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解咒
第058章 解咒
夜深人靜, 濃黑處跳躍着幽綠的光。
田桃側躺着背對衆人，兩手捧着靈葉，雙眸閉上, 一直在說悄悄話。
但突然被塗山堯問題難倒了。
她對江冷星做的誇張舉措，自然期望不被任何人知曉。
可也不能直接和他說：每個字，都不想讓你聽見。
空氣陷入沉默, 她糾結回話，半晌未發出丁點聲響。
“阿桃莫怪，我并非有意偷聽。”
靈葉之中，塗山堯音色溫煦，宛若初燃的燭火, 蘊含緊張意味。
田桃對準光源, 輕聲道：“我沒有怪你。”
“其實我只聽見阿桃在和人交談, 不知對方是誰, 亦不知談話內容。”
塗山堯聲線幹淨，光聽聲音，就會不自覺想起他的容顏, 眉目清俊, 笑意溫柔。
他語速輕緩：“但阿桃與江少俠交好，能半夜相聊甚歡者，想來除了他也無旁人。”
“所以我猜對了嗎。”
确實猜得不錯，不過有點小問題, 田桃糾正他：“是他不假, 可我和他關系很一般。”
山野竹屋外, 飄起小雨, 淅淅瀝瀝，塗山堯推開窗, 幾滴夜雨敲在窗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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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吹在身上，他淡青的衣袖輕輕晃動，嗓音含笑：“江少俠也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他特別讨厭我。”
“未必。”
一起提江某人，田桃就想岔開話題：“下雨了嗎？”
靈葉中傳出滴答滴答的雨聲，由遠及近，雨滴像從屋外的綠葉，慢慢斜飄進了屋內木桌上。
塗山堯把窗扉再朝外開：“嗯，山間小雨，聽着能讓人安心入眠。”
田桃：“你失眠了？”
她立即拿出挎包，借着微弱的靈光，在兜裏翻找。
在日照山時，她購入許多日常用品，其中就包括助眠靈藥。
靈葉另一側聲音平靜：“有件事一直困擾着我。”
田桃手一頓：“何事？”
塗山堯：“我在想，何時能再見到阿桃。”
“兩個月後見。”
“差點忘了，我與阿桃分別不過一兩日。”
“是诶，所以還剩兩個月時間。”
“嗯，我現在開始計劃。”
窸窸窣窣聲傳來，像白紙鋪在桌上，塗山堯提筆寫字，正在計算時間。
“外出前，我需将這一季靈植采摘完畢，把曬幹的靈草收納好，給新種的幼芽澆灌三遍靈液……”
“兩個月內，應當能完成。”
田桃聽他一邊寫，一邊念叨，能察覺到，他很期待此番雲游，只是這人也太忙了。
“你每天要幹這麽多活嗎？”
白紙上寫滿墨字，塗山堯将紙放在桌角，讓風吹幹，但又不會沾到雨水。
“不多，已經習慣了。”
他的嗓音溫潤不刺耳，語調又輕又緩，像講故事般娓娓道來。
田桃聽得昏昏欲睡，仍不忘安慰道：“沒事，馬上就能去放松了。”
“我怕有人不願阿桃和我待在一起。”
“怎麽會，沒人敢攔的。”
在她再三保證下，塗山堯合上窗，将雨聲隔絕在外，眉梢微挑。
“阿桃的話比雨聲還讓人安心。”
田桃翻了個身，調整好睡姿，好奇道：“你也是用靈葉和我傳話嗎？”
“嗯，與送你那枚一樣。”塗山堯手指把玩靈葉，另一只手輕輕叩着桌面。
田桃呢喃道：“哦……”
回應完，就睡着了。
不久後，靈葉中響起清淺的呼吸聲，并逐漸均勻。
後半夜，山中雨勢減小，女孩氣息起伏聲格外清晰，她似乎将靈葉枕在了臉下。
塗山堯仰躺在竹榻上，長指夾着靈葉，在耳邊聽了不知多久，長眸揚起漂亮的弧度。
他仿佛聽見世間最美妙的韻律，薄唇掀起，嘴唇輕輕貼了下葉片表面精致的紋路。
嗓音低柔，怕驚醒對方，但又忍不住道：“它們是一對，你我亦如是。”
*
熬夜網聊後果，就是次日賴床。
田桃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衆人已去斬殺惡靈，柳飄飄正在不遠處采摘野果。
她比較好吃懶做，靈力匮乏，就不去湊熱鬧了。
起身時，臉上倏然掉下來一個小東西，撿起一看，原來是通訊靈葉。
昨夜犯困，不知何時壓着葉片睡去，伸手一摸，臉頰上竟有個很深的壓痕。
