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荒蕪心只為一人留
荒蕪心只為一人留
淩想的血都是熱的。
耳鬓厮磨間,他想:他的心終于有了歸處。
修無情道的人,一但動情,道心破碎,非死即傷。
他還算幸運,只不過讓心魔折磨了三百年,他還活着。
這世上還有一個阿硯,他不能死。
萬一死了,再也看不見他,那該多麽悲哀啊。
“哥哥,你專心點兒。”風硯道。
淩想微微仰頭,看着他,藍色的眼晴像是一片汪洋,泛着水光。
“你能不能……閉上眼晴,別這樣看着我。”
我不太受得了,你的眼晴。
淩想依他,于是,素白的绫纏繞,青絲勾連,既見芬芳。
淩想透過白绫看他,心道:我還是想看見你。
有人見青山多妩媚,有人見青山……只覺荒蕪。
是山荒蕪,是心荒蕪?
管它是什麽,那顆荒蕪的心裏,有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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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硯數着日子,十一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臘月初一,要過年了。
今年本來打算——收獲了一個阿想,也算是有所得了。
明年——還有兩樣神器沒有找到,天帝要辦壽,經綸的邀約——煩死了。
經綸學制百年,門派之下分立四峰,荒蕪峰,首座重黎;窈窕峰,首座關雎;無憂峰,首座水鏡;不絕峰,首座千流。有訓曰:“天地君親師,溫良恭儉讓。”
門派的分峰試是這樣的。
你覺得青山如何?
荒蕪,窈窕,無憂,還是不絕?
按理來說,選了哪個就會被分到哪個峰。
唯獨荒蕪峰例外。荒蕪峰除首座外,空無一人,當真應景。
哎,他就是讓你選選,你選了他也不會讓你進去。
這在當年,可把風硯氣壞了。
“你不知道,重黎那個人簡直是有毛病。
阿想,別發呆了,走吧。”
不絕峰乃是長絕山脈的主峰,也是經綸殿所在地,其餘三峰以此為首,應冬,冬雪不絕。
無憂峰應秋,這裏的紅楓葉一季一落,可把無憂峰的學子忙壞了。
窈窕峰應夏,炎熱異常,唯有早晚的涼風習習,可以給人慰籍。
荒蕪峰應春,青山妩媚,綠水多姿,草木榮華,可惜就是……沒人。
“他很麽能這麽獨呢?我的天,他就不會無聊嗎?他都兩萬歲了,兩萬年我想想都會瘋的。”風硯倒苦水倒得孜孜不倦。
“我當然不無聊,我有很多朋友。”重黎本出于好意來迎,卻不想聽到這些。
風硯毫無愧意:“是,你有。”
“縱使相識滿天下,寧可知交只一人。難道你一個還抵不上千百個嗎?”
“你這誇得有點兒過了。”
重黎嘆了口氣:“沒功夫跟你貧,快來幫忙。”
“重黎,重黎,他們是誰?”
風硯很是稀奇,問重黎:“你什麽時候轉性了?”
重黎把扒在自己腰上的手拿開:“別鬧。”
他臉上帶着淺淺的笑:“阿硯,跟我來吧。”
風硯的表情好像見了鬼。
重黎修得可是無情道,要是……道心破碎,非死即傷。
風硯打量了一下重黎旁邊的少年。
這孩子要是喜歡他也算,要是不喜歡……
如果這他不知道重黎修得是無情道也算,要是知道……
“那就讓他走。”風硯一拍桌子,對着重黎道。
淩想渾身一震,風硯斂了怒氣,在桌子底下牽住了淩想的手。
重黎看了他一眼。
“你是瘋了嗎?重黎,你不要命了嗎?既然傷好了,他又不是無家可歸,你就該放他走了。我不要告訴我僅僅一個月,你就打算放棄所有,棄道重修了?!”
重黎只道:“你知道相依為命是什麽感覺嗎?”
風硯:“……”
一個月,就生出相依為命了?
“相依為命就是……只要他還在,我就還能多活兩天。”
風硯一陣無言。
“那他呢?他喜歡你嗎?他要是喜歡你,我絕不阻攔,我一定夾道相迎,慶爾新婚。可他喜歡嗎?”
“可是他剛才抱我。”
風硯:“……”
這個人瘋了。
風硯簡直恨鐵不成鋼,他起身繞過桌子,一把把重黎拽了起來,抱了他一下。
他放開他:“我剛才抱了你,你看我喜歡你嗎?”
“喜歡。你不喜歡我,怎麽會跟我做朋友,怎麽會視我為知己,怎麽會哭着喊着要來我荒蕪峰啊。”
風硯:“……”
他不僅不要自己的臉,還扒我的臉皮。
好,好得很!
“你真的瘋了嗎?”
“學你的呀,你看,你命裏帶風……連名字都自由。人要瘋,才有自由。”
“你在罵我?”
重黎嘴上毫不留情:“如果你這麽覺得的話。”
風硯懶得理這個用他的話來堵他的人:“你究竟是為什麽覺得你不自由的呢?”
“好像是太自由了,所以就不自由了。我以為我自己可以一個人,一輩子,靠着朋友,靠着你。可是後來,我想,我的心其實是空的,心上沒有東西,沒有挂礙,了無生趣,還怎麽活下去?
心有挂礙,心中有愛,人才不會妄自菲薄,才不會妄自尊大,才能看清自己。
這可都是你教我的。”
風硯:“我怎麽不記得?”
