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扶腰
第040章 扶腰
冷霧翻湧間, 少年緩緩走近,烏黑細密的長睫掃下,像暈開的水墨畫。
“多謝。”
他的聲音隔着薄薄雲霧, 毫無起伏,帶着點涼意。
祝卿卿雙手一空,略微疑惑, 不知他這個“謝”字,是說給她聽的,亦或是感謝送禮之人。
正想詢問之時,再擡頭只能看見少年離去的背影,白衣飄飄, 逐漸消失在層層白霧中。
這位江師兄, 真是一點也沒變。
雪隐峰, 藏匿于飛雪之中。
在百米之外, 寒意撲面而來,雪花簌簌,一片一片落在身上, 許久不曾消融。
江冷星回到木屋後, 将引玉劍挂在牆上,順手把贈物放置在窗臺前。
他推開窗,冷風灌入,細雪飄落進來, 本就不暖和的屋子, 此刻越加冰冷。
但這些早已習慣了。
一月一次下山, 是去尋苦靈藤的。
從雪隐峰離開, 期間到過鳴翠山,回了紫雲宗, 再去了一趟靈澤秘境,耗費數月。
見了許多人,經歷諸多瑣事,可該采摘回來的靈植卻沒有了。
目光轉向窗臺,小桃妖送的禮物,裏三層外三層包裹住,像怕被碰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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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和麻袋中的一樣,是些吃食、玩物的話,他可能不太需要。
沉默一瞬,勻淨的指節落在繩線上,輕輕一抽,束線松散。
被密封住的盒子,輕而易舉地褪去外包裝,揭蓋後,裏邊藏着的東西一目了然。
圓形白瓷中,盛滿黑壤,濕潤的泥土之上,冒出了一小點嫩芽。
黃綠色的芽尖,嫩莖近乎透明,布滿纖細的絨毛,就像白桃表面那層一樣。
這是苦靈藤的幼芽。
白瓷中放了張紙條,被卷成一小截,展開後,上面寫了一行字。
「願江師兄早日脫離苦海。」
短短十個字,字跡潦草,像是她寫的。
雪落不停,他眼底映着白茫茫雪景,雙眸似發亮,緘默不言盯着窗臺。
不知怎地,手指挑起了堆疊在一起的繩線,他想起剛剛那個熟悉的結,和小桃妖腰束上的一樣。
捏着繩尾,就能把結解開。
兩指寬的紙條攤在窗臺上,上面積滿碎雪,墨字迷糊不清。
江冷星重新将紙卷好,長指在泥土中挖了一個洞,把紙條埋進裏面,覆上黑土。
再把松動的土壤撫平,直到看不出一絲痕跡。
弄完這一切後,兩根白皙盈潤的指尖沾滿了污泥,碎泥黏在手中,十分不适。
他輕輕蹙了下眉,用一方素白的錦帕,一點一點把手指擦幹淨,直至不染一絲雜質。
這盆苦靈藤是他帶回雪隐峰,第一件屬于別人之物,空蕩蕩的窗臺多了個白瓷器,有點不習慣。
沉思良久,他驀地想起,不對,這屬于第二件。
接着,江冷星手伸向身前,長指挑開衣領,從裏面摸出了一疊紙。
厚厚一沓紙上,白底黑字,寫得滿滿的,字跡和埋在泥中的小紙條一樣,不太好看。
秘境石洞中燒的是數十張白紙,而這本所謂的《愛情攻略手冊》,一張未少。
他想把這沓紙一同藏進幼芽下,看着巴掌大的白瓷盆,想了想,最後将紙夾在了書架上。
此外,苦靈藤極難養育,種在雪山之中,約莫活不了幾日。
就像在山下這段記憶,很快就會忘了。
*
送去紫雲宗禮物後的第三日,田桃就收到了兩封回信。
第一封信,來自陸師弟的。
