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盡海·二

第十五章 無盡海·二

謝識是想問鲛人之事,不過又轉念一想,鲛人行蹤莫測,連修仙者都尋不到,這些普通百姓,恐怕更難知曉。

他把嘴裏的話轉了轉,問道:“無盡海最近,可有什麽怪事發生?”

“怪事?”阿桑爹粗黑的眉毛一皺,藏着泥垢的指甲按上額角,刮了刮,思考片刻,才對謝識說道:“這幾天海上總是起大風,天氣也時陰時晴。今上午黑得像要下暴雨,誰知下午又放了晴。不過海上天氣總是多變,我們也已習慣了,不知這算不算得上怪事?”

謝識問:“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

阿桑爹苦笑:“多的是這樣的時候。”

謝識點點頭,也沒露出失望的情緒,又問道:“可還有其他怪事?”

“其他?”阿桑爹看他一眼,問:“不知道仙人,指的怪事,是哪種?”

謝識溫聲道:“您若是有想得起來的,便都說說。”

“以前啊……”阿桑爹作思考狀,想了一會兒,嘿嘿一笑道:“我少時出海,偶遇過一場大風浪。那天的浪可高哩!我被海浪拍暈,卷入海裏,差點死掉。之後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海灘邊。回頭看見好大一條魚游走,想來是被它所救。這個海灘沒人,我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村裏。”

阿桑爹又具體描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景有多麽危險,醒來時有多麽激動,回村的路又多麽驚險。

十足的藝術加工成分。

阿桑爹顯然對年輕時的驚險經歷頗為自得,這件講完,又一刻不停地去講下一件,個個都講得精彩十足,頗為調動人心。

一看就是被錘煉過多次的故事了。

謝識聽得津津有味,阿桑卻不幹了。

“爹,你這些吹牛皮的事都講了好多遍啦!”阿桑鋪好床,聽見他們聊天,從房間裏撲出來道:“我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您就沒個其他故事了嗎?”

阿桑爹圓眼怒睜,屈起手指,在阿桑頭上狠敲一下,敲得阿桑哎喲哎喲直叫喚。

“對海中生靈要懷有敬畏之心!若你爹我像你這樣不尊重生靈,哪還活得到今天?!”

“知道了知道了。”阿桑摸摸被敲的頭,癟癟嘴問:“我可尊重它們了,我昨天還放生了兩條魚呢。”

“你還頂嘴?!”阿桑爹氣得想再敲他一下,卻被阿桑靈巧地躲開了。

“爹——”阿桑說道:“你講講其他的嘛,你不是說見過鲛人嗎?”

鲛人?

謝識瞬間擡起眸,直直盯着阿桑爹的臉。

“你胡說什麽!”察覺到謝識視線,阿桑爹臉色驟變,對着阿桑大聲訓斥:“你太沒個規矩了!成天胡言亂語,平日裏也就算了,在仙人面前也這樣不像話!我幾時說過我見過鲛人!”

阿桑被吼得臉一白,低着頭觑了阿桑爹一眼,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你就是說你見過……”

“你還說!”阿桑爹怒喝一聲,瞪着阿桑,揚起巴掌,作勢要打他。

阿桑機靈滑頭,立馬就鑽到謝識背後,縮着腦袋不出來。

但他剛站穩,就感受到身上射來一道冰冷危險的視線,阿桑扭頭看去,只見另一位漂亮仙人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黑黢黢的眼珠裏沒有半點光亮,正沉沉地看着他。

像看什麽死物。

身體本能的感知到危險,阿桑脊背上的寒毛炸開,又忙從謝識身後跳出來。

阿桑爹逮住機會,揪着阿桑的耳朵,就把他扯了出來。

“一天到晚,不像個話。”他把阿桑推進左邊的房間裏:“進去給我反思去!”

直到把他關進去後,阿桑爹才對謝識二人歉意一笑,臉上的笑容極不自然:“實在抱歉,二位仙人,阿桑不懂事,讓你們見笑了。”

謝識緊盯着他,發現他臉色微僵,脊背微拱,連手指也蜷縮了起來。

是一個典型的防備姿态。

不對勁。

謝識盯着他不放,連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先迅速道聲無事,随後問道:“不過阿桑說您見過鲛人,他為什麽這麽說?”

他不是問這是真的嗎,而是問阿桑為什麽這樣說。

一下就将這個問題剖到了底,叫人猝不及防。

阿桑爹的臉皮抽動一下,勉強解釋道:“是前些日子喝醉了酒,酒後胡言,沒成想被這小子聽了去,天天就鬧着我給他講鲛人。”阿桑爹說着說着就側過臉擺手道:“我哪裏見過。”

他神色不太自然,顯然是一個逃避的姿态。

前些日子?

而最近又正是鲛皇出海的時候……

謝識若有所思。

從剛才阿桑爹和阿桑交談的話中,可以看出來,他是個尊重海底生靈之人。

心腸柔軟,但會較真。

對于這樣的人,拐彎抹角的使心計反倒不好。

謝識思索了下,幹脆坦誠道:“村長,實不相瞞,我們二人此次前往無盡海,正是為了鲛人而來。我們并不是為了戕害海底生靈,而是卻有重要之事。若您真有鲛人下落,可否告知于我?”

