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碎日光

破碎日光

“十,十四歲。“少年似乎真的很難受,說話有些斷斷續續。

“你的第二性別是什麽?“穆酹緊接着問。

“不,不知道……“少年因為被拎起來有些不舒服,咳嗽了幾聲。

穆酹将少年放在屋裏的小木床上,認真地問,“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到渾身發熱,身體不受控制,好像缺少了什麽一樣?”

少年漲紅了臉,然後點點頭。

穆酹在少年面前蹲下來,目光和他平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我沒猜錯,你正在分化成Omega。第一次分化會伴随發情反應,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帶了抑制劑。”

少年枯瘦的手臂緊緊攥着衣角,顯然也沒想過會這樣。但當他看見穆酹拿出針筒的時候,他突然拿起手邊的東西砸向穆酹,然後渾身縮成了一團,眼睛裏含着淚水,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尖叫道:“你,你不要過來!”

穆酹用手臂擋住了飛來的陶碗,陶碗破裂成幾片,鋒利的一片在她的手臂上留下幾道鮮紅的痕跡,很快便有血珠從上面滴落下來。

穆酹看了一眼手臂,又望向了少年。她的語氣很輕柔。

“怕疼嗎?我的注射技術很好,你幾乎不會感到痛。打了抑制劑你就會好起來的,相信我。“穆酹說罷,再次舉起了針筒,她這次的動作很慢。

少年一邊抽泣一邊劇烈地顫抖,他突然從床上跳起來,然後搶過穆酹手裏的針筒摔在地上,歇斯底裏地喊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打針!”

随着清脆的響聲,針筒破裂,其中的液體緩緩流出。

“………….”

少年似乎意識到了做了錯事,顫抖的身體很快停了下來,攥緊的手也漸漸松開,面上的表情恢複了原先的那種麻木的平靜,甚至還有點滄桑。

“對不起。”他小聲說。金色的瞳孔黯淡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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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酹手臂上的傷口其實不深,沒一會便自行止住了。她讓少年躺下以免消耗太多體力,然後抱着“沉月”坐到了整間屋子裏離少年最遠的地方。

“我是alpha,你聞着我的信息素,應該會好受一點。”

愈發清晰的檀香漸漸充斥了整間屋子。少年深呼吸了一下,果然舒服了一些。

“那你為什麽要坐那麽遠?”

穆酹啞聲苦笑道,“我會難受。“

少年理解了話裏的意思,迅速臉紅到了耳根,然後把自己縮進打着補丁的破被子裏,一雙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穆酹。

“你不會過來的,對吧”

穆酹點點頭,很認真地說,“我不會傷害你。”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空氣中只能聽見因為奮力克制而發出的沉重喘息聲。

在共鳴者的戰鬥中,通過釋放信息素擾亂對手也是作戰的手段之一。因此,穆酹在晦光庭接受過信息素抵抗訓練。低級的Omega信息素她幾乎不會聞到。中級的信息素她可以聞到,但反應比較小。而高級的信息素她則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完成抵抗訓練。對于其他等級低一些的alpha,這個過程要花上兩年時間。

可這個少年……竟然是個頂級Omega。穆酹的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很快順着臉頰流下來。少年的信息素是不知名的花香,起初還是淡淡的,随着時間推移就愈發濃重,即使是接受過訓練的穆酹也忍得夠嗆。

作為alpha,她很清楚自己身體裏存有怎樣的□□。自己和信息素抵抗的過程就是理智和本能抵抗的過程。一股暖流在身體裏上竄下跳,迫切地想要找一個出口,赤紅的瞳孔被欲望充斥,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回想起自己接受抵抗訓練的情形,不斷調整呼吸轉移注意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沖動。

這可比體力鍛煉累多了。穆酹仰起頭,将後腦勺靠在身後的牆壁上,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少年看不出穆酹一言不發的外表下是怎樣洶湧的心理鬥争,但骨子裏的那種戒備心還是讓他提心吊膽了好久。最後他實在忍不住困意,才漸漸合上眼眶睡着了。

第二天少年醒時,看見穆酹還是安靜地抱着她帶來的長刀靠在牆角,微露的晨光照在她修長的脖頸上,一切似乎都沒什麽變化。只是她手臂上多了道幾毫米深的牙印,鮮血淋漓的,實在是有幾分駭人。牆壁上還有幾個明顯的拳印,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你的,你的手臂…….”少年顫顫巍巍地開口。

“我自己咬的,沒事。“穆酹聽見聲音,徐徐睜開了眼睛,顯然是幾乎沒有睡,眼睛裏充斥着血絲,聲音也有幾分沙啞。

“昨天………昨天謝謝你。”少年跑下床,緩緩跪坐在穆酹面前,想幫她包紮一下傷口,被穆酹擡手制止了。

穆酹低下頭,黑色如瀑的長發垂落在少年的臉頰兩邊。從這個角度看,本就身材瘦弱的少年更顯得嬌小脆弱。幾縷清晨的光線透過破舊的窗戶映照在少年的臉上,他因營養不良而過分瘦削的臉龐此刻卻似乎撲閃着光芒。

“真想感謝我,就對我說實話。”

赤紅的眸子俯瞰着這個瑟縮的少年,帶着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少年用手指攥緊衣角,垂着頭不敢看她,兩人僵持了一會,少年最終還是點點頭。

“祭拜山神實際上是做什麽?”