信封厚厚一疊,裏面塞滿了小修士們對她的感謝之話,同時送了個乾坤袋。
袋中有許多符箓、靈丹和仙藥等,作為謝禮,衆人知曉她修為低,特地送給她防身的。
田桃美滋滋的挑出部分寶物,收進了雲游行囊之中。
第二封信,來自祝卿卿。
信中表達了近日心情,白飛鷺之事算是過去了,也不怪她撮合兩人,并希望二人還能再見面。
此外,兩封信的末尾都提到了同一個人——江冷星。
陸雲書:桃師妹啊,你怎麽把江師兄的禮物給忘了,他一氣之下回雪隐峰了,你快補個禮送去吧。
祝卿卿:小甜桃,江師兄收到你的禮物了,他很開心。
田桃合上信,唇角一彎。
前些日她在日照山上轉悠,偶然發現了一株苦靈藤,于是把根給挖了。
本着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想法,她把根埋到了盆裏,送去給了紫雲宗。
怕幼芽被損壞,特地分開讓祝卿卿送去,希望江冷星念着她的好,以後來個江湖救急什麽的。
沒想到陸師弟拆禮物太猛,卿卿晚了一步,造成了個小誤會。
哈哈,陸師弟在唬她,給江冷星一籮筐贈禮也不見得開心,怎麽可能生氣。
離雲游天下,還有兩個月。
白飛鷺一直郁郁寡歡,但得知她将離開日照山後,給了一筆不菲的寶物。
說是任她在寶庫中挑選法器,想拿多少靈石都行,十分慷慨。
她因此拿了些入門妖修書籍,學會不少本事,出門在外心底更有底氣了。
有這麽一位出手闊綽的上司,田桃偷着樂了一晚,決定離開前幫白飛鷺振作起來。
據說走出失戀最好方法,就是開啓下一段感情。
于是在默許下,田桃在日照山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相親儀式。
她找妖界最好的畫師,為白飛鷺畫了上百幅半身、全身畫像,有站着的、躺着的和卧着的,三百六十度提現他的自身魅力。
畫像上有一行宣傳語:「霸總的臉、小奶狗的心,極致反差,值得擁有!」
随後大手一揮,吩咐一群小妖怪将畫像貼到妖界各個角落,務必讓每位妖得知妖王相親的消息。
白飛鷺樣貌出衆,品性端正,相親傳單一經發出,反饋效果極好。
一夜之間,妖王殿外排起長龍,一直延伸至山腳下,千百位妖界美女姐姐,皆是來相親的。
田桃走進妖王殿,把卧榻上的人搖醒:“山主山主,起來迎接春天了。”
白飛鷺把橫在臉上的手臂擡起,一臉期待:“是卿卿來了嗎?”
他已經消沉了近一個月,茶飯不思,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眶發紅,宛如被丢棄的小狗狗。
田桃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戀愛腦:“山主你好遜诶。”
“有嗎?”
“有啊,愛人先愛己,這麽頹廢好像只雛鳳。”
“……”
白飛鷺立即從軟榻上直坐了起來。
自從登上妖王寶座,他勵志要建立全新的妖界,帶領衆妖過上夢寐以求的安穩生活。
但起初好長一段時間,被底下人說年紀尚小,沒有統領妖界能力,就是只毛沒長齊的小雛鳳。
他耗費心血,向衆妖證明了自己,現下絕不能重蹈覆轍。
白飛鷺:“桃護法,不過相親和我像不像雛鳥有何聯系嗎?”
從未近過女色,某種層面上,不就是只小雛鳥。
這些事,需讓他自己去體會。
田桃清了清嗓子:“山主,能潇灑面對失戀,是成熟之人的表現,懂了吧?”
