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的确有堆密密麻麻的菌類。最為豔麗的是像是滲了毒藥的幽綠,傘蓋表面有細小而多的疙瘩,着實不太美觀,池冽懷疑這個蘑菇的可食性,舉着鏡頭的手腕都在發軟。腳邊,是某人躬身彎曲的背影,此人正蹲在地上,右手捏着一朵朱橘色的蘑菇,左右翻看。

"好玩麽?"沉寂幾秒,他問。

言綏略微詫異,而後若無其事地勾唇,将蘑菇舉到他眼前搖來搖去,道:"親愛的,你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池冽皺眉:"你摘什麽呢?"

言綏:"蘑菇啊。"

"別亂摘,小心那些外表覆有劇毒的菌類,"池冽太陽穴狠狠抽搐,扯過人就要往集合點走,"正事要緊。"

"池先生。其實也不必這麽着急………"

池冽不耐煩:"我急。"

[我也急!!!我也急啊!!!!!你們兩個怎麽不幹點別的事!!!]

[前面的點了,不過現在整頓的還挺正确的,至少有些事不會搞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了。]

[采蘑菇的小姑娘嗎……]

[诶?說好的給我們科普呢?就這麽被扯走啦?]

[老婆至上,理解理解。]

[好男人老婆奴,理解理解。]

[我理解了,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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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

[懂。]

[懂。]

*

磨蹭半天的導演此刻站在嘉賓面前,手裏捏着幾大卷流程表。由于在集合期間時梓琛了解到了不得了的消息,所以,本就對他過分不爽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掩其中新摻的鄙夷。

一一那臉黑的,除非導演裝瞎裝傻,否則絕對不會品不出來。

自兩人初次交談以失敗告終後,時梓琛沒選擇繼續黏着陸冥溯。他擡眼掃視一圈,最終默不作聲站到張蕭捷那邊,很有分寸地與陸冥溯保持距離。理由無他,時梓琛自身本來就是個十分佛系的男人,而且這件事本來就是事出有因,他作為局外人,理智暗示自己現在不适合與陸冥溯湊得太親近。

現在讓他自己想清楚,應該是最妥當的辦法。

很顯然,陸冥溯在看到自己身邊空落落,情急之下及時救場跑來的李陳禾,滿頭黑線。

是不是自己剛剛太兇了?太強勢了?太蠻不講理了?

陸冥溯也就在真正與時梓琛對峙時才有冷傲的氣場,實則冷靜過後,才驚覺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幼稚發言。

時梓琛向張簫捷點頭,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張簫捷是個自來熟的性格,換句話說,這人跟誰都玩得來。反正他看時梓琛挺順眼的,認為這個人不僅皮囊極佳,性格也讓他感到很舒服,于是樂呵呵地道:"我看了你發在微博的定妝照,挺漂亮啊,不知道時老師最近有沒有空?我請您去吃火鍋吧!"

"謝謝,不了吧,"時梓琛用柔軟舌尖,輕輕頂着腮幫,含糊道,"最近進組了,吃火鍋我怕影響角色設定,還是等殺青再說。"

張簫捷可惜道:"這樣。"

"我可以先給你科普科普,"他興致勃勃道,"有家自助火鍋店,那裏的番茄鍋才是王牌。淡淡的酸味中摻雜着幾勺沸騰了的花椒,還有麻椒………他們的牛蛙下鍋特別贊,保證你吃一次終身難忘,晚上睡覺腦海裏還漂浮着牛蛙。"

"這麽好吃啊。"時梓琛回嘴。

他意識到自己和張簫捷太靠近了,整個人往旁邊挪移。

張簫捷還沉浸在牛蛙的下鍋手法,孜孜不倦地嚷嚷着:"還有那個蝦滑,真的梓琛,你不去吃,真的太可惜了。"

時梓琛:"會的,總有機會。"

他禮節性笑笑,随後完全将臉撇過去,在導演開始講述任務地點時,再次自顧自發呆。

發呆,最适合回憶過去。

其實當年,自己腦海所殘存的碎片中,記錄得不止是他對陸冥溯說的那些。

2023年,也就是七年前。錯亂混沌的紅□□光像沸騰的海水,晃動劇烈且沒有分寸,仿佛想要将他眼前的一切,都全部吞噬。腹部橫裂可怖,深可見骨的缺口,創面極深,汩汩鮮血在柏油路大股流淌蜿蜒。時梓琛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大腦白茫茫一片,耳邊嗡鳴不止,似乎他被這個世界絕情地阻隔在外,任何事都不容他選擇。

他虛弱地捂住血肉模糊的傷口,半邊臉紅藍交替,他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又在警戒線外圍人滿為患,争搶着看熱鬧的每張陌生面孔的嘲笑浪潮下,緩緩合起。

事故發生地在國內西藏,廣袤無垠地草地中,深黑色的柏油路。

"先生,你能聽見麽?先生?"

時梓琛眨眨酸澀沉重的眼皮,嘶啞道:"……我哥呢?"

他有個親生兄弟,時梓珩。

他們是孿生,皮囊極其相似。只不過前者皮相偏柔,後者較為英氣。

意識模糊中,覆蓋住自己身影的那位男人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過程中不斷地呼喊着自己。

"堅持住,醫護人員就快來了一一一"

時梓琛對此不管不顧,只是無限循環:"我哥呢?"

"先生,清醒點一一一"

一一一我哥呢?時梓珩呢?

