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面具(副)

第五十章 面具(副)

開春,萬物複蘇,連土匪寨子裏也開始生機勃勃*來了。

木樁子兩頭削尖了,一個挨着一根打進地裏,圍成籬笆圍牆。圍牆裏頭圈一塊地種點兒菜,再圈一塊地養幾只牛羊雞鴨,聊勝于無,主要的補給還是靠搶。

一個動蕩的冬天,洪濤山下雨後春筍般冒出了大大小小好幾波匪寇,冬日裏雪一場一場地下,大家都想着活命,說是匪寇,跟流民也差不多。如今冰消雪融,朔州城裏的官兒也從不曾管過他們,一個個的心思也都活泛起來了。

陳大力想當土皇帝,其他土匪頭子也想當土皇帝,想要當土皇帝,就先得把周圍的對手打服了。

這樣的粗重活,是不必陸少微動手的,他現在最要緊的,是幫陳大力“煉丹”。

如今他是天天“煉”,十日一次,給陳大力獻上“仙丹”,讓他服下。陸少微也不能像先前那樣燒空爐了,他跑了幾回朔州城,采買了不少“仙材”,其中還有一小塊亮閃閃的黃金,真金白銀的,升起爐來,很像那麽回事,極能唬人。

陸少微在燒得正旺的爐旁盤腿坐着,取暖打瞌睡,像只老太太養的老貓。

突然,外頭一陣喧鬧,有人聲也有馬聲。陸少微掀起一點兒眼皮,見給他添柴加火打下手的二狗子坐不住了,一個勁兒地往外看,好像凳子上有蟲咬他屁股似的。

“咳咳——”陸少微頗具威嚴地輕咳兩聲。

二狗子瘦瘦小小的,被他吓了一跳,不敢動了,認真地添了兩根柴火。外頭實在是熱鬧,他當真坐不住,可憐巴巴地小聲喚道:“仙人......仙人......”

陸少微眼睛也不睜,動也不動,拖長聲音應道:“嗯?”

二狗子懇求道:“顏二哥他們好像回來了,我能去瞧瞧嗎?就看一會兒......”

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過了好一會兒,陸少微才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他頭還沒點下去,二狗子就像支箭似的蹿出去。陸少微再掀起一點兒眼皮,見屋裏頭沒人了,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扒着屋裏的小木窗,踮着腳往外頭偷偷看。

土匪寨子門口圍滿了人,将得勝歸來的人和馬圍得水洩不通。

陸少微一眼就見到了顏澄,騎在高頭大馬上,背後背着刀,半張臉都被布巾擋住,只露出眉眼。他們收獲頗豐,馬上都綁了東西。陸少微彎腰從地上随便撿了一小截樹枝,扣在拇指和食指間,待顏澄牽着馬從窗前過的時候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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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樹枝準确地打到顏澄的額頭上,顏澄敏銳地看過來,陸少微一個猛蹲,又坐回丹爐旁邊,合上眼睛,裝作盤腿打坐。

二狗子一陣風地沖進來,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給陸少微耳朵裏灌話。

“......帶了好多東西回來!還有一頭豬!咱們今晚是不是能炖肉吃?”

“顏二哥好像挂彩了。不過他好像一點兒也不疼......”

陸少微看他一眼,他沒看到,繼續念叨:“還帶回來了一個女人!皮膚像雪一樣白!”

講到這裏的時候,顏澄推門進來了,二狗子狗腿地湊過去,要幫他拿刀。顏澄把擋臉的面巾扯下來,扔到一邊,嫌棄地擺擺手,二狗子忙不疊地往外退,走前還朝陸少微喊道:“仙人!柴火加好了,我......”

顏澄反手就把門掩上,把他的話尾巴關在外頭,揉了揉耳朵,嘟哝道:“吵死了。”

陸少微仿佛入定,一切都不能讓他分心,就這麽閉着眼打坐。顏澄慣了他這個神神叨叨的樣子,也不去戳穿他,倆人互相知道彼此的底細,也不搞那些虛的。

顏澄龇牙咧嘴地把上身穿着的粗布衫脫了,受傷的地方在後背,被刀尖刮了,不深,但沒剛才沒好好包紮,血沁出來,順着後背往下流又凝住了,後背全是血痂,看着很是狼狽。陸少微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看着他蹲在地上,翻箱倒櫃地找傷藥。

“在那兒......最底下......”陸少微提醒道。

顏澄找到了傷藥和幹淨麻布,弓着背坐在陸少微旁邊,随口說道:“來,幫我包紮一下。”

陸少微接過東西,将顏澄背上匆匆包紮的布揭下來,疼得他一個勁兒倒吸氣。顏澄個子本就高大,原本還是青年模樣,這幾年吃了苦頭,比原來又更挺拔,後背寬闊。陸少微個子小,戳了戳他的後背,說道:“往下面坐點兒,不順手。”

顏澄幹脆盤腿坐在地上,陸少微幫他簡單清理了傷口,上了藥,幹淨的麻布撕成條,前胸後背繞幾圈,松松綁個結。傷口包紮好之後,顏澄又不怕疼了,站起來伸了兩個懶腰,抱怨了兩句“累死我了”,把自個兒攤平了,趴在床榻上,皮膚曬成了深麥色,肌肉舒展緊實。

“別睡,”陸少微說,“給你個東西。”

顏澄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臉埋在臂彎裏,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權當搭理了。他聽到陸少微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翻什麽東西,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的困意落不到實處,他只好翻過身來,用手肘将身體支起來,避開傷口。

陸少微将一個什麽東西扣在他臉上,他睜眼,透過兩個洞見到了陸少微臉上滿是得意。

“這是什麽?”