好像是和塗山堯連麥了一晚，今早她迷迷糊糊間，聽見他說：早安，阿桃。
本來應該也該問候他一下的，但想到他任務繁重，就不過多打擾。
困了就睡，醒了就餓。
田桃準備去采摘點果子充饑，她挑了條枝葉茂盛的綠蔭小道走。
一路走，一路吃。
她正拐過一個彎時，陡然間有只惡靈俯沖而下，白衣少年正提劍劈去，寒芒閃爍。
只是惡靈兇狠，少年一時難以應對，竟後退了兩步，幾乎要陷進樹叢裏。
倏地，一只柔軟的手撫在他後腰處，險險将他接住。
“師兄站不穩了麽。”
耳邊，響起一道調侃聲。
田桃正站在斜後方，半邊身子托住少年的身軀，倚在一棵矮樹上。
“你怎麽跑來這了？”
“找吃的。”
她指了指滿樹的靈果，越往遠處走，果子越多。
“你不是摘了很多？”
江冷星揮劍把惡靈趕走，瞥了眼她随身攜帶的粉色挎包。
“師兄如何得知……”
她把挎包往身後藏去，一臉震驚。
采摘靈果那時，他正在池眼前選蠱，怎麽會有閑情逸致注意到她。
少年忽略她的疑問，拉着她的衣袖，把她藏進樹枝下：“此地危險，你回栖息處。”
在陰涼下，他的臉色略微蒼白，眼尾的紅暈十分醒目，眸光的淩厲都少了幾分。
中咒第一日，他的靈力被封住二層之多，身體随之乏力，連惡靈都無法一擊斃命。
田桃拉住正要離開的少年：“師兄，我幫你解咒。”
江冷星後仰，和她的唇保持一段距離：“說了不必，我自有方法。”
“熬過去？”
“嗯。”
“大概要幾日？”
“七日……”
一周時間也太久了，田桃想想就害怕，商量道：“要不直接kiss吧。”
昨夜從她口中聽見過一次“kiss”，江冷星大概能猜到意思，把她推遠點：“不可能。”
“可我很着急出去啊。”
“有急事？”
田桃：“嗯，等你教我仙法，我就能去雲游了。”
雲游，和塗山堯一起嗎？
把她帶到此處，她仍心心念念雲游，想必夜間和那人又瞎聊了不少。
江冷星起身準備離開，給她指了條路：“從這走能避開惡靈，回到栖身處。”
他有些心煩意亂，提劍走了兩步，越想越氣，又折回來。
田桃兩眼放光：“師兄後悔了？”
少年走到她面前，眸光在她臉頰上游離，左邊臉上，有一道淺紅色印痕。
兩條彎弧連在一起，紅痕已消散不少，但仍能看出是片葉子形狀。
她臉白皙紅潤，湊近了瞧，能看清上邊的絨毛，在光下幾乎透明。
只是多了一道如此礙眼的痕跡。
竟這麽舍不得，把那法器枕着一夜入睡，趁他看不見，二人聊了一宿。
“嗯，我确實後悔了。”
江冷星捉過她的手，長指點在掌心。
突如其來的靠近，田桃霎時愣住了，五指冰涼，牽了會手後，她已經習慣少年身上的寒意。
可是對啵解咒，有必要牽手嘛？
她仰臉盯了下俊俏的臉，視線挪到泛白的唇上，正想讓他俯下身來時，忽地發覺身上的靈力正在湧出。
“你幹嘛啊。”
“我說，我後悔了。”
掌心的小手正在抽出，江冷星長指先一步挑開她握緊的拳頭，撐開她的五指，與其十指相扣。
好不容易輸入的靈力，正在一點點洩出，田桃萬分不舍，奈何二人掌心相對，她無法反抗，銀白的靈光萦繞在四周。
憑借靈力只流出幾許，她想把少年推開，卻反被人按在樹上。
江冷星擡指，點着她臉上的靈葉痕跡，意有所指：“你力氣不小，靈力留着也多餘。”
“送人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為了旁人傷我，你有理？”
田桃啞口無言，知道自己錯了，狡辯的話也編不出來。
她解釋道：“塗山堯他身世坎坷……”
“別提他。”
“哦。”
她試圖把手縮回，卻被越握越緊，看見二人相貼的手，感覺很不對勁。
大手牽小手，這人怎麽越來越熟練了。
片刻後，江冷星收回靈力，僅僅給她留了半成，恰好略低于他的程度。
田桃抓了抓空氣，身上卷起一陣頓感，腿腳有點不靈活了。
少年目露埋怨，不解氣般，揉着她臉頰的痕跡，只要消散到一點也看不見。
“去好好反思一下。”
田桃：“……”
可怕的隔夜仇啊。
出來一趟，果子沒摘到幾個，靈力也被收走，太虧了。
她在石面上躺着，身體十分疲憊，沒有靈力，寸步難行。
江冷星讓她反思，她的确在反思。
想了半晌，結論是：她要離開竭靈池，立刻馬上。
只要解了咒，一切就會好起來。
她越挫越勇，召出抛磚，走隐蔽之路，尾随白衣少年。
江冷星正斬完一只惡靈，甫一轉身，草叢中探出一個腦袋，沖他一笑。
田桃晃着手裏的手絹，哄騙道：“師兄來我這，有驚喜給你。”
“你自己留着吧。”
