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甜澀
第31章 甜澀
病房裏的燈光溫暖明亮, 沈彥行擡眸,看着她的臉,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說話。
鐘表的指針一分一秒的啪嗒啪嗒響着, 卻襯得這夜晚更加寂靜。
沈彥行笑了。
桃花眼裏蘊含着溫柔與缱绻, 像是滿天星辰灑落, 點燃了煙火。
“好。”
半個家人。
他也有了。
被打得再疼, 各種辱罵的語言鋪天蓋地般襲來時,他仿佛都已經麻木了。
可這一刻。
仿佛,感覺到了那顆沉寂已久, 已經冰冷的心,開始暖了起來,開始緩緩地跳動着。
以前總感覺。
電視裏都是騙人的。
哪有什麽現實的救贖。
不過是一個人苦苦掙紮罷了。
他不相信。
甚至覺得矯情。
可當那束光, 真正照耀在貧瘠黑暗傷痕累累的土地上時,是春回大地,是萬物複蘇。
“哥哥還挺榮幸的。”
“能跟我們這麽漂亮可愛的小溫漾,成為家人。”
溫漾被他這麽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識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不知何時, 耳尖也悄然紅了起來。
“我……我給你倒點水吧。”
本來豔麗得像狐貍精的唇,如今沒有半點血色,看着就讓人心疼不已。
溫漾站起來, 去旁邊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 接了一杯溫水。
“彥行哥, 你能自己喝嗎?”
男人眼皮輕掀, 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懶懶道:“怕是不能。”
“哥哥身上疼。”
說着, 還皺了皺眉,一副隐忍不發的模樣。
瞬間就激起了小姑娘內心的保護欲。
溫漾半扶着他的上半身,讓沈彥行慢慢靠在她懷裏,也顧不得什麽害羞,一點一點地讓他喝了大半杯。
看着幹裂的唇上,慢慢地變得濕潤,甚至還有幾分水漬從唇角滑落下來,滾動到喉結上,又逐漸陷入病號服裏,消失不見。
溫漾突然有種,口幹舌燥的感覺。
內心也無法平靜,視線一直落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結,和流量精致的下颌線上。
突然,很想咬一口。
“小溫漾?”
“溫漾?”
沈彥行接連喊了她好幾聲,溫漾才反應過來,連忙慌裏慌張地移開目光,低着腦袋:“啊?”
“走神了?”
“什麽?”
溫漾愣了一下,緊接着,一偏頭就看到他還沒喝完的半杯水,被她繼續倒着,胸前的衣服都濕透了。
她立刻火急火燎地站起來,拿着紙巾就往他胸口那兒擦拭着,“對不起彥行哥,我沒注意。”
可越擦,越不對勁。
她隐約間,好像隔着薄薄的病服,摸到了他的腹肌。
甚至手都不知何時往下移動了幾分。
溫漾猛的,對上他有些驚詫錯愕的目光。
“那個,擦幹淨了!”
她立刻拿開手,像是為了自證清白似的:“我根本沒有摸你!”
越說,越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他的眼神越發詭異了。
溫漾簡直想找個被子,立刻把頭蒙起來。
他還受着傷呢。
她就差點獸性大發。
誰知,沈彥行像是忘記了身上的疼痛似的,看着她這幅紅着臉窘迫的模樣,心情越發好了,反而還拖着腔調,吊兒郎當道:“沒事兒,哥哥也就這點色能讓你占便宜了。”
溫漾本來臉皮就薄,被他這麽直白地說出來後,整個人差點跳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似的,炸毛道:“我年紀輕輕,不抽煙不喝酒的,好點色多正常啊。”
腦海裏這句話突然蹦出來了。
還是周荔曾經給她念過的。
也不知怎麽就記下來了。
在她說完的那一秒鐘。
空氣無聲無息,窗外的知了和早夏的蟲鳥,也開始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又過了幾秒鐘,沈彥行才低笑了聲:“嗯,正常。”
“所以——還要不要摸?”男人嗓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略微壓低的時候,莫名地帶着幾分撩人心弦的意味。
那雙桃花眼輕挑着,像是在勾引她。
狐貍精!
溫漾在心裏吐槽了一句,還是沒忍住走了過去,臉上卻裝作一副正經又矜持的模樣。
聲音清甜,卻又藏着幾分羞赧:“是……是你讓我摸的,我只是照顧病人的意願。”
說着,她就眼一閉心一橫,那雙纖長瑩潤的手,就試探性地,往他的胸口處碰了一下。
劇烈又明顯的心跳,讓她驚了一下。
臉上的熱意越來越滾燙,可一不做二不休,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不摸白不摸。
周荔和陳玥還經常跟她炫耀,說腹肌的手感可好,從未摸過的溫漾,也産生了幾分好奇。
她繼續往下,在碰到那部分,富有彈性又塊塊分明的地方時,只覺得,她們所言非虛。
又沒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
看不出來。
平常那麽清瘦的沈彥行,身材居然這麽好。
如果沒有數錯的話,大概可能……應該就是剛好八塊?
