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絕處逢生
第五十六章 絕處逢生
謝燕鴻覺得自己仿佛沉浮在洶湧的海上,時而被抛到浪頭,稍微有一些知覺,能聽到狂風肆虐,馬兒哀叫。時而又被壓到海底,一片漆黑,什麽也聽不到看不到感覺不到。
恍惚中,他聽到有人在用胡語說着什麽。
謝燕鴻很着急,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難道最後還是落在狄人手裏嗎?
着急歸着急,他什麽也做不了,連動一下手指頭都做不到。過了不知多久,他感覺到有水灌進他的嘴巴裏,那一口水,有如甘泉,濡濕了他幹裂的嘴唇,他近乎貪婪地喝着,喝到肚子鼓脹,總算恢複了一些意識。
謝燕鴻腦子裏的那根弦始終繃着,一擡手,扼住了喂水的人的手,定睛看去,跪坐在他身側拿着水囊的是一個胡人少年,看着和恒珈身形相似,但相貌殊為不同。恒珈雖是胡人相貌,但也能看出是胡漢通婚所生,這位少年和烏蘭他們更像一些。
那位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大步,嘴裏叽裏咕嚕說了幾句胡語。
謝燕鴻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不是狄人所說的胡語,更像是烏蘭他們所說的羌人胡語。他喉嚨嘶啞,清咳了好幾聲才發出聲音來,嘶啞着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用生疏的漢話,磕磕巴巴地回答他:“我、我叫.......我是阿羊......”
謝燕鴻大喜過望,坐起來,說道:“你是長寧的家人!是長寧的外公叫你來的嗎?我們是不是離什贲古城很近了!”
阿羊眨巴着水汪汪的綠眼睛,艱難且認真地講了一長串,謝燕鴻聽得很艱難,但絕處逢生的希望讓他激動極了,不厭其煩地問和聽,最後聽懂了。
長寧的外公見狄人動兵,猜想中原必有異動,長寧又久久未歸,知道有可能出事了,就讓阿羊在什贲古城的附近查看,看能不能見到長寧的蹤跡。阿羊在庫結沙的邊緣,見到了烏蘭的四蹄踏雪黑馬,知道有蹊跷,黑馬有靈,帶着阿羊來到了這個庫結沙邊緣的佛窟。
謝燕鴻大感于黑馬的靈性,黑馬此刻就站在小烏的旁邊,兩匹馬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互相親呢地拱對方的脖子。黑馬的後臀上有鞭打的痕跡,料想是恒珈搶走黑馬後,黑馬不聽他的使喚,甩下恒珈獨自走了。
想到恒珈,謝燕鴻馬上又想到了橫在他們腦袋上的刀——狄人的追捕。
他想站起來,但腿還是一陣發軟,他只好坐在地上,探身去看長寧。長寧應該也喝過水了,嘴唇濕潤,只是依舊昏睡。
“他以前試過這樣嗎?”謝燕鴻問道。
Advertisement
阿羊搖搖頭,說了幾句胡語,馬上又反應過來謝燕鴻聽不懂,煩躁地撓撓頭,換成漢話慢慢說道:“阿公給他紮針,紮針就好了。”
謝燕鴻這下來了力氣,扶着洞壁站起來,說道:“那我們快一點。”
他們二人合力,再次将長寧架到黑馬上,阿羊自己騎一匹馬,謝燕鴻騎着小烏,準備離開這個佛窟。謝燕鴻打頭,可是小烏卻踟蹰不前,才踏出洞窟,便打着響鼻後退。
阿羊忙道:“噓——”
謝燕鴻勒住馬,努力在呼嘯的風聲中聽出些動靜,卻聽不出來。反而是阿羊,耳朵和長寧一樣的好,皺着眉頭,簡短地說道:“有馬,還有人,很多。”
這時候,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沙漠,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呢,答案呼之欲出了。
打頭的謝燕鴻一停,後面的兩匹馬都停了,謝燕鴻回頭看了一眼,伏在黑馬上,毫無生氣的長寧。不知道他的頭疼不疼,有多疼,也不知他這樣昏迷這麽多天,會不會傷及根本,畢竟他這幾天,一口吃的都沒下肚,喝的水也不多。
庫結沙這樣大,若要躲開狄人,就要和他們繞圈子,憑借識途的黑馬,還有阿羊,要繞開狄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需要時間。這個時間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
但是,如果狄人抓住了他,那麽長寧作為随從,根本沒有大費周章繼續搜捕的必要。
電光火石間,他就下定了決心,這中間幾乎沒有動搖。
他對阿羊說道:“我去引開他們,你帶着長寧去什贲古城吧。”
阿羊很快就明白了,他不同意,瞪大眼,一個勁兒地搖頭,但又說不清楚,只能胡漢夾雜地說,叽裏咕嚕的,謝燕鴻基本沒聽懂。
“沒有別的辦法了,不能拖那麽久。”謝燕鴻說,“沒有他,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阿羊也看一眼昏迷的長寧,知道謝燕鴻說的有道理,只能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閉嘴了。謝燕鴻從自己懷中,拿出一直貼身藏着的,母親寫給他的絕筆書,交給阿羊。