他提着劍，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又過了一會，少年處理完這片區域的惡靈，正在擦劍，後面傳來腳步聲。
田桃拄拐走近，吃着靈果，一臉神秘：“師兄，要聽秘密嗎？”
“不聽，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
“回去。”
“……”
她計劃趁人不備偷襲，哪想江冷星早已看穿一切，提着她的後領，把她拎回了歇息處。
這一日，江冷星去哪，她就去哪，從茂密的樹林，到有溪水的偏僻處，成了他後面的小尾巴。
咒依然沒解，但她沒有放棄。
入夜，柴火熄滅，衆人酣睡。
田桃在黑暗中睜開眼，邪惡一笑，摸索着潛入西南的一棵樹下。
江冷星喜歡一人待着，連歇腳之所，都和旁人保持距離，這正好方便她行事。
低空有靈雲漂游，極淺的靈光灑下，穿過稀疏的夜縫，落在少年身上。
他背脊靠着樹幹，懷裏抱着一柄玉劍，略微歪着頭，閉眼沉睡。
田桃輕手輕腳，蹲在樹下。
胧光在他臉上蒙上白霜，少年雙唇已退盡血色，烏黑濃密的睫毛蓋住雙眸，臉白得像易碎的瓷器。
在這待了兩日，他身上仙服如新，面容幹淨，如同浸在水中的寒玉。
白日除惡靈消耗他不少靈力，夜裏長指仍握在引玉劍的劍柄處，随時待命。
明明就撐不住了，何必逞強。
“對不住了。”
她悄悄把臉湊過去，準備幹完壞事就溜，哪想到少年突然睜眼。
一雙寒意十足的烏瞳盯着她。
田桃吓得左搖右晃，下一瞬被人接住了。
少年嗓音低啞，剛睡醒的他，目光無比溫柔缱绻：“你真的很有毅力。”
“師兄可憐可憐我吧，我想出去。”
江冷星身體無力，把她攬進懷裏，側躺着壓着她：“明日再說。”
身上突然多了一道重力，田桃掙紮了幾下，喘了口氣“師兄明日答應我解咒嗎？”
“看你今晚表現。”
“什麽表現？”
她枕在江冷星手臂之下，他另一只手拿着劍，輕輕壓在她腰間，強勢地把她固定住。
如此近的距離，是解咒的好機會，然而她使不上勁，只能手指在地上轉圈圈。
看來只能趁人睡着後，再次行動，但沒想到她心裏的計劃像被聽到了一般。
江冷星臉朝她方向偏來，涼意吹進她頸窩，仿佛貼着她耳畔說話：“你現在立刻馬上閉眼睡着，表現好的話，明日我可考慮一下。”
他聲音低沉暗啞，像拂過樹梢的晚風般輕柔，哄得人好想睡着。
田桃被壓着，無法輕舉妄動，但她不習慣用這個姿勢睡覺，蹬了蹬雙腿，往下滑了滑。
直到發頂抵在少年的下巴處，縱使數不着，但想到他那番話，只好安心睡去。
黑夜中，少年視線落在女孩臉上。
這一日，他生怕她得逞，譬如此刻她呼吸平穩，都擔憂她是在裝睡。
盯着她看了半晌，目光落在她唇上，紅色汁液在嘴角暈開，一看就是晚間吃了果子，嘴角殘留着污漬。
她好像學不會照顧自己，卻一心想去外邊闖蕩，勇氣可嘉，但謀略存疑。
如此想要解咒，是想離開此地，還是一刻也等不了要和塗山堯一起去玩。
想起那個男人，他總是思慮萬千，莫名心慌，被迫去回想過去殘忍的一切。
可卻毫無證據，可能只是他的臆想。
過了好一會兒，女孩沒有醒來的跡象，他在慢慢抽出手臂，将她抱在懷裏，朝她搭建的小窩走去。
将人放在草堆上時，他猶豫了一會，忍不住拿出錦帕，在她唇邊擦過。
直到擦得一幹二淨，少年才滿意離去。
次日醒來時，她回到了自己的栖身處，江冷星不見蹤影。
……感覺被騙了。
難怪昨晚他性情大變，擁着她睡覺，不過是緩軍之計，今早人又溜了。
田桃雷達能力超強，不出幾下，她找到了江冷星。
此時，他正在一旁調息，玉劍靜靜靠在一塊石頭上，微光籠罩在他身上。
看來，得換個法子了。
“師兄我想通了，你不願解咒，我不逼你。”
田桃蹲在他身旁，繼續道：“晚點出去也沒事，只要師兄開心就好。”
江冷星緩緩睜眼：“想通便好。”
他拿起劍，準備起身離去時，衣擺突然被人扯了扯。
“師兄。”
“嗯？”
田桃忽然指着一處：“有惡靈！”
尋聲望去，天空除了幾縷流雲，什麽也沒有。
“你又騙我……”
話音未落，少年雙唇猛然被封住，一雙溫潤的手，捧着他的臉頰。
十指用力，女孩将他往自己方向帶去，他喉結微動，舌尖嘗到了一絲甜味。
身上靈力驟然湧動。
随之躁動的，還有他如雷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