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心淡

【12】心淡

關歆最後還是決定不參加老班的退休宴。

她稍稍打聽後，了解到由于留在郢城發展的學生較少，組織人便沒給參宴門檻設限，故而參加這個退休宴的學生不單只有他們班的人，是集結了老班的歷屆學子。關歆想到那個陣仗都頭皮發麻，參宴的心思，立馬打消。

她計劃獨自一人去老班家探訪。

退休宴安排在周五晚，老班周五上午辦退休，她打算就趁下午的空點，去趟老班家裏。

她提前在南京路上買了盒茶葉和一方硯臺，探訪的當天又去花店挑了束師娘喜歡的洋桔梗。

就在她覺得萬事安排妥當時，卻被學校保安攔在了門外。

校門保衛處值班人說，學校疫情管控，閑雜人等不能入內。

老班住在學校裏的家屬院，是幾十年前分的職工房，探訪他只能從學校大門進。

這突發的情況，讓關歆亂了幾分陣腳。她想掏出手機給保安看行程碼和健康碼打商量，奈何手上東西繁雜，抱在胸前的那一大束花，這會兒不停耽誤事。

保安攔住她動作，說：“你別忙了，這是學校規定，你還是回吧。”

正好這時來了個老師，他沒再搭理關歆，拿出門禁卡給那老師開閘機，他和那老師熟絡，兩人還聊了兩句閑天。

“那人幹嘛呢？”那老師問。

保安手一擺，有些不耐地說：“說是老師今天退休，來探望，怎麽說都不走，這不難為我嘛。”

“老師退休…”

這人嘴裏嘟囔，沒着急走，琢磨了會兒，又回頭朝關歆那看，看來看去還是看不清正臉，她幹脆又走了出去，直接走到關歆面前，看到她正臉時，驚訝道：“關歆！”

關歆臉上表情遲疑，眼前這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紀一般大，能精準叫出自己名字，大概是同學，但這相貌自己真沒太大印象。

就在她躊躇該如何回應時，保安大叔救了她，他遞來個牛皮紙袋，說：“欣欣老師，這是陳老師讓我轉交你的，我差點忘了。”

“胡欣欣...！”關歆大腦飛速轉動，找到這個名字，雖然還是未能将眼前這張臉給對上號。

胡欣欣接過文件袋，笑着說：“是不是認不出來了？我割了個雙眼皮，都說變化大，認不出我了。”

她眯着眼，手指眼皮，讓關歆看。

果然能看到一條淡淡的肉粉色痕跡。

關歆讀書時和胡欣欣不太相熟，淺淺印象裏的她是個腫眼泡，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半睜眼，現在割完雙眼皮再看她，發現她厚厚眼皮下竟然藏了雙這麽水靈的眼睛，彎彎的一對笑眼，真讨人喜歡。

“真好看，太适合你了，割的真好！”關歆不吝贊美，誇得胡欣欣喜笑顏開。

胡欣欣和她互相關心了兩句後說：“你這是來看老班的吧。”

關歆點點頭，說沒想到學校管控這麽嚴，進不去。

胡欣欣掃了眼她手上的東西，直接轉過身跟保安大叔打商量：“這是咱們學校的優秀畢業生，大老遠趕回來看老師，咱們通融…通融一下嘛…”

保安大叔和胡欣欣向來關系好，這時聽她說軟話，倒不好直接拒絕，立場逐漸搖擺，不如方才那般堅定。

關歆抓住他猶豫的當口，掏出手機，給他看行程碼和綠碼，還說自己的身份證可以壓在他這兒，讓他幫幫忙，行個方便。

“好吧…好吧，你進吧！”

兩個嬌女子左右夾擊，保安大叔确認關歆行程碼和綠碼沒問題後，直接揮手，讓她進了。

“你在郢城，怎麽不直接參加晚上的退休宴？”

胡欣欣幫關歆進了校門，才想到她可以直接參宴，她皺起眉毛，疑惑地問。

“嗯…”冷不丁被問，關歆有些磕巴，她想了想答：“當時我不确定這個時間點在不在郢城，所以就沒在群裏吱聲。到了今天發現有空，我就想着來看看…”

關歆答得吞吐，但胡欣欣還是信了。

她點點頭，緊接着又說：“既然你在郢城，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呗！”說着就掏出手機，要跟負責人聯系讓他加個座位。

“你們都安排好了…臨時加我一個，太麻煩了。”關歆仍在推辭。

“沒事！一點都不麻煩，負責人就是…”胡欣欣說到這兒停頓下來，不再折騰手上的手機，擡起頭看着關歆說出那個名字——“江铖。”

她觀察關歆表情，看她是否會因這個名字有所波動。

但關歆的表情依舊，言語還在婉拒：“我不太确定晚上有沒有時間…”

