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省思當年

省思當年

推開沉重的石門,汐裳被揚起的塵土嗆得直咳嗽。

鳳傾芸揮散塵土,點亮了石室內的燭燈。

是一間藏書閣。

大大小小的書架整齊有序,上面累滿了書和竹簡。

地面上的灰塵厚極了,以至于汐裳一時不知何處落腳。

鳳傾芸也皺了眉。

她施術清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踏進藏書閣。

仔細排查後,她道:“此處安全。”

聞此,汐裳直接坐在了已清理潔淨的地上:“且在此處歇息片刻。”

鳳傾芸在她身旁坐下,十分自然地将頭倚靠在她的肩上。

汐裳取出鳳凝白畫的簡圖,分析道:“這間藏書閣應當是地宮的最北面了。我們一路向北,按照迷穀枝條的指引,土相玄澧令或者出口至少有其一在途中。”

“可是一路并未見到出口。土相玄澧令的氣息亦是忽遠忽近,辨不出方向。你說這會不會……”

她正滔滔不絕,忽發現鳳傾芸一直盯着她,目光靜如深潭。

“怎麽了?”

鳳傾芸離開她的肩,面色發白:“在我第一次涅槃後,你就是我的易儡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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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裳一怔,低聲道:“對。”

她無奈笑笑:“這件事想多久了?”

鳳傾芸的雙睫輕眨着,幽深的眸子裏蓄滿悵惘。

自她得知易儡之事,便總思索陌伊施術的時間點。奈何一直沒有頭緒。在歧安,她一夜未眠,卻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

“直到今日,我終是想明白了。”鳳傾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汐裳,令她的目光全然沒有閃避的機會。

汐裳面不改色地安靜回望。

“我第一次涅槃後,你便施了易儡術。”

“沒錯。”

仿佛早就料到鳳傾芸會猜到,汐裳臉上沒有一絲訝異。

鳳傾芸慘然一笑,垂下了眉:“想必我當時就該死了吧。”

汐裳白她一眼,沒好氣地道:“胡說什麽?”

“既然我當時發現了你,又想出了法子,便說明你命不該絕。”

鳳傾芸只是苦笑。

沉默片刻,她嗫嚅道:“你會後悔遇見我嗎?”聲音很輕很輕。

有人說,世上最幸運的人,是陌伊。她天資卓絕,又偶然得了水相玄澧令,未來一片大好。

而最不幸的人,則是愛上鳳傾芸的陌伊。

鳳傾芸覺得,這個評價很中肯,她很贊同。

如果她是陌伊,一定會後悔,當年為何不早不晚去了璀錯谷,讓自己原本快活的一生染上再也洗不掉的墨。

汐裳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自己的頭發,目光四處逡巡,很随意的樣子。

鳳傾芸聽到她低沉的聲音。

“會。”

鳳傾芸對上她平淡的目光,心裏說不出是難受多一些,還是釋然多一些。

汐裳揉了揉眉心,回憶道:“我只後悔過一次。”

“是……什麽時候?”鳳傾芸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從露華宮走的那天。”

汐裳想了想,繼續道:“那天,我真的很難受。我想,我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你為何還認為我不愛你,為何還要離開我。”

“我把全部的賬,盡數算到了你的頭上。我不願再見你,不願再關心你的死活。我傲了一輩子,偏偏在你面前畏畏縮縮。是你讓我變得不像本來的自己。”

“我想,我是恨你的。”

鳳傾芸的身子不禁發抖,面色白得駭人。

汐裳的一句句平淡的敘述,于她而言,宛若錐心刺骨。

她無可辯駁,這些都是她的錯。

然而汐裳說:“可後來,我忽地發覺,這不都是你的錯。我也有極大的過失。”

鳳傾芸正沉浸在自責之中,聞此錯愕地“啊”了一聲。

汐裳失笑,屈指在鳳傾芸額上彈了一下。

鳳傾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眼角還挂着淚珠。

汐裳彎着眼睛,繼續道:“那時我把自己關在露華宮,整日埋怨你的無情。有一天我忽然想到,若是一切全是你的錯,若是你如此一無是處,我又豈會喜歡你?”

“我反思自己,可還是想不通自己哪裏做的不對。姫泠說,我不懂什麽是愛。”她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她說得對。我不懂什麽是愛。我只會用自己以為的愛去愛你,卻不知道你需要什麽。”

她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感情變淡,而是不知,該将這份濃郁的情意安置于何處。

陌伊愛鳳傾芸,毋庸置疑。

她獻出了自己可以獻出的一切,卻唯獨忽略了鳳傾芸最想要的東西——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坦誠。

鳳傾芸聲音悶悶的:“你現在,可知道我需要什麽了嗎?”

“我在及笄禮後記起了往事,三年來,我想了很多很多。我逐漸明白,很多事你有權利知道,我不該瞞着你。我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你,而非讓你自己發現。”

“現在……你還有什麽事瞞着我嗎?”

