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求愛
第四十三章 求愛
謝燕鴻與長寧開始與烏蘭一家生活起居。
謝燕鴻本來以為,烏蘭一家在大雪寒冬離鄉別井,在這荒廢的村莊生活,還要時刻警惕狄人,應該會惶恐不安。誰知,羌人的骨子裏,似乎就帶着堅韌不屈、樂觀向好的精神,這讓謝燕鴻也不由得輕松下來。
自從離開京師之後,一路擔驚受怕,這是他第一回 ,真正放下心頭種種悲痛煩憂,輕松地過日子。
食物雖然要節省着吃,但也不會忍饑挨餓,因為烏蘭一家有鷹。
第一次這麽近見到鷹,謝燕鴻有些怕。那種怕,不僅僅是出于對危險事物的懼怕,更是敬畏。那只鷹展開雙翅足有十尺長,盤旋空中,似能遮天蔽日。
烏蘭穿着肥大寬松的褐衣,披着厚實的羊裘,冷冽的寒風将她的頭巾吹落,露出她美麗的面龐。
她的手臂上裹着厚重的牛皮,站在空曠的雪地上,朝天空伸出手臂。那只漢名為“玉爪”的海東青便盤旋着落下,鐵鈎似的,能一下撕開了野兔皮肉的爪子緊緊爪住牛皮,收攏翅膀,落在烏蘭的手臂上。它羽毛雪白,上有褐斑,神俊異常。
美麗而野性的少女,與兇猛健壯的神鳥,立于天地之間。謝燕鴻看着這一幕,心髒砰砰跳起來,內心震動,張口結舌,一時無言。
謝燕鴻與長寧換上了烏氏所贈的褐衣羊裘,策馬帶着弓箭,與烏蘭一同去打獵。
烏蘭的父親頗通漢話,他面帶自豪,朗聲笑道:“烏蘭是地面上的海東青。”
寒風呼嘯的雪地上,野兔野狐也換上了淺色皮毛,人眼根本無法發現蹤跡,更別提打獵了。玉爪眼神銳利,在空中盤旋幾圈就能發現目标,俯沖直下,他們便策馬跟上。謝燕鴻騎射準頭好,有時玉爪一擊不中,他便補上一箭。
他們不缺肉食,肉食也不好保存,很多時候,一些小小的田鼠野兔,都進了鷹肚子。
玉爪的喙也如鐵鈎一般,一只爪子摁住獵物,低頭一啄便是一口肉。它食量極大,也極能挨餓,一次吃飽之後能忍住二十餘天不進食。
謝燕鴻與長寧都不敢靠近,只有烏蘭能撫摸它光滑油亮的羽毛。
長寧見謝燕鴻眼也不眨地看着,說道:“玉爪還是雛鳥時,烏蘭就養它,一路不眠不休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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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燕鴻在史書中看過,前朝強盛時,外族還有朝貢的習慣,貢來的都是熬好的鷹,連同馴鷹的人。熬鷹的事兒他也知道一些,如果真是這樣,那烏蘭真是了不得。
長寧看着玉爪再一次展翅盤旋,說道:“估計今年春天就要将鷹放走了。”
“放走?”謝燕鴻驚愕道。
“是的,”長寧說道,“放走後,它們就會飛回山上,生息繁衍,這樣才能世世代代,無窮盡矣。”
等喂飽了鷹,捕回了獵物,晚上便有一頓豐盛的晚餐。
烤得流油的兔肉,不需要放香料,直接用烤熱的幹餅夾着吃。羌人好飲酒,也好飲茶,佐肉的有葡萄酒、黃酒、奶酒,還有烈性的酽酒,謝燕鴻只嗅一嗅便覺得暈乎乎的。壓成塊的茶磚,每次弄下來一些,放在茶铫上煮熬,又或者熬制成酥油茶。
謝燕鴻最愛羌人的乳渣,那是已經撇去酥油之後的奶汁曬成的,乳香十足。
羌人崇佛,烏蘭的父親還帶了不少漢文佛經在身邊。謝燕鴻的母親也常禮佛,他以前時常幫母親抄錄佛經,于是他閑暇時,便将《華嚴經》讀給烏蘭的父親聽。老人家極為虔誠,不吃肉食,聽讀佛經時,往往手持念珠,念念有詞地跟讀。
孩童好奇,也會圍在火堆邊聽。
梵音陣陣,和雅清徹,伴随着柴薪燃火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夜裏,有安定人心之力。
謝燕鴻頌完一遍,掩卷擡頭,見長寧正蹲坐在不遠處看着他,瞳色淺淡,眸光深沉,望之如墜深潭,不知所以。夜幕低垂,四野俱寂,謝燕鴻只覺得一陣心悸,手握緊《華嚴經》泛黃的書脊,垂眸不敢再看。
長寧竟然很受孩童歡迎,胡人小孩兒極為可愛,頭發卷曲,眼睫卷翹,眼神濕潤,一左一右地圍着長寧,伸出手挂在長寧的手臂上。長寧舉着手臂猛地站起來,兩個小孩兒驚呼一聲,腳底懸空,挂在他身上。
謝燕鴻回到溫暖的氈帳內,蜷縮在厚實的駱駝毛氈下,掰着手指算日子,快過年了。
孩童笑鬧着跑回自己的氈帳,長寧掀開帳簾進去,脫去外裳,也縮進駱駝毛氈裏。謝燕鴻好似找到了暖爐,翻了個身鑽入他懷裏,手從他腰上橫過去,腦袋往他肩窩裏鑽。長寧線條冷硬的下巴就他毛絨絨的腦袋上。