她不太确定,又繼續往下了一點。
只是,手上突然被一雙溫熱的大掌覆蓋住了。
溫漾渾身猛的一顫,像是觸電似的,也慢吞吞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他笑得纨绔,眉眼風流,氣息悠長道:“溫漾妹妹,再往下可不行了啊——”
“哥哥這清白的身子,可不能白白被占了。”
溫漾整個人都僵住了。
眼皮不停地眨,揩油被人當場抓包。
也是夠羞恥的啊啊啊。
她聽着沈彥行這慢條斯理的話,夾雜着笑意,又像是在調戲。
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泛起了熱意。
“對……對不起!”
溫漾立刻把手掙脫開,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敢看他。
“彥行哥,我平常一直很正經的。”
怎麽!可能!會被男色迷惑!
沈彥行只是笑着,那雙含情的桃花眼,在她身上閃啊閃的。
讓人完全忽視不了,招架不住。
溫漾只覺得,自己得跑出去緩和一下。
這燥熱的內心。
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她剛要站起來,沈彥行就了然了,而後不停地咳嗽了好幾聲,幽幽道:“溫漾妹妹,這是要始亂終棄,丢下我不管了?”
腳步一頓。
溫漾的腿瞬間像是有了千斤重。
她咬了咬下唇,深呼吸了一口氣。
而後轉過身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怎麽可能呢。”
“我又不是逃兵。”
她看沈彥行,像是傷口不疼了的樣子。
誰受傷了,不停地流血,那麽嚴重。
還如他一樣,談笑風生,開玩笑的。
溫漾看了一眼又滲出血的紗布,瞪了他一眼。
又叫來了護士姐姐給他換藥。
只是,中途時,沈彥行疼得吸氣了好幾聲。
看得溫漾都有幾分不忍心。
“護士姐姐,您輕點可以嗎?我哥他……比較怕疼。”
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護士姐姐眉心跳了跳:“很輕了,一個大男人家家的,這麽弱?”
沈彥行:……他只是裝個可憐而已。
一點兒——也不弱。
只是,這話暫時沒法說。
好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換好了新的藥。
沈彥行躺在那,眼皮輕磕着,看着沒什麽精氣神了。
估計是疼的。
溫漾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檸檬味的糖。
“彥行哥,你吃嗎?”
自從初中那會,他給過自己一顆之後。
溫漾就喜歡上了檸檬味的糖。
時不時地,買一些在口袋裏裝着。
沈彥行“嗯”了一句。
修長白皙的手指接過來糖的那一刻。
像是與多年前的那一幕重合。
只不過,以前是他送。
如今,是她送。
“酸甜味?”他問。
溫漾點頭:“又甜又澀。”
正如這份暗戀一般。
仿佛一開始就已經寫好了過程和答案。
溫漾垂下眼睫,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沒再說話。
—
夜晚寂寥,空洞洞的病房裏,旁邊還有一個柔軟溫暖的榻。
是沈彥行讓人準備的,上面還有一層薄被子。
她過去半躺着,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大概,在十一點多的時候。
一通電話突然響起,把她驚醒了。
“彥……彥行哥,怎麽了?”
少女的聲音還有幾分迷糊,揉了揉眼睛看他。
沈彥行的幹淨修長的指尖落在接通那個綠色的按鍵處,過了好幾秒鐘,才低聲道:“沒事,一個電話。”
緊接着,他接通了。
下一刻。
是一聲凄厲的,帶着十足怨恨與惡意的聲音,聲嘶力竭道:“沈彥行!當初死的人怎麽不是你——”
砰的一下——
是手機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與此同時,還有他的眼淚滴落。
病房裏黑漆漆的,只有一旁窗簾的縫隙會有點點月光照進來,并不明顯。
沈彥行渾身都在發顫,仿佛又回到了噩夢時期。
每天都是謾罵與詛咒,怎麽也睡不着。
“媽——我錯了。”
“當初死的是我,是不是就會好過一點。”
他痛苦地抱着頭,任憑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淋漓不止。
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夢魇與絕望之中。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不斷地,在腦海裏重現。
車禍,昏倒的父親,紅色的血。
他拼命地贖罪,沉重地活着。
卻始終,無法逃脫這個牢籠。
溫漾看到沈彥行這幅模樣,整個人渾身都在發抖。
不是害怕。
是那句電話裏的惡毒謾罵,太過直擊心靈。
讓從未見過,感受過人間黑暗的她,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心髒陣陣地疼。
她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
一把抱住了沈彥行的腰身,像是在用自己給他溫暖。
“沈彥行,你在做噩夢嗎?”
