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第14章

◎我對你是另有所圖◎

李幼白後脊貼着椅背,抓着扶手仰起頭來,目光灼灼地回望向他。

那是浸淫在權貴圈裏才會有的氣勢,哪怕他毫無道理,哪怕他不該出現在女子廂房,不該握住她的腳,如此近距離的逼視,但由他做出這番舉動,仿若天經地義,他的眼神,沒有半分羞愧,盡是坦蕩從容。

他似乎在醞釀着情緒和解釋,但少頃後也只淡淡開口:“這藥很好,用過後你自然知道。”

低沉的聲音,帶着骨子裏的強硬,忽又瞥了眼她的枕下,說道:“定比白瓷瓶裏的好上千倍。”

這話聽起來竟有種賭氣的意味。

但李幼白顧不得胡思亂想,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屏了呼吸,看他掬起水來,輕柔地灑在自己腳面,将那些藥粉沖刷幹淨,又盡量避開紅腫的位置。

他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很有力量感。

他倏地擡起頭,對上李幼白明淨澄澈的眼睛,說道:“幫我把袖子挽起來。”

見李幼白愣住不動,他又擡了擡肘腕,将小臂遞到她面前,挑起眼尾耐心等着。

兩人幾乎面對面,呼吸間能感受到彼此的炙熱,李幼白忙低下頭,捏着他的衣袖向上翻起,動作很小心,生怕碰到他的皮膚。

盧辰钊低眉時,唇輕輕一扯,待清理完畢,又從旁邊的案上取過巾帕擦拭,他手背白皙,青色的血管沿着指節一直蔓延至腕部,随着他的起伏而漸明漸隐。

自始至終,他沒有逾矩,仿佛只是在處理傷口。

纏裹好最後一層紗布,盧辰钊道:“保持幹燥,這兩日不要再沾水,你這回幸運,骨頭尚能自愈,下次可不一定。”

他寬大手掌裏的腳,白淨粉嫩,玉雪玲珑,有那麽一瞬,盧辰钊是想揉一下她的腳底的,但他只是想想,又覺得自己無恥,便偷偷摁下這壞心思。

他說話時噴出熱氣,撓的李幼白腳心又癢又麻,空氣裏流動着古怪的氣氛,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半青推門進來,案上燭火跟着一搖:“廟裏吃的也太素了,得虧不是常住,若不然我...啊!”

她驚叫一聲,手裏的托盤晃了晃,咣當掉在地上,“世子..世子爺,你為何抓着我家姑娘的腳!你怎能抓我家姑娘的腳!你..你你你!”

半青詞窮,因激動整張臉漲得通紅,看向盧辰钊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個市井流氓。

李幼白抽回自己的腳,速度太快,扯得傷口發疼。盧辰钊不慌不忙扶穩那繡鞋,使她墊着鞋面落定,這才站起身來,不像是登堂入室的賊人,倒像是屋子的主人,挑剔地看向兀自咋呼的半青,吩咐道:“先把地上的素食拾掇好,等會兒我給你拿一份新的。”

說罷,便在半青張口結舌的震動中,腰背挺直地走出門去。

人剛走,半青就跑到李幼白面前,看她的腳,又看她的臉,話就堵在嗓子眼,也不知該怎麽說才好了。

“半青,他只是過來幫我上藥,你別怕,也別多想。”

李幼白單腳跳到案前,壓下心內的慌亂,很是從容地沖着半青轉移話題:“可惜飯都撒了,我有點餓,眼下恨不能吃兩碗米飯。”

半青扭頭,看到地上的飯菜,忙去收拾,她覺得不對勁兒,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兒。

撿起碎瓷片,半青忽然想通了,扭頭沖着李幼白問:“姑娘,他為何要幫你上藥?他把藥給我便好了,何必親自動手?他可是國公府的世子爺,世子爺不都是鼻孔朝天看人的嗎?他怎麽...難道他對姑娘...?”

半青又要叫,李幼白使了個眼色,她自己捂住嘴。

“姑娘,世子爺喜歡你?”