“我想試試,有情的感覺,不然,你教教我?”
風硯:“不用了,你瘋去吧。別想把荒蕪峰交給我,我沒空,你自己回來管,別給我找事兒。”
“你我忘年之交,我不交給你,還能交給誰?你都不可憐可憐我嗎?”
風硯實在坐不下去了,他拉起淩想的手:“我們走。”
然後他們在門口遇見了面色恍白的月朗星。
風硯:“……”
重黎這玩意兒居然利用我,浪費我感情!
他是故意讓月朗星聽見的!裝可憐裝得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就在這時,一直放在他靈戒裏的悲喜扇突然燥動起來。
風硯從善如流地把悲喜扇拿出來,扔給了月朗星:“見面禮,拿着玩吧,生活愉快。”
月朗星一言不發地望着屋內,對被人扔了東西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風硯牽着淩想的手,帶他回了蒼決。
塗山白早就被風硯救醒,打發回塗山了。
是以,聆風殿并無外人。
風硯氣得不輕:“我看他一個人實在孤苦,好心好意地請他過來,跟我們一塊過年,真是浪費我感情。”
淩想只是捏着他的手腕問:“你當初說得那個‘困頓見知己’指得就是他嗎?”
風硯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淩想的眼神不太對,遂往他的懷裏靠了靠,開始長篇大論:“是,其實我一直對我的身世有所懷疑,我并不覺得我像‘神石’上說得那樣,是天地所育,日月所生。因為大凡先天靈物,像你這樣的,都生而知之,天生神力,生來就帶着守護一方世界的使命。”
淩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說到了這個,但還是順着問了下去:“你難道不是嗎?”
風硯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我的真身本不存于世。”
淩想沉默,的确是這樣的。在他本人生出神識的那一刻,天地傳承入耳,根據傳承所述:不存于世的生物必由陰陽交合而來,非天生,非地養。
風硯接着道:“而且,據我父尊所述,既見這個名字不是他取的,他說他當初看見我的那一刻,腦海裏突然閃過這兩個字,好像是命中注定。我是不信的。
再者說,神脈化育神器我是信的,化育出帶着名字的神器,我可就不信了。
神脈要是會取名字,那它成什麽了?
就像昭雪劍上的昭雪二字,是我父尊後來請人刻上去的。”
淩想肯定道:“如果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事,神脈絕對不是死物。可惜沒有,所以……是有人在操控你。”
風硯點點頭,終于開始回答最初他問的問題。
“那個時候我腦子裏一團亂麻,是重黎解了我的困頓。”
淩想摸了摸他發顫的脊背:“願聞其祥。”
“我當初雖然是以醫入道,可我本人并不喜歡醫,其實也并沒有什麽治病救人的心願,是生靈之力在逼我,它在推着我走。
我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在發困,唯獨看書的時候不會,看醫書的時候就更清醒了。一旦我生出懈怠,想要玩樂,它就會讓我睡覺,我的腦子就會一片渾沌。
我只能學,我沒有辦法,只有看書才能讓我清醒。
可是清醒的時候也只有痛苦。
我每天都在生一些奇奇怪怪的病,我只不過是看了一眼書上寫的‘九心痛’,眨個眼的功夫就開始疼了,這疼兒完,那疼兒,疼了足足九天。
還有一次,我覺得我好像已經死了,我覺得我的身體已經不屬于我,成了行屍走肉。我的手不再受我控制,他開始自己掐我自己。
更甚者,眼晴瞎完耳朵聾,耳朵聾完……就成了啞巴。
我覺得我要瘋了,後來,我打算把我這身血肉還給‘它’。”
風硯從他懷裏出來:“後來被重黎攔了。”
淩想松了口氣。
“那個時候,我十七歲,每個有仙骨的人都要在經綸接受為期百年的學習,當時叛逆麽,盡管荒蕪峰有禁制,一般學子進不去,但很奇怪,這個禁制攔不住我。他們不讓我去荒蕪,我就非要去。我打算纏着他拜他為師來着。
剛好當時非常痛苦,于是我就以死相逼,結果那個鐵石心腸的玩意兒,他居然……無動于衷。
他仗着我死不了,就眼睜睜地看着我作死。
後來,我把傷養好了,就放棄了。
他不在乎我,我為他死,不值得。
同時也放棄了把血肉還于天地的想法,天地才沒功夫搭理我呢。
我覺得挺沒意思的,苦成這樣,死了和活着也沒什麽區別,但,活着沒準還能遇到那麽帶你走出苦難的人呢?總有什麽是值得的吧,生來無所有,死日複生時,我活着難道什麽都沒有得到嗎?難道一點兒意思都沒有嗎?
我不甘心。
死了可就真得什麽都沒有了。”
淩想死死地抱着風硯,嘴上說出的卻都是煞風景的話:“如果一輩子都遇不到呢?”
“命運的終了,其實也什麽都遇不到,那就活着死,或者死着活,得不到就得不到。再或者……一忘皆空。你不就是這麽想得嗎?”風硯反問。
淩想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真得會讀心術?
“現在不這麽想了。”淩想答道。
風硯笑了一下,面帶猶豫:“我是不是忘了問你……你修得什麽道來着?”
淩想避而不談:“你的故事好像還沒有講完,是不想講,還是……不能講?”
“道心破碎,是會死的,你是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