少年的嘴唇一張一合,卻什麽也沒說。

穆酹看出他有話想說,“問吧。”

“你是來拯救我們的嗎?”少年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是。”穆酹說。

“你知道這有多難嗎?你會死的。”他無力地說。

溫暖的觸感從頭頂傳來。他看見穆酹的手掌輕輕覆在他的頭上,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發以示安撫。

“那你知道我有多強嗎?”穆酹難得用哄小孩的語氣說話,這也是長期被池禾雲纏着鍛煉出來的技能。

“有,有多強?”

“嗯………”穆酹側頭,似乎在認真思索,然後她用誇張的語氣說,“也就是那種比你高兩個頭的大人,我能打一千個吧。”

少年慘淡的臉上露出笑容,像是破開雲層照射到大地上的日光。

“那就告訴你好了。祭拜山神,實際上是抽我們的血。“少年剛剛亮起來的瞳孔又漸漸熄滅下去。他撩開衣袖,上面果然有不少的針孔。

“抽血量很大,一個月根本恢複不過來,不少人沒多久就死了,他們就會把屍體拿進實驗室。“

“如果一次抽兩倍的血,還沒抽完人就會死。“少年有些哽咽,”李哥哥是因為不想活了才替我去的。“

“連續被抽一段時間後,身體就會開始浮腫。到這個時候人就會痛苦不堪,一般都會選擇結束生命。”

“但是如果誰能帶外來者去祭拜山神,那個人就可以三個月不用被采血,還能吃上可口的飯菜。“

“拒絕祭拜山神的外來者也不可能從這裏走出去。非居民的人第二次穿過鎮門口就會觸發陷阱。好像因為陷阱是一次性的,很貴,所以他們鼓勵我們用手段哄騙外來者。”

穆酹問,“被販賣來的人去了哪裏?“

“變成這裏的居民。跑是不可能的,每個人都被灌了毒,一個月拿不到解藥就會死。“

穆酹大概明白了。她突然抛出一個問題,“你是誰?“

穆酹受到的失蹤人口信息中,少年不在其中的行列。

少年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穆酹會這樣問。

“我,呵呵………“金色的瞳孔裏是極致的痛苦。他說,

“我是落河鎮幸存的原居民。唯一一個。”

穆酹的心抽疼了一下。

“他們需要一個向導,所以我很不幸地活了下來。”

“更不幸的是,因為我是最後一個原居民,所以總有人想要保護我。每當他們想自殺的時候就不會選擇直接死,而是幫我祭拜。我就這樣活到了現在。“

“我…………比任何人都渴望解脫。“

穆酹前面的地板上暈開一團深色的痕跡,原來是少年在低聲啜泣,他的手輕輕攥着穆酹的衣角,眼睛紅紅的。

“可我不能,我必須活下去,不然他們就白白替我遭受痛苦了啊……….“

穆酹想起了“緘默者“問過她的一個問題。

【你認為如何造就最極致的痛苦?】

穆酹當時的回答是:“用人性的陰暗面,摧殘其身體,毀滅其精神。”

“緘默者”搖了搖頭。

【用人性的陰暗面,摧殘其身體,毀滅其精神,然後再将其沐浴于人性的輝光之下。這輝光将日日夜夜灼燒其靈魂,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當時沒有理解的話,如今終于明白了。随之而來的是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

穆酹讓少年起身,然後打開了房門,光線從斜上方傾斜下來,她手握“沉月“,整個人都站在光中。穆酹手臂帶傷,滿臉疲憊,但她依然沉穩而堅定,好像站在她身邊就會安全無比。這種安心的感覺讓他有些眼眶濕潤。

“帶我去祭拜山神。“她說。

街道上除了他們再無別人,但是有無數雙來自黑暗中的眼睛,穿過破爛的門縫或是窗戶上的漏洞,向外注視着這兩人,像是在為他們送行。

山神像很大,遠遠就能望見。穆酹走在前面,少年走在她後面,金色地瞳孔看着她的背影,裏面充滿了虔誠,像看着一個救世主。

少年帶她來到能遠遠看見山神像的地方,就說,“接下來你要自己進去。”

“好,“穆酹說,”你回到屋子裏去。“

少年乖巧地點點頭,一直目送穆酹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才轉身離開。

穆酹沿着山神像的方向一直走,當她快要走到山神像前時,黑色的陰影遮蓋住了頭頂的光線,巨大的鐵籠從頭頂落下,籠子旁邊走過來幾個黑衣人,全都遮住了臉,只留下兩個眼睛。

“哎呀呀,又是個共鳴者呢。也只有自大的共鳴者敢來這裏了,你說是不是?“為首的黑衣人應該是個女人,她站在鐵籠前,對旁邊的人揮了揮手,穆酹腳下的地板就開始緩緩下沉,連同周圍的幾個黑衣人一起。