就這還不足,謝燕鴻擡起頭,用鼻尖和嘴唇去拱長寧的下颌,好像剛出生還未睜眼的小奶狗。
長寧覺得下巴一陣癢,下意識低下頭,兩人鼻尖相碰,唇尖相摩挲。
謝燕鴻只覺得渾身顫栗,他沉溺于這樣不問原由的親呢,幹燥溫熱的皮膚相貼時,比世上的一切都要讓他開心快樂,他快樂得無法思考,他的手貼在長寧的胸膛上,貼着他胸口的皮肉,感受到皮肉之下心髒的搏動。
讓他無比安心。
正月初一那天,難得的好天氣。雪停了,澄空萬裏,積雪也顯得格外的白。
謝燕鴻起了個大早,從烏蘭他們那兒讨了一碗酒、一本《觀無量壽佛經》,走遠了一些,面朝東南,虔誠下拜,将酒一道一道澆在地上,每澆一道便呼喚一遍家人。等澆完一碗酒,便輕聲将佛經念誦一遍。
若人死後真的能去到極樂世界,無災無痛,那就好了。
謝燕鴻緩慢地吐出一口氣站起來,膝蓋以下的袍子都被雪沾濕了,有些冷。他将碗和經書拿着,一回頭,發現背着刀的長寧正抱着手,在不遠處的後面,靠着一段破牆在等他。
即便暫時歇腳在這兒,長寧也從未放松警惕,刀總是背着,眼神也銳利深沉,像海東青。
謝燕鴻腳步輕起來,快步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長寧與他并肩走着,說道:“吃早飯了。”
因着互市的緣故,胡漢交流頗多,羌人的過節習俗也與漢人漸漸趨同。正月初一,他們也烹牛宰羊,祭祀祖先。即便現下流亡在外,一切從簡,也頗多儀式。
烏蘭與她的堂姐妹們,梳起高髻,冬日裏沒有鮮花,只能簪上花釵,額前、脖頸、胸襟、手腕上都戴有配飾,最為漂亮的是烏蘭的頭巾,上面綴滿白色貝殼,在陽光底下流光溢彩。男子也都換上了新的氈衣,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
一見謝燕鴻來,烏蘭便給他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酥油茶。
她今天描眉畫唇,有一股攝人心魄的美。只見她從火堆旁拎起一只死去的野兔,掄圓了胳膊,甩出去,玉爪正在半空盤旋,急沖而下,用爪子鉗住野兔,落地撕扯起來,埋頭大吃。
這一整天,他們飲酒喝茶吃肉,縱然前路未蔔,也暫享一時歡樂。即便是四處劫掠的狄人,今日也該回到家中,與親人團聚了。
直到入夜,燃起火堆,烏氏族人拿出樂器來,有輕便的竹笛和埙,烏蘭抱着她心愛的琵琶,有人甚至就抱着盛酒的陶缶,擊缶而歌。歌聲或沉郁或清越,與謝燕鴻往時聽過的柔婉腔調都大不相同,廣闊如草原,浩渺如長空,深沉如連綿起伏的山。
即便謝燕鴻不擅長飲酒,在這樣的情形下,也不禁多喝了兩杯,醺醺然輕飄飄的。
他們開始圍着火堆跳起舞來,謝燕鴻不懂他們的舞,有點像胡旋舞,但又少了妖嬈,多了豪爽。男女都跳,胡女的手腕腳腕套有鈴铛,繁複的動作,讓鈴聲如珠落玉盤,清脆好聽。他們騰躍回旋,火堆将舞動的影子投在地上,讓謝燕鴻更暈了。
突然,有個謝燕鴻不太熟悉的胡女笑着跑過來,他依稀記得她好像是烏蘭的一個妹妹,長得嬌小可愛,像一株剛剛開放的鈴蘭。伴随着細碎的鈴铛聲,她跑過來,将謝燕鴻一把拉起。
謝燕鴻連連搖頭,一時也顧不上對方能不能聽懂,疊聲說道:“我、我不會......”
她完全沒在聽,拉着謝燕鴻的手就轉起來。謝燕鴻驚呼一聲,怕自己被甩出去,只能随着她一直在轉。他用餘光瞄見了長寧,他也被烏蘭拉了起來,加入到這場不知何時起,又不知何時終的舞蹈當中。
謝燕鴻意外地發現,長寧會跳。
他跳的和他們跳的略有不同,似是融合了其他胡族的舞步,每一步都踩得結結實實,又能随時騰躍而起。僅憑腰部的力量,就能回身下探,仿佛猴子撈出水中的明月。他肩膀寬厚,臂展極長,動作舒展,表情認真。
就在謝燕鴻轉得天旋地轉時,她突然将手松開了,謝燕鴻往後一倒,被正好在身後的長寧接了個滿懷。
樂聲霎時停了,舞蹈也停了。
拉謝燕鴻的那名胡女,将手腕上戴着的鈴铛捋下來,塞進謝燕鴻手裏,笑着朝他說了什麽,轉身跑走了。
謝燕鴻還在喘着粗氣,不知所措地拿着鈴铛。
一回頭,長寧也跳得極喘,胸膛起伏,在冬日的夜裏,也冒出了滿頭滿頸的汗,散發着熱氣。
長寧說:“她在向你求愛。”
作者有話說:
這裏的烏蘭一家設定是羌人,因為是架空,生活習俗融合了好幾個少數民族,主要參考的是西夏的黨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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