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攻城

第七十一章 攻城

魏州北枕居庸,西峙太行,南俯中原,江北守備軍趕往魏州所經之路全是大片原野,視野開闊,一覽無餘,正适合急行軍。

秦寒州與八萬江北守備軍彙合,已有一日整,他身上令牌官印等都齊全。再說了,禦前紅人,殿帥秦欽的小兒子被發配北地戍邊的事情,人盡皆知,他的身份很快就被确認了。

守備軍的頭領是派兵增援時提拔的新任指揮使,統領守備軍各營。官大一級壓死人,加之秦寒州目前就是個光杆兵,身邊就只跟了一個謊稱為小兵的顏澄,自然不會有人聽他的。任他将敵情說得再兇險,這指揮使也不以為然。

秦寒州失之圓滑,從前在紫荊關戍守時就敢跟上官拍桌子,如今急起來,不管不顧,人家更不願意聽他的,秦、顏兩人只能作為編外人士,與守備軍同行,幹着急。

“急也沒用。”顏澄勸他。

“怎麽能不急!你......”秦寒州急得嘴角長了個燎泡,邊說邊倒吸氣。

顏澄拽了拽他,讓他小點兒聲,繼而說道:“我們也不知道狄人打的什麽算盤,你說得再急,也是空口無憑。”

秦寒州怒道:“等搞清楚他們打的什麽算盤就晚了!”

眼瞧着魏州城一日近似一日,秦寒州的心始終揪着,天色也似他的心情,陰沉沉的,終日下着淋淋漓漓的小雨,細絲似的,連下雨都不痛快。主将下令駐紮,休整過後,一鼓作氣直奔魏州,解魏州之困。

此地是駐紮的好地方,四處盡是平原,沒有遮擋。一路急行軍,士卒皆已疲乏不堪,此時也确實需要休整了。

秦寒州铠甲不解,目光炯炯,枕戈待旦。

前哨一遍遍地前探,都沒有探到狄人兵馬的蹤跡,主将便放心了,回頭一看秦寒州這個模樣,不免有了嘲弄之心,想了想又作罷,懶得與一根筋的人較勁,徑自休息去了。

顏澄如今的身份是小兵,臉上戴着面具,一看便與常人不同,兵卒們自然是好奇的,圍在一塊兒啃幹糧的時候,自然而然地便問起來了,顏澄有心要和他們打成一片,打探點消息,有問必答。

“臉上有疤,燒傷的,”他說道,“怕吓着人,便遮蓋起來了。”

塞了滿口幹餅的一個小卒指了指自己臉上一道一指長的疤痕,說道:“前不久弄的。”

顏澄看了一眼,低頭咬了一口硬得跟石頭似的餅,佯作不經意地說道:“到處都打仗啊......”

這句話屬實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了,湊在一起的小卒們都“嗡嗡”聲地讨論開了。

“可不是嘛......打個沒完......”有人抱怨道,“家裏的地都荒了。”

有人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道:“同樣是打仗,咱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聽說臨安那邊打得也兇,但好歹是熱鬧的地界,有點油水......”

聽到這個,也有人來勁兒了,附和道:“是啊。哎,你聽說了嗎?說是投奔濟王旗下,不管大頭兵還是夥夫,先發一個月饷銀......”

抽氣聲此起彼伏,顏澄動作頓了頓,又故意問道:“濟王?濟王是誰?”

“濟王你都不知道?”這人聲音壓得更低了,神秘兮兮地說道,“濟王就是從前的太子!聽說他是被冤枉的......”

小卒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說道:“被冤枉的。”

君臣父子,皇家秘辛,這些小卒聊起來頭頭是道,仿佛是昨晚躺在皇帝的榻下聽來的,顏澄聽入耳朵裏,只覺得滑稽。一哂之後,又頗覺造化弄人。榮王費盡心思弄來的皇位,看來也坐得不穩妥,也不知是誰,能笑到最後。

再往後聽,也聽不出什麽了。他算是知道了,原本的江北守備軍,抽調了不少去鎮壓周邊零零碎碎的亂軍,按下葫蘆浮起瓢,沒個停的時候,損耗頗多。為了這回解魏州之困,臨時征了不少兵,勉強湊齊了八萬。

他将這個情況告訴秦寒州,秦寒州長長吐出一口氣,覺得心裏越發堵得慌。

“前哨探不到狄人兵馬蹤跡,估計都圍在魏州了。”顏澄說道。

秦寒州搖頭,說道:“狄人騎兵精悍,來去無蹤,最擅奔襲,不可掉以輕心。而且,他們有鷹,能抵過千百個哨兵......”

