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第7章

◎你不要低看了那位李娘子◎

暖閣內溫度高,李幼白冷了一天的血總算熱乎過來,原先蒼白的小臉泛起紅暈,亮晶晶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星。

盧辰瑞看呆了,捏着瓜子殼一動不動。

“李娘子和四郎很是投緣。”孫映蘭順着盧辰钊的視線看去,李幼白端起茶盞,抿了口,盧辰瑞又殷勤地給她添上,目不轉睛的模樣可當真不知避嫌。

盧辰钊低頭瞟了眼她,深邃的眸光泛出幾分森寒,孫映蘭捏着絹帕,面上保持笑意。

“四郎心性豁達,坦蕩直率,便是對着根木頭都能侃侃而談。”

孫映蘭看他疾步離開,心裏愈發憤懑。

再看其他人,亦是陸續拖着凳子湊過去,似詢問李幼白答題技巧,就連二房盧辰澤,也彎腰認真聽着,那李娘子被圍在當中,偏還面不改色,應答如流,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

原以為她是個乖巧小白兔,不成想竟是個心機小狐貍。

看着沒有威脅,實則悄無聲息就收服了人心。

周遭都是人,炭火又旺,李幼白熱的滿臉是汗,但見旁人意猶未盡,只得耐着性子解釋,其實說來說去最關鍵的還是勤奮,盡管她強調了數回,可盧辰瑞仍不肯罷休,非要纏出來個捷徑似的。

“你若實在想練字,可以臨《靈飛經》,先前我學不進去時,就是用此來打發時間,既能提升筆力,又能修身養性。”

盧辰瑞喪氣:“沒有更簡單的法子了嗎?”

“學習貴在堅持勤勉,沒有一蹴而成的。”李幼白篤定地搖頭,“熬過最累的階段,往後便會覺得異常輕松,因為形成了固定習慣,便不會覺得疲乏,反而是一種無形鞭策。”

“我聽着頭都疼了。”

盧辰澤默默記下來,心道李娘子果真不是碰運氣考來的成績,回頭他也要試試。

盧家家學好,但不意味着盧家學生也好,他們出身望族,本就可以憑着蔭封獲取官位,無非是閑散些,位低些的,橫豎盧家人是不準入朝堂內閣的,考的太好也沒甚用處,何況讀書這種事還得看天賦。

盧辰钊坐在一隅,看李幼白的汗珠沿着額頭一顆顆滾落,她皮膚白皙若雪,如此便有種瑩潤細膩的感覺,隔了這般遠仿佛能聞到香氣。

她坐在一群郎君中,偏沒有半分拘束,不論是誰問話,皆真誠望着對方,眸眼間的沉穩超乎她的年齡,盡管熱的跟蒸熟了似的,但仍舊耐心從容。

只是,盧辰瑞等人把外裳脫了扔到衣桁處時,李幼白還裹着鬥篷,領口處的絨毛早已被汗珠打濕,腮頰緋紅如霞,一張一合的唇像是櫻瓣,但吐氣間能看出她快熱昏過去了。

盧辰钊起身,朝人群走去。

“先生要來了,都先過來坐着吧。”

族中大都聽話,除了盧辰瑞,沒點眼力勁兒,還坐在那兒唉聲嘆氣,想來是在擔心今夜四叔要打他的板子。

“你也過去。”盧辰钊拍他肩膀。

盧辰瑞還想說話,但見兄長一臉嚴肅,只好耷拉着腦袋起身,去洗了手,跟着坐在屏風後的膳桌前。

如此,小案邊只剩下盧辰钊和李幼白,沒了簇擁,李幼白總算能喘口氣。

她擡手擦了擦汗,感覺從水裏爬上來似的,低頭看鬥篷毛領,猶豫了少頃,還是沒解。

盧辰钊曲指叩了叩小案,她仰起頭來,額間的發貼着肌膚,愈發顯得唇紅齒白。

“随我來廂房。”

廂房就在暖閣西側間,盧辰钊從牆角處的櫃中取出一套女子裙衫。

“換上吧。”

“不用了,多謝盧世子費心。”方才在廊下被風一吹,涼飕飕的,也緩解了那股子黏膩勁兒,李幼白跟他隔着兩丈遠,說完便想退出去。

盧辰钊走到屏風處,把衣裳放在桌上,又道:“你總不能穿着鬥篷用飯吧。”

他早就看出她的窘迫,擡起眼見她仍愣着不動,微微蹙眉:“這是三娘的衣服,沒有穿過。你也不需多想,既住在我們國公府,我理應招待周全,且待會兒先生他們過來,你又是本次考試的頭名,少不得要讓你跟他坐一桌的。”

“那我讓半青送..”