“不是。”李幼白也不知怎麽同半青解釋,只是她心裏清楚,盧辰钊給她上藥,或許是可憐亦或者同情,畢竟她是因為尋找盧詩寧才被捕獸夾夾傷的。更或者他是借着上藥敲打提醒,叫她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要做出損傷國公府臉面的事出來。

畢竟她說的話,他也沒幾分信,指不定還懷疑她出去的目的,興許是為了私會男人。

橫豎在盧辰钊心裏,她是不安分的。

半青卻很興奮,為着這個發現一晚上都喋喋不休,仿佛盧辰钊喜歡李幼白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她歡喜的要命,甚至已經規劃到日後,若兩人成婚,在一塊,她這個大丫頭該提多少月銀,下頭又能掌管幾個小丫頭。

李幼白頗為無奈,也不好潑她涼水,便由着她轉來轉去,直到打了幾個哈欠後,再沒動靜。

翌日晌午前,雪終于停了,寺裏僧人前來通禀,道上山的路再有半個時辰便能通開,蕭氏便吩咐車夫下人整理行當,這大佛寺哪都好,就是住宿簡陋了些,只兩日光景,睡得她腰酸背痛,渾不舒服。

盧詩寧握着兜帽帽沿,站在樹下東張西望,蕭氏遠遠看到,忍不住生氣,便叫嬷嬷将人看緊,片刻不許離眼。

那藥果真有用,只一夜腳背便消下榆中淤腫,穿鞋也沒有起初那麽擠,然走起路來還是不便,李幼白搭着半青的手出門,快拐出廂房院時,看見一人。

他背朝她們往南側走着,一陣風拂過,吹着他的衣袍直往後揚,懷裏的紙散了,瞬間揚了滿天。

他回過身撿紙時,看到了站在原地的李幼白。

他今日穿的很素,與寺廟裏的僧人是同一色系,最簡單的直裰,沒有絲毫配飾,但因他相貌生的極好,便将那衣裳襯的華貴許多。

認出李幼白,他微微颔首,随後繼續撿拾。

“半青,你去幫他一把。”

地上全是雪,那紙很快黏在上面,字跡也全都糊了。

半青忙跑過去,一張一張撿,她手腳麻利,很快便把所有的紙張撿完,塞到闵裕文手中。

闵裕文特意走到李幼白面前道謝,他總是很溫和的模樣,看到地上放的行當,問:“娘子是要下山去了?”

李幼白點頭:“對,路已經通好,便不在廟裏住了。”

李幼白看見他懷裏的紙,驚訝道:“那些經文是你抄的?!”

她在文殊菩薩供案上曾看到這筆好字,羅列在其他紙堆裏顯得很是紮眼,當時她便想,會是怎樣的人才能寫出這等超凡脫俗的字來,沒成想會是他。

單說紙上的“永”字,筆畫少,但是種類多,結構也不簡單,能寫好永字,也就意味着楷書寫的好,這上面的“永”筆力筋骨皆有,四平八穩中不失靈動豁達。

闵裕文點頭:“寫來修養身心的。”

低頭看到李幼白地上的行當,最上面壓着幾頁紙,是她臨摹的妙法蓮華經,便認真審視一番,由衷贊道:“娘子的字寫的也好,隽秀整潔。”

李幼白笑:“需得再練。”

兩人站了少頃,李幼白指了指他懷裏的抄經紙問:“郎君能否将此頁紙贈送與我,我想拿回去臨摹。”

闵裕文便抽出那張紙來遞給她:“蒙娘子不嫌,盡可切磋。”

“祝郎君前程似錦。”

李幼白福了一禮,與半青離開。

望着她們遠走的背影,闵裕文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前程似錦到頭來也只是鏡花水月。”

回去途中很是順利,但比來時多走了一刻鐘,才看到公府大門。

春錦閣內,白毫在晾曬書籍,一連多日下雪,地龍又壞了,屋裏難免潮濕,搬出來的書籍全都涼湛湛的,李幼白拿起一本,草草翻了幾頁,果然有暈染的痕跡。

她要動手,被半青抗回屋放倒在床。

“姑娘,你歇着就好,我跟白毫一會兒便弄完了。”

之前白毫跟着李溫書,知道怎樣保養書籍,半青力氣又大,兩人合作很快便攤了滿院。

庫房方嬷嬷過來時,被如此景象驚得不成:“天爺來,這是要作甚,怎麽有這麽多的書,李娘子能看的完嗎?”

半青笑:“嬷嬷,這都是姑娘看完的,沒看的在那邊架子上呢。”

她利落地拍拍手,走過去接方嬷嬷懷裏的東西,納悶:“這是什麽?”

“補品,說是姑娘崴了腳,得好生養着。”

半青剛要接過來,李幼白從內推開楹窗,問道:“嬷嬷,是誰讓您送來的?”