安靜了整整一夜,等到天邊泛白之時,正是一天中人最為疲乏的時候,秦寒州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聽到渺遠的天際有一聲模糊的尖嘯。他頓時驚醒,一個激靈站起來,“噌”一聲拔出佩劍,大喊道:“有敵情!”

衆人昏昏欲睡,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倒是顏澄先醒了,抽出刀來,往軍中燒飯的大鐵鍋上一頓猛敲,聲音震耳欲聾,将熟睡的主将也驚醒了,張口要罵,卻見遠處的天際有一道輕捷如鬼魅般的影子劃過。

秦寒州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地大聲喊道:“是狄人的哨鷹!”

主将瞪大了眼睛,厲聲大喊:“整裝!上馬!”

士卒們驚魂未定,匆匆整裝。但正如秦寒州所料,狄人騎兵速度極快,來去無蹤。此處雖是平原,但西北高東南低,狄人位于高處,騎兵俯沖,如虎添翼。號角才将将吹起來,狄人騎兵就已經出現在視線之內了。

秦寒州有如醍醐灌頂,這頭伏擊援軍,那頭定是準備圍城了。

只是他明了得太遲,也不知道狄人已經在這兒等了他們多久了,養精蓄銳,俯沖下來時,宛如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剛剛組織起來的陣列當中,當下就被從中沖開了。

秦寒州戍守邊關時間雖不長,但所學所思都是為了對付邊境胡族,心中馬上就有了應對之法。他勒住受驚揚蹄的馬,大喊道:“不能分散!”

然而,他的聲音在人喊馬嘶、刀劍相擊的戰陣中實在太小了,縱然他喊得聲音嘶啞,也無人聽見。各營陣列皆看主将令旗,只見令旗揮舞,散亂的陣列重新收攏,分作左右兩翼,企圖将直沖進來的騎兵包抄。

趁陣列未成,狄人再次沖鋒。

這下,秦寒州再也顧不上陣列如何了,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保命上面。他傷重未愈,力有未逮,雖劍術了得,也險象環生。他在戰陣中左沖右突,眼角餘光見顏澄且戰且退,停在他身邊。

顏澄喊道:“怎麽辦?!”

秦寒州後背刺痛,有股暖流順着脊梁往下,應該是傷口繃裂出血了。他皺眉,握緊劍柄,望向一片混亂的戰陣。狄人的哨鷹高高盤旋在天上,超出了弓箭、弩箭的射程範圍,一圈又一圈地飛着,時不時發出幾聲尖利的叫聲示警。

怎麽辦?能怎麽辦?

正此時,戰陣中心,高高舉起的主将令旗忽然倒下,旗幡沒入亂軍之中,不見了蹤影。有狄人操着生硬的漢話,大喊:“主将已死!速速投降!繳械者不殺!”

幾乎是同時,一支箭不知從何而來,越過衆人頭頂,直直往空中而去,射中了哨鷹。此箭力度剛猛,帶着被射中的鷹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又直直墜下。

秦、顏二人同時望向箭矢飛來之處,只見地勢高處,有數騎直沖而來,緊随其後的,是一隊騎兵。馬蹄踏處,塵霧飛揚,分辨不清到底有幾人。

并不是發呆的時候,顏澄首先反應過來,猛夾馬肚,戰馬一躍而出,沖入戰陣正中,左沖右突,于陣中發現了摔落在地的紅色旗幡。他一手緊握馬缰,從另一側俯身下撈,用刀尖将旗杆挑起抓在手裏,重新高高舉起。

左右的兵卒見令旗重新立起,便紛紛聚攏到令旗周圍。

見機,秦寒州長劍高舉,劍刃反射着天邊乍現的日光,他大喊道:“帥旗在此,聽我號令!”

狄人被後方突然出現的援兵吓得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不知是對這頭落于下風的敵人乘勝追擊好,抑或是掉頭先解決後來者。守備軍衆兵皆聽令旗號令,紛紛聚攏于旗下。

趁此機會,秦寒州長劍下揮,直指敵軍,顏澄所擎令旗随他的劍而動,劃下一道亮眼的紅影。

翻湧的黑雲猶如浪濤,在天邊刮起巨浪,黑沉沉一片又如一張大掌,自上而下壓下來,讓魏州城顯得格外渺小。

王谙與孫晔庭親自帶人清點了城中剩下的糧草,省着點吃,足以讓城內軍民消耗足足一月。即便固守不出,等待轉機,也能足足撐上許久。這讓孫晔庭心中稍定,這幾日來,他發動軍民,加固城牆、城門,深浚城壕。另外,防着暴雨決堤,毀壞城防工事,防洪堤也需要修築起來。

孫晔庭忙得腳不點地,全無了往日儒雅斯文的樣子,灰頭土臉的。

他屁股還沒坐定,斥候滿面通紅地沖進來,嘶聲喊道:“督軍!狄人準備攻城了!”

