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第17章
◎當着菩薩的面,你可有話想要辯解◎
快到晌午,蓮池進來送羊湯馕餅,看到書案上擺着一幅牡丹畫,鋪在世子爺的字帖上頭,顯得很是紮眼。
“畫的真好,世子爺要挂起來嗎?”蓮池知道約莫是李娘子的手筆。
盧辰钊瞟了眼,道:“不必,與我房中布置不搭。”
蓮池便要幫他收起來,還沒碰到卷紙,盧辰钊就一把拍到他手背。
“仔細些,此畫沾油沾水就都毀了。”
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總不能讓世子爺自己個兒收拾吧,蓮池正為難,盧辰钊已經起身挪去膳桌用飯。
沒多時,盧辰钊看着添炭的蓮池,問道:“車夫還沒回?”
“沒呢。”
城東書肆雖說有些距離,但乘着車,此時按說也該折返了,盧辰钊嚼着馕餅,不時擡眼看一下日頭,待那光亮沿着樹枝一點點傾斜漫開,他起身,抓起衣桁上的外裳邊穿邊吩咐蓮池。
“去馬廄牽我的馬來。”
“世子爺要出門?”蓮池忙跟在他身後,見他徑直往影壁外走,“你好歹穿件大氅。”便要轉身去屋裏,卻被盧辰钊呵住。
“不用,我去城東,很快便回。”
此時李幼白的馬車剛停穩,她與車夫道了聲謝,随後與半青進了大佛寺。
車夫見怪不怪,盧家書院的學生大抵都來過,且都奉上了香油錢,為的便是求菩薩保佑學業有成,轉過年來要考鄉試,別說是書院的郎君們,便是整個齊州城,也沒誰不來求一卦的。
正值晌午,寺裏香客甚少。李幼白鎮定自若地走進大雄寶殿,門左側坐着兩個小僧彌,正阖眸念經,身旁擺着供奉香油的木箱,李幼白摸了摸腰間荷包,取出十枚銅板放了進去,銅板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小僧彌自始至終沒有擡頭,全不關心的樣子。
李幼白取了香來,對着佛像拜了拜,便轉身離開大殿。她不好直接打聽闵郎君的住處,便循着記憶往先前住的廂房走,腦中卻在仔細思索,離開時看見他是從南側甬道,也就是說,他應當住在廂房以南,如是,她放緩了腳步,裝作賞花的模樣邊走邊停,實則在趁機打量四下。
半青弄不明白,只以為姑娘開了竅,高興地自掏腰包往功德箱也塞了銅板,雖說只有兩個,卻是能買馄饨和豆腐腦喝了。
“你在這兒等我,順道留意過往的行人。”李幼白将帷帽帽紗落下,徹底遮了臉,與半青說完,便往西南側繼續尋覓。
她走的不急不緩,然心裏卻是亂的,甚至一度忘了來時的目的,只是為了确認那人身份。若他只是碰巧姓闵還好,若他果真是闵弘致的兒子,她該怎樣?
仇人之子,勢必要血債血償的。
李幼白想的專注,不提防被腳下石頭絆了跤,驚慌失措間扶住古槐樹幹,站定後遲遲未動,寒風沿着殿間的甬道穿過,拂起帽紗将冷意灌入頸間,她打了個哆嗦,才覺出渾身大汗,此時被風吹透,更是冷的如坐寒潭。
她真的會殺了他?
李幼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會。且不說闵弘致是否誣告,便是他果真冤死了生父,他兒子亦是無辜的,不該受其牽連。
腰間的刀像是一塊滾燙的烙鐵,隔着衣裳灼燒她的皮膚,她還是不甘心,走到路盡頭,有兩個小僧彌雙手合十,她回了禮。
“女施主不要再往前去了。”
猶豫再三,小僧彌好心勸道:“前些日子講經的施主已經離開了本寺,但寮房中還有其他香客,還望施主體諒。”
聞言,李幼白福了一禮,溫聲道:“多謝師父提醒。”
俗講那日,李幼白親眼見識過他的受追捧程度,殿內的女眷無不眼神熱切,即便講經完畢,也不肯叫他離開,強行編出許多個問題,只為了能與他面對面說話,便也顧不得世家禮儀。
公府的三娘都能做出跟蹤的舉止,更何況其他貴女,想來他的住處會有不少煩惱,而這兩個小僧彌也把李幼白當成此類女子。
李幼白轉身往回走,與此同時,她莫名地輕松起來,吐了口濁氣,眩暈的頭霎時清明,連腳步也變得踏實起來。
誦經聲伴着清脆的木魚響穿過矮牆,傳到李幼白耳中,她踩着石子路,沿着甬道加快速度,然還未拐過月門,便忽然看到一記熟悉的人影,正往南側寮房疾步而去。
李幼白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在他走遠後,忙走出來,随後也顧不得找半青,沿着小路往文殊菩薩殿奔走,她走得很快,帽紗被吹的左右搖曳,甫一踏進殿內,只覺心髒快從胸口跳出來,她咽了咽嗓子,環顧殿內布置後,走到殿右側條案前,取來紙筆。
她寫的很快,筆走龍蛇,剛折返回蒲團墊前,便聽到屋外有動靜,她撲通跪下,将紙奉于供案處,雙手合十,盡量平緩着呼吸。
盧辰钊覺得自己像是捉奸的,在沒有看到她時,滿肚子火氣,然在看到她時,又生出微妙的悵惘。
帷帽遮住了她的臉頰,他只能看到那纖細的背影,看似虔誠地面朝文殊菩薩像,帽紗偶爾浮動,帶着殿內的香火氣,一并湧入懷中。
李幼白有些後怕,臉上的汗甚至來不及擦拭,她默默沉了沉心,照着供案上的佛經兀自低念,就像根本沒注意到來人,她連頭都沒回。
盧辰钊往功德箱裏投了銀子,取過香火朝佛像拜了拜,繼而插進三足雙耳香爐中,複又撩起袍子,跪在李幼白的身旁,他的氣勢過于逼人,以至于在他跪下時,李幼白的心停了一跳。
“沒去東城書肆,反倒來了這裏,李娘子,當着菩薩的面,你可有話想要辯解?”
低沉冷淡的語調,像是衙門裏審案的官員,連些許情緒都不曾透露。
李幼白屏了呼吸,袖中的手悄悄攥起,又伸開,如此重複了幾回,只覺掌心全是汗,黏濕溫熱,喉嚨也跟着緊繃起來,她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心虛之外急于找個尋常口吻與之對話,可她還未琢磨出來,那人忽然朝她側身。
修挺硬朗的身體像一堵山,在她面前投下壓迫的光影,氤氲盤桓的白煙破成一绺绺的霧氣,蒸騰浮動,讓他的臉陷入一種近乎神聖的光芒當中。
隔着帽紗,他的輪廓越逼越近,近到能看清下颌線的弧度。
待李幼白意識到兩人距離過于親密時,他驟然伸手,長指觸到紗帷,輕輕一撥。
四目相對,她的腦中仿若斷了根弦,嗡的一聲鳴響,連呼吸都忘了。
作者有話說:
随榜本來應該斷一天更新,因為字數馬上超了,但又覺得不大好,遂短小一更奉上,摸摸諸位寶兒的小腦袋,感謝陪伴!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這本居然有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