退休宴就設在璟頤，她自然能聯想到負責人是誰。

“那随你時間，你方便就來！”

胡欣欣不再強求，瞟了眼身後的鐘樓，說還要趕着時間巡班，就不和她多聊了。

關歆沒想到她竟是班主任，連連稱贊她厲害，自己也松了口氣，讓她快去忙。

“那咱們有機會再聊！”

胡欣欣揮手跟她說再見，趕緊向自己班跑去，還好她帶的是高一，是緊臨校門口的這棟樓，就離幾百米遠。

她偷偷站在後門那兒，踮着腳瞅教室裏的情況。

這會兒上的是數學課，老師在上面批卷子，學生在自習做題。

掃了眼，大多都聽話。

她又看去重點關注對象，果然那人又想着法兒使壞，他拍了拍前排女同學的肩，在人家轉過頭來時，拿筆帽戳她的臉頰。

這死小子！

胡欣欣拉下臉，正要教訓他時，卻見那被捉弄的女學生轉過頭，抄起一本書就朝他頭上砸去。

聲響很大，周圍的同學和臺上的老師都被吸引了注意。

那女生這時已重新伏在桌前，繼續專心做題，若無其事。

只剩那個男生摸着腦門，龇牙咧嘴。

臺上的老師掃一眼就知曉事因，直接一聲呵，讓那男生抱着作業，去走廊上寫。

那女生依舊安靜如初，只是在旁人不注意的時刻，輕撇了下嘴，眼含笑意，轉瞬即逝。

但還是讓胡欣欣看到了，一如多年前，她坐在後桌，察覺到前排那對男女之間的氣氛旖旎。

她懷揣着這個秘密，這麽多年過去，也只是一人獨享。

她低頭看了眼手機，新添加微信的關歆和剛剛聯系過的江铖，對話框正好上下緊挨在一起，擡眼又看看教室裏奮筆疾書的少女和倚着走廊抓耳撓腮的少年，不由地笑了。

青春裏的故事吶，總是那麽相似。

關歆上樓前事先跟老班知會了聲，确認他這時已結束午休，方便待客，方才上樓。

開門的是老班，先出聲的卻是站在身後的師娘。

“哎喲，這花真好看！”師娘越過老班，接過關歆手裏那束花，不停誇贊。

老班佯裝生氣，嗔她真不講客氣，哪有直接奪客人禮的道理。

“師娘照料後勤，在後方支持您幾十年工作辛苦了，”關歆替師娘解圍，将手上提着的禮盒遞給老班，說：“只知道您喜茶，閑暇會寫些字，便帶了盒茶葉和方硯臺。我也不太懂，依着導購選，您幫忙把把關，看我上人家當了沒？”

她送的禮正入了老班的心，他捧起禮盒，隔着包裝就開始打量，然後直直點頭，說：“選的好、選的好！”

關歆以往每年都會拜訪老班和師娘，這幾年不方便也會電話聯絡，彼此走得親近，相處自然，沒有過多的繁文缛節。

師娘捧來杯茶，遞給關歆，沖老班說：“前幾日我們還整理相冊，看她的照片呢。”

老班點點頭，說家裏電腦老舊了，換了臺性能好的，把之前文件夾的電子照片都拷貝到新的硬盤裏，看到以前的照片，想到不少往事。

師娘也附和，感嘆時光匆匆，突然興起說：“讓她也看看，估計那些照片，她自己都沒有。”

“想看嗎？”老班笑着問她。

關歆想想，還真記不清那時自己的模樣了，點點頭，說：“看看吧。”

三人聚在電腦前，老班一人坐着操作鼠标，關歆和師娘一左一右，站在一旁。

“先給她看看那個舞，”師娘指着一個文件夾說：“那舞跳的真好！”

師娘說的是關歆元旦晚會上跳的孔雀舞。郢城二中是市重點，很看重學生的人文素質培養。每年的元旦晚會，都會讓學生們盡顯才藝，高三學子也不例外。

雖然學校鼓勵高三學子适當參與課外活動，但學生本人大多都不願把時間分在其他事物上，所以高三報的節目都只是走個形式，靜待被刷。

當時班裏的文藝委員也計劃象征性地報個詩朗誦，但沒想到班裏的團委推薦關歆表演獨舞。

她說她小姑姑是關歆的舞蹈老師，替家裏人接她放學才知道自己和關歆一個班，還說關歆之前跳的孔雀舞獲過市裏的銀獎。

關歆學跳舞是因為上小學一年級時，學校遵循市教委號召的中小學生全面發展教育，推出了課外興趣班，動員家長注重孩子的特長方面培養。

關枝華給她選了舞蹈班，只是想讓她練練形體，不圖真跳出個什麽東西。後來學校老師說關歆四肢纖長，筋骨軟，是株好苗子，推薦她可以專門學學民族舞。

正好關枝華暑假沒空管她，就給她報了個班，跳的挺好，後續日常也一直跟着那個老師學。沒想到，到了初中，老師推薦她參加市裏比賽，最後還拿了個獎。後來上高中，一個月只休兩天半的月假，她就沒再繼續跳了。

