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盟約
第八十章 盟約
立秋那日,是陸少微蔔定的好日子,天朗氣清,狄軍與梁軍,分別陳兵于永定河兩岸。天邊已有零星大雁覺察出秋的氣息,開始南飛。大戰當日開閘放水的白鶴堤此時好好關着,河水已經不似夏日裏洶湧。
謝燕鴻一身戎裝,與孟霁并騎,在最前頭,長寧落後半個馬身,緊緊跟在謝燕鴻身後。
等了約莫小半刻鐘,對面狄軍也無動靜。謝燕鴻哂然一笑,驅馬便要往前踏上白鶴堤,往敵軍陣前而去,長寧便随其後,孟霁眉頭一皺,阻止道:“他們不知意欲何為,二公子小心危險。”
謝燕鴻淡淡道:“斛律恒珈氣量小,故意在這兒找不痛快呢,不必怕他。”
就是因為戰事不利,斛律恒珈才要在和談時給下馬威,實在是不足為懼,若是他謙和以待,謝燕鴻才怕其中有詐呢。
說着,謝燕鴻快馬加鞭,小烏一溜小跑,将他帶到了狄軍陣前。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斛律恒珈便排衆而出,騎着馬緩緩到了謝燕鴻跟前。只見面色略有些蒼白,眉目間恹恹的。只看了一眼,長寧便小聲對謝燕鴻說:“他受傷了,估計傷得不輕,至今未愈。”
謝燕鴻細細一看,斛律恒珈騎馬姿勢未免有些過于挺拔了,像在掩飾些什麽。
雖不知他為何受傷,何時受傷,但這無疑是件大好事,也解釋通了為何狄軍這段時間以來按兵不動。
“斛律恒珈!”謝燕鴻朗聲道,“許久不見,想必軍中必定事忙。”
他意有所指,斛律恒珈面色不改,也不知聽出了沒有,只是冷哼一聲,面色陰沉,眸中似有寒冰一般。
見斛律恒珈沉默不語,謝燕鴻開門見山:“與其苦戰不休,生靈塗炭,不如握手言和,結兩族之好,互惠互利。”
斛律恒珈這才說道:“若我不願意呢。”
不願意今日就不會來着永定河邊一晤了,謝燕鴻知道這是斛律恒珈想要談條件了,這也是謝燕鴻與孟霁事先談過的。
“糧草五十車,白銀一萬兩。”謝燕鴻淡淡道。
斛律恒珈冷笑:“這點東西,打發誰呢。”
聞言,謝燕鴻擡高音量,用狄語朗聲說道:“那就以糧草八十車,白銀一萬五千兩相贈。另外,在參合關口處,重開榷場互市,稅錢只納原本八成。”
眼看快要入冬了,征戰日久,除了占下朔州、大同兩城,并無進展,狄人早已軍心搖動,如今聽得謝燕鴻開出的條件,沒有不心動的。紛紛交換目光,目露喜色。斛律恒珈卻還不滿意,這回,謝燕鴻就不與他溫聲細語了。
“與你和談,不過是因為不忍生靈塗炭,若是不應,接着打就是了。”
謝燕鴻身後是奔流不息的永定河,河的另一岸,兵卒陳列,軍容整肅,原本的守軍加上新至的援兵,密密麻麻的,铠甲兵器在日頭下閃着寒光,令人難以直視。
狠話撂下,謝燕鴻撥轉馬頭,作勢欲走。
眼看盟約不成,斛律恒珈倒還持得住,他身後的将士卻急了,有将領急切驅馬到他身邊勸誡,生怕打來打去,最後什麽都沒撈着。見軍心已經動搖,斛律恒珈心知沒有繼續談條件的籌碼了,心中嘆了口氣,揚聲道:“且慢。”
謝燕鴻回身看他,他道:“錢糧倒罷,重開榷場,你能做主嗎?你們中原人商量好到底由誰來當皇帝了嗎?”
謝燕鴻看了一眼孟霁,說道:“盟約若定,必定踐之。”
斛律恒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的斤兩,半晌才緩緩點頭。
謝燕鴻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盟書,盟書上早就寫好的糧草八十車,白銀一萬五千兩。斛律恒珈着人拖出牲畜,當場斬殺,歃血為盟,至此,盟約初定。
“十日之內,交割朔州、大同兩城,還請狄軍盡早撤出關外。”謝燕鴻說道。
斛律恒珈眯着眼,輕聲道:“來日方長,等着吧。”
謝燕鴻笑着朝他點點頭,兩軍分別在即,斛律恒珈卻突然單騎驅馬上前,長寧警惕,擋在謝燕鴻身前,目光銳利。斛律恒珈卻渾然不怕,自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扔到謝燕鴻的馬前——那是一條紗巾,上面鑲嵌潔白的貝殼,流光溢彩。
謝燕鴻看着眼熟,想了想便認出來了,脫口而出道:“丹木!”