原來是地下研究所。

穆酹伸手摩梭了一下鐵籠的一根,竟然比尋常的鐵堅硬不少。

“啊啦,不要試着斬斷它啦,這可是專門對付共鳴者的籠子哦。“女人看出了穆酹想反抗,笑着說道。

穆酹冷笑一聲,握住了“沉月“。沉黑色的馬尾在空中浮動,赤紅的瞳孔中帶着一絲不屑。

“這個都斬不開,可別想通過晦光庭的魔鬼訓練啊。”

穆酹雙手握住“沉月”,深吸一口氣,“沉月”随着她的動作在空氣中留下一道白光,伴随着一聲巨響,幾根鐵柱被從中截斷,留下一道整齊的缺口。

“支援,支援,快叫支援!“黑衣女人慌張地拿出了一個紅黑色的裝置。可惜沒有來得及按下就失去了呼吸。

當穆酹從地下研究所走出來的時候,渾身沾滿了鮮血,不過不是她的血。她是可以做到消滅敵人的同時不讓身上被濺到,可那樣會慢一些,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只想盡快完成任務。這個地下研究所裏竟然全都是普通人,沒有一個共鳴者,但确實有很多能對共鳴者造成威脅的武器,如果不是經過長期的訓練便會輕易殒命。

她回到地面,遠遠看見晦光庭的飛機停在落河鎮的廣場中央。晦光庭總是這麽守時。

“紅蛇“看見她走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了個東西扔給她,穆酹接到手裏才發現是她的彎月形吊墜,她接過來戴在了左耳上。

“紅蛇“不耐煩地說,”晦光庭的東西也敢随便給別人,那個人還要我去幫你取,真是麻煩死了。“

“多謝。這裏的居民呢?”

“打包好扔飛機上了。我只是來接你和這些人的,有危險的東西清除過了,不在任務範圍內還有幾個活着的也帶上了,剩下的交給當地人處理就行,快上飛機。”

穆酹點點頭,上了飛機,“紅蛇”就坐上駕駛位啓動了直升飛機。

穆酹沒有直接坐下,而是按照任務資料逐個核對那些人,在名單上的人确實都在這裏了。但是沒有那個金色瞳孔的少年。

“讓開,飛機交給我。”穆酹跨大步進了駕駛艙,站在“紅蛇”背後,滿臉陰沉。

“我靠,白鴿你是不是有病?人都他嗎齊了你還要幹嘛?“紅蛇破口大罵,一絲心虛從他的蛇眼裏一晃而過。

“讓開,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穆酹的語氣冷到了極點,赤紅的瞳孔裏閃爍着寒光,像是要将萬物都冰封。

“紅蛇“悻悻地起身,聲音裏充滿着厭煩,”要不是上級安排的任務,誰想來接應你?你莫名其妙發什麽瘋?“

穆酹坐上駕駛位,操控飛機低空飛行,以便最大範圍掃描地上的活物。她一邊執行手上的操作,一邊冷冷地解釋道,”少了一個人,是個銀灰發金眼的十四歲男孩。“

“神經病。哪有這個人。”“紅蛇”坐到後面的艙裏,聲音越說越小聲。

沒有,哪裏都沒有。穆酹找了幾個小時,幾乎把整座霧婆山看了個遍,望眼欲穿都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一直沒有得到休息的眼睛也幹澀無比,光是睜着就覺得疼,可她的手沒有一刻從操作臺上離開過。紅蛇背靠在駕駛室和後方機艙間相隔的門框上,在黑暗的艙室裏一言不發,沉重的思緒像巨石一般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幾乎喘不過起來。

彎月形的吊墜閃爍了一下,通信被她的對格者強制接通:“白鴿,返回晦光庭。”

“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有個落河鎮原居民并不在失蹤人口之列……”

“如果找得到,你早就找到了。返回晦光庭,這是命令。”

“…………”

穆酹按下了自動駕駛的指令,就雙手離開了操作臺。她癱倒在椅背上,雙目倒映着一片灰暗的天空。

連刑署任務完成率百分之百的“白鴿”,第一次體會到了失敗的感覺。由于對象并不在拯救名單之列,所以這次任務仍然算她完美完成。

後來據晦光庭調查,占領落河鎮的組織實際并不屬于“襲”,只是狐假虎威。他們實際上隸屬于一個叫不倒翁的普通人組織。其餘的結果和少年訴說的一樣,只是多了一系列不倒翁的具體犯罪行為。比如不倒翁曾向落河鎮輸送過多次被販賣的人口,晦光庭的任務名單上的只是最近被販賣的一批,也是數量最多的一批。以前幾批的大部分已經死了,而由于穆酹從接取到完成任務時間很短,最近這一批的人都還活着。所有拯救回來的人都受到了治療,清除毒後送回原家庭。至于那個少年的下落,是由她的對格者“緘默者”親自通知的穆酹:

帶走他的是“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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