顏澄将那玩意兒拿在手上,仔細端詳——那是一個用木頭刻的面具,蓋在他的臉上,恰好可以擋住大半張臉。

他臉上的刺字是個大麻煩,要盡量少示于人前。他是在冊的罪卒,逃卒是要死的,還有可能會累及京中的母親,所以他絕大部分時間都随手抓一條布巾綁在臉上。這個面具就要精致得多,木頭打磨得光滑,一點木刺都沒有。

“怎麽樣,”陸少微得意洋洋地道,“合适吧。”

見顏澄愣住了,陸少微有些不滿意,又将面具扣回到他臉上,雙手扶着,将其中的精妙之處講給他聽。

“眉弓鼻梁處最難做,要貼合又不能沒有縫隙......”

随着他的話,他的手點過眉弓和鼻梁。顏澄簡直整個人傻住了,感覺這個木頭面具做得過于薄了一些,陸少微掌心的體溫都透過面具傳到他臉上了。

顏澄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榻上跳起來,捂着面具一個勁兒地往後退,奪門而出。正在陸少微摸不着頭腦的時候,他又沖進來,一手抓起脫下的衣服,另一手仍舊緊緊捂着那個面具,再次沖出去。

陸少微撓頭:“這是怎麽了?”

到了夜晚,寨子裏要大吃慶功宴。顏澄他們這一次出去,是去隔壁寨子打秋風的,那個寨子人沒有他們多,只能一直往後縮,被他們追着打,這一回,除了逃跑的幾個人,整個寨子都要被他們搬空了。

陳大力自然高興,覺得自己離當土皇帝又近了一步。

搶回來的那頭豬,已經炖成了好一大盆,厚厚的油汪在上面,香味直往人們鼻子裏鑽,二狗子的眼睛都要粘在豬肉上了。

陳大力學陸少微穿起了道袍,五大三粗的偏要裝樣子,滑稽可笑。彭六坐在他身邊,兩人兄弟模樣,親親熱熱,旁邊圍了好些親近的人。顏澄坐在另一桌,旁邊也圍了不少人,他臉上已經戴上了陸少微給他的面具,不說不笑時,顯得越發兇神惡煞。

陸少微也饞肉,但他得保持仙風道骨的樣子,假裝自己一點都不餓,坐在陳大力另一邊,只笑不語。

這一場慶功宴上,除了肉之外,還有一樣東西也讓人饞——女人。

那是個姿色平平的女人,三十歲上下,但在這風雪猛烈的北地,她還有一身雪白的皮子,還有一雙漂亮眼睛,媚眼如絲。聽說她是隔壁寨子頭頭的女人,喚作“雪娘”,逃命的時候把她給扔下了,她就主動要跟回來。但大家饞歸饞,也都有眼睛,能看到雪娘一雙眼睛帶鈎子似的,鈎在顏澄身上。

可是顏澄不知在想什麽,根本沒看她,純屬是媚眼抛給瞎子看了。

陸少微将所有人的舉動盡收眼底,但他一心只想多吃兩口肉。他借口要煉丹,向陳大力告辭了。陳大力對他那是畢恭畢敬,站起來送他。他拂了拂一塵不染的袍子,走出去,出去之前,路過顏澄身邊,輕輕拍拍他。

陸少微本意是悄悄暗示顏澄給他裝點肉回來,顏澄好像被針刺了似的,整個人跳起來,差點把桌子都掀翻了。

現在所有人都在看他們倆了,陸少微一時語塞。

雪娘就坐在旁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波流轉,笑道:“哎呀,奴家把筷子碰掉了。”

圓場雖然生硬,也好歹是個圓場。陸少微做出一副被冒犯的樣子,哼一聲拂袖而去,走的時候還朝顏澄擠擠眼,希望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一番酒足飯飽後,顏澄回來了。

他進門的時候,陸少微皺了皺鼻子嗅了嗅,沒聞到肉味,長嘆一口氣。他嘆一口氣,顏澄像聽到了驚雷,整個人都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見陸少微沒有下文,才踮着腳小心翼翼地躺下準備睡覺。

這一回,不等陸少微劃清界限,他都自動自覺地離他好遠,比楚河漢界還寬。

陸少微惦記着肉,翻身坐起來,拍了拍顏澄,叫道:“喂——”

顏澄好大的反應,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差點滾下床去,好像陸少微是什麽洪水猛獸。陸少微這回是真惱了,壓着聲音罵他:“你見鬼了啊!給你送東西你還老大不願意,我肉呢?餓着呢!”

兩人在昏暗的房內四目相對,陸少微眼睛亮亮的,又茫然又生氣,氣得冒火。顏澄眼神直愣愣的,好像丢了魂。半晌,顏澄一個箭步下床,赤着腳就出去了。

陸少微猛地捶了一下床,怒道:“氣死我了!”

過了一小會兒,顏澄蹑手蹑腳地進來,手上拿着一個碗,碗裏頭是堆得冒尖的炖豬肉,香噴噴的。陸少微正氣呢,翻身面對牆裝睡。

顏澄蹲在床邊,捧着碗,小聲說道:“對不住,肉我拿來了。”

見陸少微沒反應,過了一會兒,他又道:“那個......面具我很喜歡......多謝......”

作者有話說:

他們倆怎麽這麽好笑,寫起來也很好玩。

今天更了兩章,49和50,別看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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