她的老實,看守她的丫鬟和健婦變得稍稍松懈。

然後今天,就是第五天……

她不知道謝明庭到底和周氏約定了什麽,周氏要用她來換她的丈夫兒子,謝明庭不願?亦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等待時機?但除了最前頭那幾天周氏派人送了棉衣來後,的确是毫無動靜。

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想,他不來救她,是不是其實并沒有那麽喜歡她?無論如何,吳氏父子被流放是法律的判決,私自召回他們用來換她,終究是不合法理的。

她不知道他肯不肯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她只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斃!

識茵想,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幸,第二天,她等到了這樣的機會。

許是她連日來的柔順賣乖暫時麻痹住了看管她的丫鬟們,到了午間的時候,一名丫鬟走進來,同看守她的丫鬟說起了體己話。

顧及到識茵,那丫鬟便要拉她出去說。奉命看守她的丫鬟還有些猶豫:“這,這不好吧。”

另一個丫鬟則道:“怕什麽,她手上有繩子呢,還能跑了不成。”

丫鬟遲疑了片刻,終究同意,二人邊說話邊走出了柴房。

再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識茵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處,她迅速磨完了縛着她雙手的麻繩的最後一段,雙手重獲自由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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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刻,卻是解下了頸上系着的鈴铛項圈,以免它發出聲音,随後才去解足上系着的麻繩。

她動作疾快,迅速掙脫了束縛,踩着地上堆放的木柴往柴房唯一的那扇窗上爬。

才出去的丫鬟聽見動靜去而複返,瞧清她的行事後,震驚地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你,你想做什麽?!”

另一名稍微年長的過程則率先反應了下來:“她想跑!快!快抓住她!”

識茵心下一顫,徑直攀上了柴房的窗。

窗下已無退路,離地面有三丈之高,如臨深淵,卻與院牆僅有三尺之距。天公作美,這幾日義興都在下大雪,山莊之外,青山雪透,川浸寒碧,連柴房後的院牆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只能如此了。

顧識茵咬咬牙,她脫下礙事的裘衣,從窗子裏奮力一跳落在院牆上,腳踝霎時疼痛如裂。

又不受控制地朝前匍匐,随後滾落在雪地裏,渾身筋骨如斷。

園子裏四處都是監視的人,幾乎是同一時刻,身後已經響起了部曲嘈雜的驚呼聲:“她跑了!抓住她!”

這好在是落在了院牆外而非院牆內,顧不得疼痛,她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跑着。身後獵犬狂吠,部曲窮追不舍,羽箭嗖嗖,幾擦着她的鬓發打在雪地上,而她拖着像是快要斷裂的腳踝東倒西歪地朝前跑,很快便要支撐不住。

前方模糊的視野裏一輛妝金飾玉的馬車悠悠行來,在雪地裏壓出深深的兩道車轍,似乎是過路的行人。宛如看見了救星,她拼了命地往車前跑,奮力伸出一只手去:“救命——”

“求求您——救救我——”

紛飛的大雪模糊了眼前的視線,根本看不清對方是否有所回答。下一瞬,她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雪地裏,渾身都因驟然入侵的冰雪冷得麻木。

身後緊追不舍的獵犬一擁而上,張着血盆大口,似要享受一頓美味。正是這時,一道橘黃的影子有如閃電般自車中飛竄而下,一陣清亮的犬吠之後,那些前來追捕她的獵犬都畏懼地往後退着,口中流着涎水,發出一陣低低的磨牙聲。

趕車的是名中年漢子,彎弓搭箭射下許多支弓箭來,将那些獵犬一一逼退。識茵倒在雪地裏,這時已因受凍将近昏迷過去,前方的馬車中又傳出一聲清脆的女子聲音:“阿黃!回來!”

面前的黃犬沖她搖搖尾巴,又掉頭朝車中跑去。前方馬車已經全然停下,下來個衣着華麗的中年婦人,她瞧上去約莫三十多歲年紀,發髻斜挽,發間點綴着一串青玉做的風鈴花。一張明淨秀麗的臉,不知怎地,竟有些像京城之中高坐紫闕的女帝。

“謝、謝謝您。”她艱難地啓齒道謝,随後頭一歪,徹底暈倒在雪地裏。

“呀。”那中年美婦驚呼起來,“她暈過去了,這可怎麽辦,悶罐兒?”

簌簌風雪中有一瞬的靜默,下一刻,馬車上垂着的厚厚氈幕被人從裏面挑開,傳出道醇厚如金石的聲音:“什麽怎麽辦,讓青梧找戶人家把她安置了就行,荒郊野嶺的,這丫頭來路都不明,你還想撿她不成?”

婦人道:“那又怎麽樣,你還不是一樣是被我撿回來的,不是我和阿黃你早死在河水裏了,又神氣什麽?”

垂首看向雪地裏暈過去的瘦弱少女,眼中又浮現出深深的憐憫:“還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看着比咱們小魚還小好多呢。”

“算了,先把她帶上吧,等她醒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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