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相悖

【17】相悖

江铖在認識關歆前,先知道的是她的名字。

那時聽說新高一來了幾個長得還不錯的,她是其中一個。

江铖高他們一級,除去一個圈子裏的藝體生,其他低年級的,他沒興趣認識。

只是她的名字被提多了,他也就知道了她這人。

當時十幾歲的年紀,一群男生聚在一起,荷爾蒙都要噴上天,兩三句就能聊到妹子,再三兩句就開始帶些葷話。

但鬧歸鬧,總會有個女生,是他們不願随意拿來開玩笑的。這個女生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一提到她的名字,大家都會不自覺地靜下來,然後各有所思。那些少年的心事,混着夏夜的蟬鳴,無人得知。

那幾年的郢城二中,那個不能随便開玩笑的女生,就是關歆。

然而萬事皆有意外,還是有個男生拿她說起了葷話。他正好路過聽見,言語之龌龊,他只聽了兩句就撇着眉,踏步要走。走了沒幾步,後面的聲響就聽着不對勁,他回頭一看,陳周楊撲上去把那人打了。

江铖和陳周楊關系好,從未見過他這樣動過氣,他眼底通紅,像要呲出血。他開始沒想管他打人,那人嘴賤,随他打兩拳出出氣就算了。只是沒想到,一向性格冷淡的陳周楊竟将那人往死裏打,打到後來,大家都漸漸察覺到了不對勁,四五個人才将陳周楊控制住。

那是江铖第一次聽見陳周楊爆粗口,沖那人叫嚷,喊着以後見他一次打一次。

那一幕,江铖印象深刻,他心底認定陳周楊喜歡關歆,以至于後續和她同桌,察覺到自己對她的那份心思後,自己還獨自難受、折磨過一段時日。

直到那日,陳周楊休了幾天病假再回來。

陳正民一路将陳周楊送到了教室,路過關歆桌前時,他停下腳步,對關歆說:“弟弟身體不好,歆歆在班裏也幫忙看着點弟弟。”

聽到這話,周圍同學都一陣嘩然,大家都不知道班裏這兩人竟是姐弟關系。

前後桌的同學都圍住關歆,問她:“陳周楊是你弟弟?”

“表弟吧…”

“堂弟也有可能啊…如果和媽媽姓…”

……

當時關歆在訂正英語試卷,聽到她們議論猜想不斷,她也沒有停止手上動作,繼續核對答案,握着紅筆批改。在核對完最後一篇閱讀理解後,她才淡淡開口,說:“不是堂弟或表弟,陳周楊是小我一個月的親弟弟。”

這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一時轉不過彎,什麽是小她一個月的親弟弟?

只見她筆帽一蓋,轉頭看向教室外走廊,沖着窗外的陳正民揮手,臉上挂着甜美的笑,說:“爸爸,再見!”

坐在她身旁的江铖,目睹了全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表面乖順下的狠厲,冷酷、詭谲,卻極具吸引力,拉着人,只想往下跳。

和此時一樣,深深吸引着他、誘惑着他。

關歆抽了兩口就沒再繼續,這煙焦油味太重,她抽不習慣,又遞還給他。

江铖接過那支煙,沒抽,只是放指間夾着,讓它自個兒燃。

他繼續看着她,看她抱起雙膝,平靜地看向前方江面,握着那聽可樂,小口小口,慢慢啜飲,飲酒一般。

“生活…”她驀地開口,音色沉沉,喃喃地只是說與她自己聽,“好像一點都不按我們計劃的那樣過呢…”

晚風卷起她頭發,呼啦啦地亂飛,她沒在意,她繼續眺望遠方,仿佛和現實的世界并沒有連接,一個人置身在虛無的荒野。

“累嗎?”江铖問。

關歆瞳仁一顫,睫毛急促地眨了兩下,漸漸成簇地黏在一起,她倏地埋到膝頭,埋了好一陣兒,淚珠子還在流,根本堵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恙,對江铖說:“你能先走嗎?”