命懸一線之際,時梓琛閉了閉眼,努力回想在此事故前發生的所有事。

*

"要我說多少次,"時梓琛蜷在自家哥哥懶人沙發打游戲,冷不防偷聽到。他剛想轉頭問是誰,就見時梓珩撂下手機,戾氣大得很,"果然還是老樣子,神經病。"

"誰啊?"時梓琛問。

接電話前就放入滾水中的玫瑰茶早就泡開,時梓珩撈過質樸的杯子,把茶滿上,才咽下沒幾口,就不快道:"還能有誰?像個瘋子天天打電話騷擾我的還他媽能有誰?"

莫名其妙被拿來撒氣的時梓琛迷茫半晌,撅着嘴冥思苦想,終于在腦海裏扒拉出某個人。他道:"又是陸佳麗?哥你不是拒絕她了嗎?這人還不死心啊?你魅力這是得有多大……"

時梓珩:"……梓琛,你不乖。"

聞言,時梓琛腳趾動了動,不懷好意地露出抹笑,步步緊逼道:"哥,這位陸小姐到底長什麽樣,我聽謝家的謝岚生說長得可美了!你要是能和陸小姐來場家族聯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我讓你跟她聯姻怎麽樣。"

時梓珩頭大:"她哥也不管管,實話實說,我現在想抛屍。"

時梓琛奸詐淺笑:"陸家那位?哪位?你不說我還忘了呢。"話畢,時梓琛麻溜地分屏點進聊天界面,将手機屏幕轉過去,怼到時梓珩下巴,"後天他們那位陸家長子據說就要成年,舉辦成年禮。佳麗姐特地給我秘密發的消息,說是已經聯系好爸媽了,就等我們了。"

"……"時梓珩難以置信,"陸家長子我們就沒見過。他長期在國外,估計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大家都只知道個名字。梓琛,哥哥發現你最近皮癢啊,和陸家那女的聯合起來搞我是吧?"

時梓琛尴尬:"哥……要不你試試我這款游戲。"

*

長途跋涉前往西藏,全程都是時梓珩自己開的車。父母因為經常全國範圍奔波,恰巧宴會舉辦地恰巧就在西藏附近的青海。自家司機家中有事,時梓珩不願意難為人,當下決定自己駕駛。

時梓琛被親哥硬塞進後座,狐貍眼瞪得渾圓,還沒等他抱怨,時梓珩直接用力摔上門,大步流星走到前座,開門,進去,系上安全帶。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時梓琛被氣笑,斜靠在車窗處,感受餘光裏交相輝映的天光與紅綠燈。上車不看手機是他忍住惡心感的最關鍵一步,時梓琛暈車,這點是母庸置疑的,不知道是他個人體質特殊還是怎樣,饒是他從小坐到大,暈車這毛病仍是絲毫未改。

他手裏死死攥着塑料袋,看着外面由人山人海,逐漸變為了無幾人。

他知道這是駛出城區了。

車內播放着不知其名的法文歌,柔緩的伴奏不停入侵着他的耳蝸,時梓琛昏昏欲睡,剛想起身跟時梓珩說睡了,立馬迎面而來一道能剖開天幕的光。

"梓琛躲到後座一一"

是時梓珩急促的吼叫聲。

時梓琛被忽如其來的光線刺到眼,狐貍眼本能在光速侵蝕黑暗的光芒中猛然驟縮,還來不及勾住時梓珩肩上那塊西裝外套,車身劇烈翻滾。混亂失重的狀态不知持續多久,時梓琛在忍受鈍痛的同時,也在努力掀開眼皮,尋找時梓珩。

"唔!"

時梓琛眉間緊皺,慌亂中只來得及瞄一眼。

一一火星四濺,烈火焚天。

時梓琛悶哼,這才知道自己這是被炸了。

迎面與之相撞,且并無減速意思的那輛失控貨車,運的正好是剛被陸家篩選過,不滿意,遣返的那批煙花。

煙花……

時梓琛牽起唇角,眼裏淚光閃爍,都是煙火闌珊的景象。

原來自己死之前,還能欣賞到煙花。

甚至,還是宴會參選的煙花。

陸家定制後,忽然起意,運輸回陸家別墅的煙花。

怎麽會這麽巧啊。

"此次交通事故造成嚴重的社會負面影響,由此事件中,我們也要吸取教訓,需要杜絕鋪張浪費一一"

"本次事故現場,警方在車輛三百米處的樹樁上,發現另外一位遇害者。"

新聞上,鏡頭切換至車禍現場。末端尖銳的樹樁貫穿着某個西裝革履的屍體。尖刺鑽出肋骨,粘黏濃稠血液。屍體在車禍與意外的合力摧殘下,殘忍地被折斷成不均勻的兩部分。

那是他哥的胸膛,上面欲墜不墜,血絲勉強拖着頭。

其餘肢體盡數被碾壓為肉泥,卷入貨車輪胎,往前沖鋒數百米。

回憶此刻,他都快瘋了。

"據國內時升集團董事長認領,遇害者已經确認,是其長子,時梓珩。"

"接下來,讓我們了解本地第二起室內搶劫殺人案。"

"………"

時梓琛癡癡地站着,渾然不止導演已經講好注意事項,而衆人見他從未進行發言,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似乎淪陷至極端,死活不願清醒。

陸冥溯見他狀态不對勁,正要伸手抱住他,手指擦過對方鼻尖,骨節上忽然凝聚水珠。

他頓住,發現那是淚。

"哥。"

陸冥溯這麽聽他說,只有自己能聽見。

"我不想去,我不想去見佳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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