汐裳沉默片刻:“最後一件。關于軟輕散。”

鳳傾芸臉色驟變。

軟輕散,是烈酒,也是最致命的□□。

當年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一襲紅裙的女子雙頰染了片片緋紅,無神的眼睛黏在鳳傾芸身上,攜着絲□□惑,闖入鳳傾芸本已冷了的心。

陌伊輕聲呢喃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紛紛大雪中,她忘了先前的一切龃龉,徹底失了分寸。

藏書閣內光影憧憧,鳳傾芸攥緊了拳,問:“為什麽……你非要如此?”

“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汐裳勉強彎了彎嘴角。

“我那時已剔下自己的一魄,只需找機會轉移到你身上即可。至于轉移之法,最容易最不會出差錯,也是我當時唯一能想辦法做到的,便是雙修。”

“當時的景況,你自不會願意。可你第二天就要涅槃,我等不了了,只能……劍走偏鋒。”

鳳傾芸幾乎全身都在發抖:“你就不怕,我不管你?”

軟輕散飲下兩個時辰內,會在體內積蓄毒素。如果其間不進行雙修,便會暴斃而亡,無論修為高低。

“你不會。如果你不管我,我就要死了。”汐裳的語氣篤定中又有一絲缱绻。

她脈脈地看向鳳傾芸:“我知道的,你還舍不得我死。”

鳳傾芸偏頭不語,擡手抹了把臉。

汐裳挪腳湊近她。

鳳傾芸站起來,背過身。

汐裳也跟着站起來,卻沒敢走近。

藏書閣裏只有幾盞燈亮着,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汐裳認認真真地看着鳳傾芸的背影。

從耀目的珊瑚玉、雪白的長發,到微彎的脊背、纖瘦的腰身。

如果她不是生來華發,現在又将餘下幾縷墨發?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汐裳聽見鳳傾芸發顫的聲音。

“自我認出你後,我不止一次懷疑,我們的感情當真不會再度出現問題嗎?我們還會不會重蹈覆轍?我是不是……不應該這般倉促地與你重新在一起?”

她轉過頭,眼裏是流轉的水澤。

汐裳徑直走到她面前,微微仰頭對上她的視線,聲音堅定:“過去的不堪,你我都反省過,也尋出了症結所在。”

鳳傾芸被她鄭重的目光蠱惑,最終用力點點頭。

汐裳攬住她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喃喃道:“相信我,不會再有事了。”

鳳傾芸阖上眼,兩行清淚流過臉頰,滴落在汐裳身上。

這間古老的藏書閣裏屬實有不少好東西。

汐裳厚着臉皮順走許多。

收入儲物囊時,她才憶起先前在臨澤買的許多物件還在其中。

她随意翻了翻,忽發現了一只羅盤。

汐裳眼珠轉轉,取出了羅盤。

她托着羅盤在藏書閣裏繞來繞去,險些把鳳傾芸繞暈了。

“這是做什麽?”

“尋玄澧令。”

鳳傾芸不解地蹙眉。

汐裳沒有為她解惑的意思,依舊自顧自轉悠。

直到把偌大的藏書閣轉過一圈,汐裳才失望地收起羅盤。

她瞧起來有些失落:“玄澧令不在此處。”

“迷穀枝條的指引定然不會無用。大約出口就在附近。”鳳傾芸分析完,忽想到:“你當年是如何出來的?”

汐裳安靜如雞。

鳳傾芸:“?”

緩了緩,汐裳面無表情道:“我當初沒進地宮,在外圍的迷宮出去的。”

“怎生出去的?”鳳傾芸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汐裳繼續面無表情:“我當時得知自己身處地下,尋出口許久也未曾尋得,心中頗為煩躁,就直接從上面出去了。”

“上面?”上面可盡是鐘乳石。

鳳傾芸似乎明白她做了什麽,不可置信地問:“你直接……”

不待她說完,汐裳接道:“暴力解決,捅個窟窿就出去了。”

“……如今怕是不能這般草率。”

“确實。鳳凝白加設了不少結界,想捅也捅不破了。”說完,她嘆了口氣,似乎感到很可惜。

鳳傾芸抿唇。

可以想象得出,彼時陌伊有多煩躁。

柘榮花終于化為一顆黑紫色的丹藥,微生沅将其收入一個匣子中。

她去看迷穀枝條的方向,卻發現它紋絲不動。

“想是失靈了。”姫泠說。

微生沅點點頭。

二人順着先前的路徑繼續向前。

一陣冷風吹過,姫泠縮了縮:“怎麽有點冷?”話音未落,她倏地反應過來:“這地宮裏怎麽有風?”

微生沅也發覺了不對,猛地回過頭,只見悠長漆黑的走廊,什麽也沒有。

詭異的風依舊吹着,且勢頭越來越大,呼呼作響,仿若鬼魅的哀嚎。

微生沅握緊了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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