等了幾秒,還未等到他回答,也沒聽到他離開的動靜,她再次開口,愈加急促:“你先走行嗎?我現在真不想讓人看見…”

江铖依舊沒有回應,既沒有依她意思離開,也沒有試着空無地安慰她兩句,只是靜靜地陪她繼續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向着前方江面走去。

關歆等到腳步聲漸遠,這才緩緩擡起頭。

江铖離江面很近,打來一個浪,就能将他褲腿打濕。

他沒理會,一時玩心起,打起了水漂。

他左手繼續夾着那半截子煙,右手拾起枚碎石子,掄起胳膊,狠狠地向江面砸去。等到石子在江面上成功跳躍,他才将煙送至唇邊,抽上一口。

反複幾次,直到那支煙抽完。

他望着江面繼續站了一會兒,等到關歆情緒漸漸平靜,他才慢慢走了回來。

他看向她的神色如常,沒吭聲,只是彎腰收拾起兩人吃剩的垃圾,臨走時輕拍了下她肩,說:“走吧。”

一路上,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提及方才的事。

江铖依舊專心開車。這時已步入後半夜,車稀人少,駛向新城區的道路又寬又直,不需要什麽駕駛技術。他單手輕搭方向盤,偶爾微微轉動調整一下,整個人都透着股平和的松弛。

落在關歆眼裏,有種歷盡千帆的沈定。

十七、八歲的江铖太順遂、太簡單,世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過容易。那時的他,就像櫥窗裏鋪滿巧克力淋面的花藝蛋糕,賣相绮麗,讓人心馳神往。但嘗完表面那層醇厚的巧克力後,內裏餡料就只剩口感甜齁的果醬和膩味的奶油。即使不舍,關歆也無法繼續,只好推到一邊,棄之。

而此刻的江铖,幾年歲月讓他釀出了些許甘洌的味道。他這時更像瓶珍藏在內閣木箱裏的酒,才漏出一小縫兒,濃烈的酒香就撲鼻而來。高度數的酒精,關歆沒法一飲而盡,只敢或只舍得倒個杯底,佐些火腿卷蜜瓜,慢慢細品。

“你...”

兩人走進小區電梯,關歆驀地開口,才冒出個單字,又兀地打住。她抿起唇思量,商酌措辭,想着想着又發笑,笑自己在他面前,竟變得這般不爽利。

她索性抛去那些彎繞,單刀直入:“你和高歌...”難免還是頓了下,“現在是什麽關系?”

她問的突兀,江铖猝不及防。

他瞥着眼找過去,她未看他,一雙眼望着前方電梯門,面色平和。他沒來由地想打破她這番沉靜自若,不自覺冒出句:“你希望我和她是什麽關系?”

正落他所想,關歆聞此言,踅轉身子,看了過來。

江铖輕靠電梯牆,俯瞰她,好似已占據上風。

然關歆并未式微,回望過來的眼神坦蕩,兩只眼似探照燈,不加掩飾地掃蕩,将他臉上的細微末節,偵察得一清二楚。

眼波流轉中,局勢悄然發生變化。

他漸顯松動,而她愈漸篤定。

相視兩秒後,她移開目光,嘴角上彎,噙着抹笑,沒說話,兩眼盈盈地注視前方,胸有成竹貌。

正好這時電梯門開,到了八樓。

她走了出去,隔着電梯門繼續回望他,神态從容,直到電梯門即将阖上的那一刻,才同他揮手說再見。

江铖這才懊悔。

那個問題,無論他如何答,都不會贏。

他和她的角戰,贏家何曾是過他。

他站在自家門口,思忖片刻,還是未踏進家門,轉身又進電梯,下了樓。

他在小區裏抽完半根煙,這才下定決心,撥通陳周楊的電話。

他打着馬虎眼,先問了些瑣碎,但問着問着,自己又覺得沒勁兒,将原本要問的話又給咽了下去。

正要挂斷電話,陳周楊卻主動提及,說:“上次,謝了。”

他謝的是江铖那晚打來的電話,以及第二天幫忙去醫院探望的事。

關歆這次回郢城,沒和他們聯系,若不是江铖看到聯系,他們壓根不知道她回來,更不知道關枝華做手術的事。

“趕巧遇上了…”江铖回,接着遲遲沒有下文,也沒有挂斷電話。

他彈了下煙灰,還是捺不住,作随口一提狀,還是問出了口:“我看她這次回來待挺久,她這是…不去北京了?”

陳周楊并未多想,答:“去,只是為了照顧她媽,她湊了一個月假。”估算完日子,又說:“也差不多快走了。”

“是嗎”

江铖捏着煙蒂,嘬起腮幫子猛吸了口,待那青灰色的煙霧散盡,自嘲地笑了聲,又幹又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