幾年沒跳，關歆當時有些猶豫，但抵擋不住周圍同學的熱情，她也就咬着牙上了。

現在想來，其實她自己當時也是想跳的，一晃三年而過，自己也想給高中留一點值得回憶的記憶。

老班應聲點頭，說話間就點開個視頻，還是多年前手機錄制的 3gp 格式。

320X240 的視頻裏，她穿着件細帶白紗裙，裙擺模仿孔雀的翎羽，綴着水滴形的亮片圖案。

視頻畫質很粗糙，因為她一身白，曝光很嚴重。但随着她單手拎起裙擺的一角，一圈一圈開始旋轉，那曝光的光圈猝然恍如天神給她鍍的聖光。

她張開雙臂，讓夜晚的風從她的指縫、胸口穿過。她手腕相貼，從胸前交錯向上攀繞，舉過頭頂時，輕擡下颚，雙目追随指尖的方向，伴随音樂節奏，她加速旋轉，裙擺飛揚。

等到音樂高潮退去，她舞步漸緩，高舉的雙手也漸漸落到身後。她緩緩跪坐到地面，俯身親吻地板，展現孔雀啜水模樣，結束所有舞蹈動作。

舞臺上，只有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她靜靜伏卧地面，等待音樂的結束。

一瞬間，似萬籁俱寂。

視頻外的此刻，也安靜了兩秒，等視頻結束黑屏時，才有了聲響。

“仙女似的，跳的真好！”

老班和師娘兩人贊不絕口。

關歆本人評價就比較中肯，她看到很多細節都處理得僵澀，畢竟舞一日不練自己知道，近三年都沒怎麽練過的東西，動作質感自然一般。

不過這舞倒讓她想起了些別的。

她想到下臺時，江铖解開外套，從懷裏掏出的那個烤紅薯。

關歆那天晚飯點忙着彩排，沒時間吃晚飯，閑聊時随口和同學嘟囔了句想吃烤紅薯，沒想到被他聽了去，記在了心裏。

那紅薯超大一個，又甜又軟，她需兩只手捧着吃。

看完視頻，老班打開相冊文件夾，裏面密密麻麻幾百張照片，都是臨近高考時他拍的。

關歆還記得，當班上的倒計時牌進入到最後一百天時，老班就常抱着個相機對着他們拍。有些同學害羞，用手遮住臉不讓他拍。可老班說，你們再也回不到今天了，快把臉移開，讓我幫你們記錄下來。大家也就慢慢褪去羞澀，任憑他拍了。

老班鼠标滑啊滑，滑到兩張關歆和江铖的合影。

第一張裏的關歆正在生氣，江铖拿奶茶冰她臉，想讓她理他。

“你看看這臭小子！”老班手指點着屏幕斥他，但言語裏夾着笑。

關歆也跟着笑，當時自己的确是在生氣，并且是在生江铖的氣。

她當時刷完所有的數學高考真題，發現高考大題考來考去就那幾個套路，頭三題必有相較簡單的數列和立體幾何，共計 24 分，只做第一問，也能拿下 8～10 分。

而數列和立體幾何的考點就那麽幾個，她将考點邏輯整理好後出了幾個範題，讓江铖跟着她的解題思路看，然後做完她出的那幾十個模型題，這樣高考至少這兩個類型題是穩的。

結果隔幾天，也就是拍下這張照片的當天，她找江铖要做完的題時，發現他就做了一半都不到。

她問他是不是不會，他也不回答，轉移話題聊別的。

她犧牲自己時間替他整理真題，希望他考目标院校更穩妥一些。可他卻依舊一副自由散漫的樣子，這讓關歆很生氣，她将卷子朝抽屜裏一塞，不再理他。

他看出她生氣，買來杯奶茶哄她，見她不理他，就拿奶茶冰她臉頰，嘴裏戲谑地求和：“又生氣…又不理人…”

關歆被他鬧得更心煩，正想大爆發的時候突然想到他前段日子的生日，那是他的成年日，他爸媽送了輛路虎衛士給他。

關歆自嘲地笑了，高考還未考，人家就已經收到百萬豪車了，自己這又是何必呢？

她接過江铖手裏奶茶，不再生氣，正好這時兩人都看向了老班的鏡頭，拍下電腦上正播放的第二張合影。

她剛調整好情緒，臉上泛着一抹釋懷的笑。

江铖則是因為她臉上的笑，笑得更開心了。

或許自己，就是在那一刻，在心底輕輕嘆了聲“算了”。

自己和他，終不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