阿桑爹偏頭,下垂的眼皮折出鋒利的弧度,眸光銳利,掃他一眼。

謝識長得白淨,面相溫潤俊朗,的确不像什麽大奸大惡之輩。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世上佛口蛇心的人多了去了,阿桑爹活了這麽多年,什麽人都見過。

雖說鲛人已經成為了傳說,但鲛人貌美,能夠落淚成珠,織就鲛紗之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種夢幻般的種族,總是讓人魂牽夢萦。

無盡海邊不是第一次有人來探查鲛人下落。

以前阿桑爹的确從未見過鲛人,可是上個月,他的漁船翻了,差點墜海而亡。

他記得,他看見了……

阿桑爹深褐色的眼睛一凜。

他依無盡海而生,依無盡海萬萬生靈而活。

他絕不會允許……有任何人來肆意破壞這方海域。

阿桑爹還是搖頭,堅持道:“我确實不知,也從未見過。”

他咬死不想說,謝識自然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便禮貌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阿桑爹緊繃的身體這才緩緩放松下去,只是謝識探究的眼神,還是叫他心慌,便躲閃開視線,道:“天色不晚了,二位仙人可餓了?我今日抓了幾只青蟹,正養在桶裏,二位不如嘗嘗?”

謝識不辟谷,聞言點點頭,道了聲謝,沒再為難他。

阿桑爹繃緊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鑽進廚房。

“阿識。”阿桑爹走了過後,宋魇又黏糊糊地靠了過去,趴在謝識肩上,道:“他不對勁。”

謝識點頭:“他應當知道些什麽。”

“可要想法子再問問?”宋魇捏了捏謝識的耳垂,漫不經心道。

阿桑爹對鲛人的态度不對勁,這起碼可以證明,近些時日這附近極可能有鲛人蹤跡。

只是阿桑爹既不願說,他們也不好逼得太緊。

不過,既然他有線索,那麽跟着他總不會出錯。

謝識沉默一會兒,才道:“後面再想法子問吧,只是我們可能得在這裏多待些時日了。”

他轉頭,有些擔憂地看向宋魇雙眼。

多待一段日子,就要多使一段時間的障眼法。

……可障眼法會讓宋魇的雙眼不太舒服。

宋魇卻朝他笑,軟聲道:“阿識想做什麽都可以,我都依阿識的。”

他這麽說,謝識心裏就更是酸軟,低聲道:“……抱歉。”

宋魇用拇指指尖撓撓謝識的掌心,輕道:“阿識多牽牽我,就不難受了。”

“……嗯。”謝識扣緊宋魇掌心。

*

不一會兒阿桑爹就端出了一盤個頭頗大的青蟹上桌,還有一盤奇形怪狀的蝦。

阿桑同他爹生着氣,化悲憤為食欲,兇猛地咬開蟹鉗。

吃着吃着,他見謝識把一只蝦剝得七零八碎,慘不忍睹,便說:“仙人,要不我來……”幫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宋魇冰冷地看了一眼。

嘶。

阿桑感覺自己的脊骨像被一把冰刀刮了一下,涼意和銳利沁進骨頭縫裏。

阿桑爹也瞪他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

阿桑縮縮脖子,又撇撇嘴,埋頭專心與蟹鉗作對,不作聲了。

謝識看着手裏不成樣的蝦肉,有點奇怪,他明明記得自己剝蝦技術很好的。

他以前還扮演過炮灰攻,給主角受剝了一整盤蝦。就為了引起主角攻吃醋,推動劇情呢。

這是很久之前的事,謝識發現自己對這部分記憶竟有些模糊。

最後還是宋魇給他剝了蝦,一只一只地放進他的碗裏,又給他扒出一只蟹來。

謝識一邊十分不好意思,又一邊十分滿足地吃光了。

吃完了才發現他光顧着自己,沒見宋魇吃。

看他還要再給自己剝,謝識臉上發熱,按住他的手道:“不、不用了,你吃。”

宋魇彎起眼睛笑笑:“我不餓。”

魔族生命力強悍,又加上魔淵環境惡劣,作物極少。

大部分魔族都是吃一頓,抵幾年。

等餓了再出去狩獵大型魔獸,吃了又抵幾年。

所以宋魇才能在蠻荒生存那麽長時間。

但可以不吃又不代表不想吃。

謝識堅定地搖頭拒絕,宋魇只好無奈地收回手。

阿桑爹急于揭過剛才的話題,見宋魇一直在給謝識剝蝦,便樂呵呵地道:“二位仙人這樣親密,定是關系很好。”

親密嗎?

謝識瞅了瞅他和宋魇之間的距離,隔得這樣近,他們一開始還是牽手進門的,宋魇還幫他剝了一頓飯的蝦……

好像是蠻親密的……他們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親密的?

謝識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見宋魇輕柔的嗓音道:“嗯,我同阿識最緊密了。”

是……嗎?

他轉頭去看宋魇,宋魇也看他。

面若桃花,眉眼含情,黢黑含笑的眸子裏,滿滿地都是謝識的倒影。

美色誘人。

謝識用手背欲蓋彌彰地蹭了一下發燙的臉,又把頭轉了回去。

是、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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