斛律恒珈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那飄落在地的紗巾,好似在看一朵雲。他說道:“你如果見到她,便還給她吧。”
不等謝燕鴻再說什麽,斛律恒珈收回目光,撥轉馬頭,回到己方陣中,不一會兒,便被士卒簇擁起來,見不着身影了。謝燕鴻下馬将紗巾撿起來收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斛律恒珈這樣說,丹木必定是安全的,那就必定有相見之日。
兩方兵卒隔着浪濤滾滾的,永定河,警惕且緩慢地各自後撤。
至此,盟約已定,可保邊關數載安寧。
邊困暫解,此刻橫亘在面前的,就是另一個問題了——盟約由誰來踐行?
因着謝、顏兩家的冤屈,謝燕鴻天然就與濟王坐在同一條船,如果上了船,他雖能渡河,但與此同時,也做了濟王拉起的一面大旗,成了撬動皇位的工具,他心中實是不願的,也不想再攪入這些風雲當中。
孟霁仿佛将他的所思所想都一覽無餘,笑道:“既然這頭已解了燃眉之急,末将便要領兵南下了。”
從這裏南下,正好與臨安北上的叛軍成合圍之勢,京師腹背受敵。
謝燕鴻沉吟不語,孟霁适時加了把火,說道:“殿下與二公子情誼深厚,時常哀嘆,謝家忠心耿耿,實在不應遭此橫禍,若有機會,定要謝家冤情得以昭雪。”
孟霁口中的“殿下”,除了濟王又有何人呢。
“別說這些虛的,”謝燕鴻心裏煩透了,面色不虞,張口便道,“開條件吧。”
孟霁拱手笑道:“二公子有将才。”
謝家本就是無妄之災,沉冤昭雪本是合情合理之事,沒想到竟也成了吊在謝燕鴻跟前的蘿蔔,催着他賣命。
“容我想想吧。”謝燕鴻說道。
孟霁道:“軍情耽誤不得,末将明日便啓程,二公子随後追上便是了。”
這是篤定了謝燕鴻必要答應的樣子。
待孟霁一走,謝燕鴻便癱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想了許久。直到顏澄來敲他的門,顏澄的面具早在戰中毀壞,被刀劈成兩半的面具被他收了起來,他也無意遮掩面容,黑色的刺字在他的面目上格外顯眼,使他的面色看上去愈發陰沉。
他說:“我要跟随那個姓孟的南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謝燕鴻并不怎麽驚訝,畢竟顏澄的母親還在京中,孟霁能用謝家來和謝燕鴻談條件,那就能用顏家和顏澄談條件。
謝燕鴻點點頭,仔細看了看顏澄的臉色,又道:“還有別的?”
“陸少微也去。”
謝燕鴻也并不意外,他只微微笑了笑,說道:“他肯定會去的,他志不在此。”
這下,顏澄臉上露出了些許茫然,喃喃問道:“那她志在哪兒呢?”
謝燕鴻想了想,指向天上。
說到底,謝燕鴻也并不全然了解陸少微,但他旁觀者清,陸少微就似勁草,疾風當中,雖則迫于時勢,左右倒伏,根卻深深紮在地下,尖梢始終指向蒼穹。
顏澄默默想了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呢?”
謝燕鴻被他問住了,擡手捂住臉,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極不想摻和進去的。”
他與長寧雖然沒有明說過,但一直以來,二人心裏所想的都是一樣的。若不是此番狄人興兵作亂,邊境危在旦夕,他們二人早就出關外去了,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任中原再怎麽鬥,也與他們無關了。
但誰又能想到,還能與孫晔庭重逢,而孫晔庭又帶來了謝家仍有人的消息。謝燕鴻自身不足惜,但他不想将長寧再次引入危險當中,這麽些日子以來,刀頭舔血,早就夠了。若要以長寧的安危,來換謝家的清白,他是不願意的。
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他想道。
作者有話說:
我還是不要再說自己啥時候更了,每次都鴿(。(可能是一種毒奶
反正年末一定要完結。
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情,天天看新聞都看不過來,腦袋過載了。
希望大家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