孫晔庭拍案而起,腦子卻空白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狄人等待了許久,在等什麽時機?為何是現在?

斥候叫他:“大人?大人!”

孫晔庭回過神來,連忙吩咐道:“去叫王大人!”

話音剛落,他又覺得等不及與王谙碰面了,一一傳令下去,自己也速速披挂,上了城樓,與王谙于城頭相遇。兩人扶着城牆望出去,隔着細密銀絲織成的雨幕,遠處是黑壓壓的一片狄人騎兵,看不清數目,騎兵頭頂是十數只哨鷹,在陰沉的天幕下盤旋。

王谙建議道:“此時應收兵入城,緊閉城門,固守不出。”

孫晔庭看了看他,卻道:“狄軍勢盛,我們應主動出擊,贏下首戰,才好鼓舞士氣。”

王谙沒有反駁,孫晔庭自己說完卻猶豫了。王谙是領過兵打過仗的,自己連騎射都不精,一切都沒有把握,只是紙上談兵。只要他一聲令下,這許多人的性命就挂在他身上了,甚至乎,這一座城的命運也由他決定。

孫晔庭的拳頭捏緊了又松,最終還是說道:“王大人所言甚是。”

命令還未傳下去,就有兵卒來報,說是有人想要偷偷出城。大戰在即,此人當斬。孫晔庭吊起眉毛,正要下令,卻見小卒面色為難,他奇道:“是誰?”

等人押上來的,孫晔庭與王谙都吃了一驚,想要偷偷出城的竟是安撫使鄭磬,與他的家小。

孫晔庭怒極反笑,說道:“鄭大人,你意欲何為?”

甫有戰情,此人就告病在家。聽聞他一直在往京裏遞話,說是想要回京,只是一直沒走通關系。這種貪生怕死之輩,孫晔庭也懶得去理。只是他知道,王谙與此人結親,将自己的孫女嫁給了鄭磬的小兒子。

王谙見到鄭磬一副縮頭縮腦的樣子,全無往日趾高氣揚的官相,深感不齒。他忙看向随從,見随從給自己搖頭,知道孫女與孫女婿并未同鄭磬一塊兒,心下稍定,清了清嗓子,向孫晔庭說道:“此人可惡,應收押在牢,等戰後再參他一本,交由聖上裁決。”

孫晔庭知曉王谙并不想讓自己當下就砍了鄭磬,也點了頭,将鄭磬押下不提。

魏州的七個城門皆緊緊閉合,各處嚴陣以待,狄人也率兵逼近。孫晔庭站在城樓上,聽見哨鷹尖嘯,號角嗚嗚然恍如哀泣,馬蹄揚起飛塵,也不由得一陣心悸。他擡起手,弓弩手領命,弓箭弦如滿月,弩箭引而不發。

狄軍行至城下十裏處便停了,有一騎排衆而出,策馬至城下。

“你們的糧草已經被我們燒了!城裏的糧草都是假的!”

這一句喊出來,孫晔庭心中一突,餘光中見兵卒臉上皆有異樣之色。還不等他應對,那單騎手中抛出一樣什麽東西,咕嚕嚕地滾出去好遠。

“你們的援兵!也被我們截殺了!”

孫晔庭定睛看去,見那咕嚕嚕滾來的的确是一個頭顱,頭顱上還系着頭盔。

這一下,猶如一記重錘,敲在了魏州城內每一個人的心頭。孫晔庭咬牙切齒,奪過旁邊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沉肩拉弓,箭破空而去,準頭好出平日許多,直直将那喊話的狄兵射落馬下。

這一箭卻仿佛成了敵方沖鋒的信號,狄軍萬騎齊發,直沖魏州城而去。

作者有話說:

魏州這一戰的描寫,有參考明朝的北京保衛戰,當年看這一段歷史的時候就很崇拜于謙。有興趣可以去了解一下。

絞盡了我為數不多的腦汁,明天還有更新,希望明天能寫到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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