“從春錦閣到此處至少半個時辰,且不說還要往返。”

李幼白咬了咬唇,忽然深吸一口氣說道:“那我改日把錢給三娘。”

盧辰钊想,她果真把三娘的話聽進去了。

本想解釋,又覺得沒甚必要,遂先行回去暖閣,恰好諸葛瀾等人到了,閣內郎君熱鬧起來,紛紛給先生倒酒。

諸葛瀾沒看到李幼白,特意問盧辰钊,盧辰钊将要答話,便聽珠簾一響,有人走了進來。

盧詩寧的衣裳大都繁複華麗,而李幼白素日裏又穿的寡淡,故而她乍一換上軟錦團牡丹花紋的緋色衣裙,衆人都有些怔愣。

輕快明麗,生動奪目。

孫映蘭的指甲快斷掉了,每月小聚她向來都精心打扮,就連今日也不例外,因只她一個女郎,故而郎君們很是擔待,幾乎是有求必應。自然,她其實也只在意盧辰钊的看法。

今夜的場景令她如鲠在喉,所有人無不是欣賞驚訝之色。

她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一個有才華的女子,偏又生了張極好看的臉,任誰都會喜歡。

不過,李幼白不會得意太久,因為她手裏握着濟州來的消息。

盧辰瑞本想讓李幼白坐在自己身旁,但諸葛瀾讓她去了自己身邊,他也只好巴巴望着。

諸葛瀾惜才,左右兩側分別是盧辰钊和李幼白,都是他看重的學生。

得知李幼白是李沛之女後,他忍不住說道:“你父親是陛下欽點的榜眼,學識淵博,又很沉得住氣,只是少點運氣,若不然如今也不會只此成就。”

提到當年,諸葛瀾眉心緊鎖,忽然嘆了聲:“你父親的同科,有的已經是正二品大員,有的則命途多舛...。”

盧辰睦:“先生是說闵弘致闵尚書嗎,學生記得他也是李大人那年的進士。”

盧辰澤補道:“是探花。”

“聽聞闵尚書才情高,本是可以點為狀元的,但陛下覺得他相貌俊美,遂将其點為探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衆人也都好奇起來。

諸葛瀾眸色深沉,顯然不願提到此人。

盧辰瑞沒甚閱歷但喜歡湊熱鬧,聽到這裏便伸長脖子納悶:“闵尚書是探花,如今是禮部尚書又是國子監祭酒,那狀元郎呢?怎麽沒人說其他?”

閣內霎時安靜,只有鍋子咕嚕咕嚕冒熱氣。

盧辰瑞茫然四顧,便見盧辰钊朝他瞥來斥責之色,他縮回脖子,但不知自己哪句話錯了。

李幼白心情複雜,她知道生父是被陛下斬殺的,且還是弑君的罪名,但親眼見着他的名字成為衆人嘴裏的禁忌,那種憤懑難受的情緒還是會襲遍全身。

孫映蘭為諸葛瀾倒了盞茶,莞爾笑道:“考完試,合該松快一下的,先生喝口茶潤潤嗓子,正好也醒醒酒。”

轉頭卻給李幼白遞了盞酒:“李娘子學問這般好,着實讓我自愧不如,今夜我敬你,望以後李娘子能多提點一二,映蘭先謝過了。”

李幼白看着酒盞,自行換了杯茶:“提點談不上,我們都在書堂,便是互相學習和切磋吧,我以茶代酒,回敬孫娘子。”

她也站起身來,與孫映蘭面對面。

孫映蘭卻倏地收回酒盞,不讓她碰。

“今日你考了頭名,不喝酒說不過去的。來,這盞酒是我特意為你倒的,香醇不醉人,郎君們也都愛喝,你嘗嘗。”

李幼白卻很堅持:“我不會喝酒。”

孫映蘭鐵了心要她喝,哪肯輕易罷手,盈盈一笑朝着衆人說道:“一盞酒真的醉不了人,何況咱們都是同窗,李娘子倒像是防着我們一樣。”

她這話,登時将李幼白擺在衆人的對立面,仿佛這杯酒不喝,就是不信任在座所有人。

盧辰瑞剛要說話,見兄長盯着自己,便忙咽下去,不敢吱聲。

“我真的不會喝酒。”