“我在啊。”
“我是溫漾。”
她一遍遍的,在他耳邊,忍住哭聲說。
“哥哥。”
“彥行哥。”
“全世界——”
她再也崩不住,借着銀白色的月光,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傷口,哽咽出聲:“最……最好看最帥的人。”
沈彥行。
你醒過來啊。
繼續自戀好不好。
我可以,不重複地一直誇你。
漸漸的。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頹廢地垂着頭,像是自嘲似的笑出了聲。
“溫漾,我也是怪物,是瘋子。”
所以,你離開吧。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又怎麽能把你拉下深淵。
“不是……不是……”溫漾拼命地搖着頭,“你是最好的沈彥行。”
“是最溫柔,上進,又細心的哥哥。”
“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沒有什麽,走不出來的。”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母親,會那麽惡毒地詛咒讓孩子去死。
唯一也只是淺顯地知道,他父親去世了,母親精神有些問題。
可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沈彥行閉了閉眼睛,夜晚像是容易讓人傾訴心聲。
“溫漾,你知道嗎?我爸的死,我媽的瘋,都跟我有關。”
他記憶裏父親是一副溫柔謙謙君子的模樣,跟符合他的名字,沈君雅。
和母親袁敏,更是恩愛無比。
可一切,都在他四歲生日那天變了。
父親帶着他去蛋糕店裏,拿訂做的蛋糕。
因為是五月二十號,浪漫的日子。
便想要再順路去對過花店,給母親買一束玫瑰花。
可當時有個酒駕的司機,不要命地闖了紅燈。
沈彥行被父親一把推開,跌坐在地上,親眼看着,他被撞倒在馬路上。
鋪天蓋地的,流淌了滿地的鮮血。
他哭得撕心裂肺,爬過去看着父親。
等着120的到來。
可最終,還是搶救無效,當天晚上離世。
所以他後來,選擇了學醫。
想要救死扶傷,想要讓自己也盡一點力。
讓家庭少一些創傷。
自此,沈彥行也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他沒想到的是。
母親因為太過愛父親。
從那之後,開始變得瘋瘋癫癫的。
多次在家裏割腕自殺,撞牆,吞藥。
被鄰居幫忙送去醫院,數不清多少次脫離險境。
母親開始變得精神失常,控制欲也強,平日裏對他非打即罵。
像是對待仇人一樣。
幾歲的沈彥行,身上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去上小學的時候。
也總是被同學嘲笑排擠:“他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
“聽說被車撞死了,他媽媽也變成了瘋子!”
“我媽說,讓我們離他遠一點,別跟他玩。”
“他也是個瘋子怪物!”
他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
所有的親戚也都對他們避之如蛇蠍。
幾歲的小男孩,咬着牙,硬是撐着到了現在。
他沒有理由恨任何人。
父親出車禍是意外。
母親是因為太過愛父親,才會精神失常,才會打罵他,恨不得他死來替換父親回來。
可清醒的時候,又抱着他痛哭忏悔,“彥行,媽媽不是故意的,心裏難受……”
“你爸他,說好要和我一起白頭到老了,怎麽就先走了啊……”
他沒有辦法怪任何人。
只能不停地責怪自己。
為什麽非要吃蛋糕過生日
為什麽……當時不能拉住他。
這樣,家庭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支離破碎。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
還是他初中的時候。
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
有一次,把家裏的門窗都鎖死了,想要拉着他一起去死。
瘋瘋癫癫地哄着他吃藥:“彥行,我們馬上就能見到你爸爸了。”
“乖,把這個吃了。”
沈彥行想要拒絕,想要爬出去求救。
可長期營養不良,又瘦弱的小男孩,壓根沒有任何力氣。
反抗不了。
反而又落了一身傷。
是鄰居家的哥哥及時趕回來。
把他房間的窗戶砸碎了,才得以救回來。
沈彥行的記憶裏,只有這些片段。
他不斷地麻木着自己,總是一副渾不在意又吊兒郎當的模樣。
用笑容來掩飾悲傷。
不停地,自我贖罪。
他把過往,用極為平淡的語言說了出來。
臨了,還彎了彎唇,淺褐色的眸子裏倒映出她的臉:“溫漾,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可笑至極,又該死的前半生。
他有時候也在想,像母親說的那樣,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脫了。
可腦海中,父親抱着他,寫他的名字,說着未來的期許,眼睛裏泛着光和希望。
“我們阿彥長大之後,也要像名字一樣,做個有品德,有能力回報社會的人。”
一次次的,在天堂與地獄,光明與黑暗之中,掙紮着。
溫漾用手背給他擦了擦眼淚,語調帶着哭腔,卻分外溫柔:“哪裏可笑了。”
“這跟你沒關系,叔叔如果在的話,也不願意看到你自我折磨。”
她跟沈彥行四目對視着,眼眶濕潤,卻揚起微笑,頰邊的酒窩淺淺。
“彥行哥。”
“你真的很棒!”
很堅強,很上進,很陽光,很努力。
就算這樣。
也依舊沒有自暴自棄。
考上了全國排名前十的槿安大學。
成為了一名有責任心的醫生。
總是做慈善,對陌生人,也總是很好。
哪怕當初的她,也只是一個不那麽親近的朋友家小孩。
可依舊,把所有的溫柔和耐心,都給了她。
沈彥行。
你真的很好。
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也值得被善意和溫暖回報。
“你傷口,還疼不疼呀?”
少女小心翼翼的,眼角還有淚痕,輕輕在他流血的地方,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