方嬷嬷張了張嘴,想起世子爺的吩咐,便笑着回道:“是夫人特意囑咐奴婢的。”

半青見李幼白沒有推辭,便美滋滋地把東西抱進懷裏:“多謝夫人惦記,嬷嬷受累了。”

“老奴哪裏累的着,李娘子早點好,也就不辜負我們夫人的心意了。”

這幾日的射禦課,李幼白便都告了假,窩在房中專心看書。

臨近年關,府裏已經開始置辦年貨,丫鬟小厮也都重新裁了新衣,個個面色紅潤,心情輕快。

書堂那邊,諸葛老先生打算上到除夕前,各房郎君愁眉苦臉,嗅着煙火氣,哪還坐得住,尤其是活潑開朗的盧辰瑞,腚底下長了針似的,扭來扭去不安生,最後被叫出門去,站在風口挨罰。

李幼白同情地看着他,畢竟他連大氅都沒穿,只穿了件圓領窄袖襕衫,堂內熱燥,他裏頭幾乎沒穿厚衣,不多會兒,便隐隐看他在外頭跺腳。

她這廂看着盧辰瑞,那廂盧辰钊卻盯着她的側臉,若有所思。

諸葛先生下學前告訴衆人,道為了檢驗半年所學,要在放假前再考一次試,此言一出,堂內鴉雀無聲,繼而便是齊刷刷的唉聲嘆氣。

李幼白還好,甚至有些高興,畢竟她喜歡考試。但顧着其他郎君的神色,她不便表現出來。

盧辰瑞進來,吸着鼻涕打了個噴嚏:“能請病假不考試嗎?”

盧辰钊道:“只要手沒事,就算擡着也得來考。”

“兄長真是無情。”

見李幼白走路不方便,盧辰瑞便胡亂收拾了書袋追過去,一伸手遞到她面前:“扶着我走,省的摔倒。”

都是臺階,李幼白便沒推辭,搭在他腕上撐住身體,那幾道臺階走過,她才松開。

“多謝四郎。”

盧辰钊笑:“不用謝我,等你腳好了,我幫你補射禦課。”

“好。”

盧辰钊站在高階上,看他們有說有笑離開,孫映蘭還沒走,坐在書堂半晌後才起身,一出門便看見盧辰钊目光沉沉看向遠處。

“盧世子,一起走嗎?”

盧辰钊回神:“父親找我有事,便不與孫娘子同行了。”

總是這副不搭理的态度,孫映蘭心裏冷飕飕的。

書堂中,成績代表一切,考得好,便會接受更多關注,反之,則會像她現在的處境,旁人都愛答不理。

孫映蘭覺得憤懑惆悵,她抓緊了書袋,暗暗發誓,這一次,她一定要考好!

盧辰钊回扶風苑時,特意繞路去了趟春錦閣,彼時李幼白正在喝湯,低着頭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她吃的認真,叫人覺得那湯也分外甘醇。

“盧世子怎麽來了?”她站起來,凳子發出悶澀的響聲。

盧辰钊走過去,看了眼桌上半蓋着的瓷煲,“這雞炖的火候很好。”

半青:“奴婢親自盯着炖的,大火半個時辰又轉小火炖了一個時辰,骨肉酥爛,營養也都溶進湯裏了。”

見盧辰钊一直盯着湯,半青沒忍住,問:“世子爺要喝嗎?”

李幼白瞪她,半青是直腸子,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又見盧辰钊拉開圓凳落座,便去找了個碗,盛出雞湯來。

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李幼白覺得雞湯變了味,不如開始那般爽口了。

“紀先生的課你落下不少,回頭定是要補的。”盧辰钊掀起眼皮看她,她的手微微一顫,随後又繼續喝湯,沒有接話。

“騎馬可以推後再說,但射箭你得趕緊學起來,年關前紀先生少不得要小考的。明日晌午後書堂放半日假,你跟我去校場,我教你射箭。”

他說的理所當然,仿佛在安排行程一般。

李幼白:“不勞盧世子費心了,我和四郎已經約定好,他會教我。”

嗆了口雞湯,她咳嗽起來。

盧辰钊靜靜看着她,她眼神回避,似乎不想面對自己。

“四郎有時間嗎?”

李幼白咳得臉發紅,聞言有些怔:“他說他可以的。”

“馬上年關考,四郎若再不勤勉補習,這年能過好?四叔能放過他?你心裏不會愧疚,不會過意不去?”

一連三聲問,強勢且具壓迫感。

李幼白呆住,但卻沒有在他的逼問下喪失理智,而是異常清醒,她鼓了鼓氣,問道:“盧世子厭煩我,為何又要主動教我?”

盧辰钊觑她:“我何時說過厭煩你?”

少頃,又補道:“我只是讓你注意分寸,無關喜惡。”

李幼白看着他,心道:沒有分寸的分明是你。

盧辰钊喝完雞湯,慢條斯理擦了擦唇角,然後側過身去将手搭在膝上,認真說道:“其實我教你射箭騎馬,是對你另有所圖。”

此言一出,門外的半青和白毫雙雙瞪大了眼睛,大氣不敢出。

作者有話說:

盧狗:我眼裏全是大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