李幼白不願與她推拉,遂擡手喝了茶,便轉身坐下,絲毫沒有理會她丢下的陷阱,仿佛根本沒聽到。

孫映蘭愣了瞬,顯然沒想到她敢如此無視自己,但衆目睽睽,不好發作,她讪讪收回酒盞,擠出個勉強的笑來,随後回到位子上坐下。

盧辰瑞笑:他可最煩孫映蘭這種故意挑撥的人了,明明是她一個人的主意,偏要拉着他們撐腰壯勢,着實是煽風點火的好手。

李幼白不懂,為何孫映蘭會抓着自己不放,這廂剛回應完,她又開始起頭。

“前幾日濟州姑母家來信,還說起李娘子的家事呢。”她故意停頓,用欣喜的目光望着李幼白,那目光像是一道火苗,讓李幼白覺得極不舒服。

盧辰钊擱了箸筷,若有所思地擡眼,孫映蘭見狀,心跳像是漏了一下,随即又道:“說是李娘子的妹妹跟許家,也就是織造署許家定了親,明年六月便要完婚的。既然李娘子的妹妹都許了親事,想來李娘子也定親了吧,不知定的是哪家郎君,我們可認得?”

李幼白捏緊了箸筷,似乎知道孫映蘭是何意圖了。

但她沒甚可避諱的,故而徑直回了孫映蘭:“我沒定親。”

“哦?”孫映蘭表現出一絲吃驚,“為何,你妹妹都定了人家,為何你還沒有?”

“孫娘子,你這麽問可不地道,也不禮貌了,當着我們的面,好歹收斂下,既然想知道,回頭私底下跟李娘子說就是,何必在此咄咄逼人。”盧辰瑞心直口快,越發看不過去,也不管兄長會不會斥責,挺身趕在李幼白之前,回孫映蘭的話。

孫映蘭臉色一僵,但還是帶着笑意:“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沒有別的意思,或許是我喝多了,若有冒犯,李娘子不要介意。”

盧辰瑞哼了聲,明明方才她說的酒不醉人,眼下又用醉酒來遮掩,這種排擠人的手段,他不是沒見過。父親後宅裏養的那些姨娘,慣會耍滑,他們的伎倆可比孫映蘭強多了。

盧辰瑞知道兄長們都明白,但都顧及着彼此顏面才不開口,他不同,他混賬慣了,即便惹得孫映蘭動怒,他也是不怕的。

李幼白很感激,盧辰瑞見她看自己,又不覺臉一紅,覺得就算是回頭挨罵,也值了。

諸葛瀾到底是教過儲君的人,言談舉止皆有帝師風範,許多事看破不說破,就那般無聲息中将所有人的舉動收入眼中。

末了散席前,特地留下盧辰钊。

“你不要低看了那位李娘子。”

盧辰钊不解,擡眼看着那道身影往春錦閣方向離開,懷裏還抱着四郎的手爐。

“閱卷時我覺得眼熟,她的行文思路與我舊時好友很像,今夜問了嘴,果真,我那好友給她做過啓蒙先生。李家書香門第,連小娘子都如此費心教習,可想底蘊多深。

且我那好友不是随意收學生的,他吹毛求疵的厲害,能叫他甘心教導數年,你說這位小娘子會是簡單人物?”

正因如此,諸葛瀾與那多年未見的好友寫了信,邀他來齊州游湖,人到花甲,心态與年輕時候截然不同,許多來不及做的事,說的話,便也能趁着某種時機去做。

“我知道你是個有志向的,國公府雖有祖訓,但你若是一味遵從,不知變通,那公府的路也會越走越窄,總之話我說了,還是要你自己掂量。”

諸葛瀾悠哉地背起手來,轉身走了。

盧辰钊擰眉,想起國公爺叫他去書房說過的話。

“開霁,明年鄉試上榜就行,不要太出風頭。”

這是老鎮國公留下的祖訓,盧家兒郎明哲保身,切記遠離朝堂中心。

所以父親才會娶門第低的母親,蕭家當時很是吃驚,據說結親後專程去了趟大佛寺,道蕭家祖上冒青煙,才能跟鎮國公結親。為着此事,母親每次回蕭家,都堪比娘娘歸寧,阖家都把她供着捧着。

盧辰钊胸口有些瘀滞,沒有回扶風苑,卻是沿着甬道慢慢踱步。

這條路尋常不會有人走,因為沒有燈,四下黑漆漆的。

他才拐過垂花門,便聽到有人憤憤低語。

作者有話說:

坐等明天上榜,其實很沒底,因為感覺評論越來越少了。

寶兒去哪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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