“……懂了。”
“那麽,請開始吧。”
田桃拍了拍手,帷幔向兩側收攏,吱呀一聲巨響,殿門打開,一束陽光照了進來。
藏在黑暗數月的妖王殿,瞬間點亮,随後一群妖修美女姐姐魚貫而入,在大殿上一字排開。
姹紫嫣紅,花容月貌,日照山仿佛春日降臨,她們臉上蒙上面紗,增添了幾絲神秘色彩。
站在隊首的蓮妖摘下面紗,露出一張婀娜多姿的臉:“奴家傾慕山主許久,望山主垂憐。”
她聲音酥軟入骨,好聽極了,連田桃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誰知白飛鷺這個一根筋的,瞥了一眼就說:“你太美了,本王自愧不如,下一個。”
被誇了一頓的蓮妖,被拒得無話可說:“是,山主。”
第二位是蛇妖,纖纖細腰,胸脯豐盈:“山主,奴家雖美,但絕不會奪了您的光彩。”
說罷,她十分有誠意地摘下頭上簪花。
白飛鷺眼神不敢亂瞟,胡謅道:“你太體貼了,本王自行慚愧,下一個。”
從不覺得自己體貼的蛇妖:嘤,怎會如此?
接下來的蚌妖、狐妖和貓妖等,貌美無雙,性格不一,但無不例外,都被白飛鷺拒絕了一遍。
而且都是那種,先誇後拒的套路,誇人的理由無數,拒絕人的理由只有一個——他配不上。
田桃在一旁幹着急,一看就知道白飛鷺沒上心,一句話也不問,就把人拒絕了。
“山主,這麽多的小姐姐,又美性格又好,您就一個都不動心嘛。”
白飛鷺飲下一杯酒,喉嚨火辣辣的:“桃護法若喜歡她們,不如自己去相親吧。”
田桃:“山主說笑了。”
熊孩子,氣死個人。
她要是個男子,能和這麽多漂亮小姐姐相親,高低能一眼相中十個。
田桃:“山主,她們排了很久的隊,您耐着性子相完最後幾個吧。”
白飛鷺:“好。”
妖王殿上只剩下幾位女子,前幾位剛摘下面紗,只說上三兩句話,就被拒了。
但輪到最後一位女妖時,面紗自動掉下來瞬間,白飛鷺看直了眼,從軟榻上直起身來。
噔噔噔,白飛鷺三兩步從殿階躍下,站在了女妖面前,眸光溫柔如水。
“你……”
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空氣中仿佛能聽到如雷的心跳聲。
到底何方神聖,居然能讓死灰複燃。
田桃正在嗑瓜子,唇瓣含着瓜子仁,好奇地跑上前去看。
女妖面容清麗,獨樹一幟,雙瞳剪水,眼尾一顆紅痣,添了幾分妖嬈。
哇,這人長得好像祝卿卿啊。
尤其是她雙眸微睜,神情略顯震驚的模樣,就更像了。
這是要開始白月光替身劇情了嗎?
白飛鷺難以置信:“卿卿,怎麽是你?”
眼前之人就是祝卿卿,即使換了妝容和衣裳,他也絕不會認錯。
女妖身子僵硬,艱難溢出一聲:“救……”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黑霧從腳底升起,把人卷走了。
濃烈的妖氣充盈殿內,白飛鷺一把拎過田桃:“卿卿被妖怪捉走了,随我去救。”
突發重大事故,田桃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遁逃術帶走了。
尋着妖氣,二人一路追到了瘴氣濃重的森林之中。
不料剛一落地,就被大霧沖散。
田桃站在原地愣住,她怎麽稀裏糊塗就到這裏來了。
四周朦胧一片,濃霧遮眼,她根本就判斷不了哪邊是出去的路。
倏地一陣陰風吹來,猛力沖擊下,她直直向後退去,霎時撞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後腰被人及時扶住,指腹的寒意隔着衣料傳來,待她站穩後長指飛速抽離。
田桃擡頭一看,老熟人啊這是。
少年白衣如紙,在渾濁的空氣中十分炫目,一把玉劍劈散濃霧,動作利落潇灑。
他側頭微微瞥了眼,聲線清越:“你是何人?”
田桃:?
啧啧啧,半個月不見就不認識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