“他若是醒了,就讓他替我保管吧。還有小烏,你也牽走。”
除此以外,謝燕鴻身無長物,孑然一身。
但他似乎有已經擁有了許多。
他下了馬,走到長寧身邊,發現自己這個高度沒有辦法親他的臉,只能握住他垂在一邊的手,把臉埋進他的掌心,用嘴唇輕輕碰了碰。
謝燕鴻最後看了長寧一眼,獨自走進了茫茫無邊的庫結沙。
很奇怪的是,之前走在風沙之中,他感到孤獨無助,但現在,他真的是一個人了,卻不再有一絲惶恐。他背離佛窟,往前走了大約一刻鐘,遠遠地便見到了狄人的人馬。他們所帶的獒犬,遠遠地便朝謝燕鴻吠叫。
謝燕鴻原地撲倒,雙眼一閉,裝作體力不支的樣子。
很快地,他就聽到了人聲馬聲狗吠聲,當中,恒珈的聲音是他最為熟悉的。
謝燕鴻感覺自己被綁了手腳,拎上了馬。上了馬想裝昏都不行了,恒珈好像決心把自己吃過的苦讓謝燕鴻再吃一遍,任他頭朝下,在馬上颠簸。謝燕鴻很快就把肚子裏僅剩的東西吐了個幹淨,徹底地暈過去了。
暈過去之前,他又想起了佛窟裏那尊破舊的佛像。
他虔誠地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一個月後,狄人東侵,進犯朔州城。
洪濤山。
原本匪頭陳大力坐的位子現在換人了,顏澄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頭,一只腳踩着椅子的邊沿,戴着遮住半張臉的面具。
“戰況如何?”他問道。
五日前,山寨負責四處查探的小喽啰就已經報上來了,狄人攜大軍東侵。但他們不過是個匪寨,出面阻攔,不過螳臂當車,若要繞路去報信,也來不及了。
去探的人回道:“不敢再近了,遠遠在山上看,似乎打得很激烈。”
顏澄面色陰沉,朝旁邊問道:“你真的不會算命嗎?這天下将落于誰手?我等又将如何自處。”
陸少微說道:“我不會算,也不敢算。”
紫荊關。
副指揮使秦寒州與上官吵得唾沫橫飛,幾乎都要掀桌子了。他的上官,紫荊關指揮使被他氣得臉都紫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你藐視上官!不遵軍令!就算你老子是皇帝,我也要參你一本!”
秦寒州冷笑:“我老子如果是皇帝,你朝誰參我?”
指揮使氣得昏了頭,被他噎得一口氣沒喘上來,拍着胸膛順氣,結結巴巴道:“你!你!你!”
秦寒州說道:“朔州城已經落于敵手,那只是個開始,再往東就是大同,接着就是我們,一旦不敵,西北無險可守,魏州危矣。魏州若也失守,大梁朝就等着遷都吧。”
指揮使罵道:“就你明白,其他人都是傻子嗎?狄人步步進犯,我們需得保存兵力,不然之後如何抵抗?”
秦寒州明顯不服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指揮使說道:“你這麽厲害,你去!你去點兵!沒有我的軍令,看誰敢應!”
秦寒州猛地起身,帶翻了所坐的椅子,揚長而去。
魏州。
整整一個冬日,孫晔庭都留在了北方。這個冬日,有一場接一場的大雪,大雪壓塌了民房,狄人作亂,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流民數量劇增。到了開春,厚厚的積雪化了,春汛又導致河床決堤,洪澇四起。
他本打算開春便回京複命,沒想到這一等,又等來了狄人東侵。
聖旨到的那日,所有魏州的官員都跪迎聖旨,孫晔庭跪在最前面,接下了那道任命他為“西北督軍”的聖旨。這督軍雖是武官,卻不領兵,只起監督三軍,參決軍務的作用,就等于是皇帝放在西北諸軍中的欽差。
來宣旨的內侍官與孫晔庭套近乎:“哎呀,大人好不容易該回京了,又被這軍務拖住了腳。這些蠻子,開春雪化了就該呆在關外放牧才是,攪得人不得安寧......”
內侍官驕橫的埋怨被傳令官高聲打斷。
“報!狄軍出朔州,進犯大同!”
內侍官大驚失色:“哎呀,這怎麽......”
孫晔庭冷聲朝他道:“出去。”
什贲古城。
這裏本是胡人先民所居,随着庫結沙範圍逐漸擴大,古城風沙越來越大,先民便率衆穿越沙海,逐水草豐美之地而居。随着狄人在草原上排除異己、搶占牧區、聲勢愈隆,各族胡民四散離開河套平原。
其中有部分,便前往什贲古城隐居起來。
此處風沙大,氣候幹燥,讓上了年紀的獨孤信有些吃不消了,他決定要離開什贲古城,往更濕潤宜居的地方去,阿羊和他一塊兒。
長寧與他們在古城外分別,沙漠的大風裹挾着沙子,卷動他的衣裾。
獨孤信嘆道:“又是春天。一年前春天将來的時候,我也送別了你。”
長寧騎在馬上,昂然眺望,若有所思地說道:“不一樣。那時候我一無所知,現在,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去吧。”獨孤信說道。
“駕——”
長寧猛夾馬肚,策馬躍入春天裏。
作者有話說:
這一部分的劇情到這裏就結束了,接下來開始新篇章了。
寫這篇文的過程真的挺煎熬的,但寫到這一章的時候,各條故事線彙聚在一起,那種爽的感覺太治愈了!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