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TWO

TWO

到達化羽區安延托養中心的時候, 太陽已經鑽出雲層,熾熱地烤着地面。

國慶這幾天都很熱,江凝身穿一條淺藍色連衣裙, 烏發紮成馬尾。

“小姑娘, 來看你外婆啊。”江凝走進樓的時候, 一位正在拖着地板的阿姨跟她打招呼。

江凝長得太标致, 她來醫院那天就引起過關注, 清潔工阿姨也認得她。

江凝點點頭,禮貌道:“阿姨好。”

之後她爬樓梯去了三樓, 走廊上充滿消毒水的氣味,地板光滑幹淨。

這幢樓裏陳列着一間間病房,病房裏躺的都是植物人,環境格外安靜。

樓層中央是護士臺,今天值班的是李護士和孫護士。

遠遠看見江凝過來,李護士擡起頭。

“小江?”

江凝走到那, 說道:“姐姐,我來看我外婆。”

國慶期間來探望家屬的不少, 李護士點點頭, 站起來給了她一張門口。

“你外婆的病床轉到3號病房了, 之前她在的床位機器出了點問題。”護士說。

“哦…好。”江凝點了下頭, “秦醫生在嗎?”

去見外婆前,她想先跟外婆的主管醫生了解一下外婆這段時間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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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醫生這會不在醫院,要下午一些才過來。”李護士說。

今天是中秋節, 醫生肯定也是要過節的。

而且來這裏一趟很費時間, 江凝下次來可能得一個月後了, 本打算要待到下午才走。

她道:“那等秦醫生來醫院了再說吧。”

李護士點點頭。

之後江凝拿着門卡去找3號病房。

之前是在15號病房,西面, 其實彩光不太好,只是比較安靜,這次找到3號病房,發現窗戶是朝南的,大片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病房裏暖洋洋。

是一間單獨病房,平時除了護士護工和醫生,不會有外人進來打擾。

江凝進去後,關上門,走去病床邊摘下包。

病床上的老人一頭灰黑色頭發,雙目安詳閉着,鼻孔前插着氧氣管,她臉頰兩邊有一些雀斑,但是皮膚很白,不是毫無血色那種白,皺紋也不多,氣色看着還好。

江凝和她媽媽從小皮膚白,就是遺傳外婆的。

“外婆,中秋節快樂。”江凝出聲,拉開書包的拉鏈,從裏面拿出一盒月餅。

她知道外婆平時只能吃蛋白粉和半流質的一些食物,月餅是吃不了的,但是還是想要有一些儀式感。

而且這個月餅上,有燕大的校徽。

小學初中那會,外婆總說,“我們絲棉這麽聰明,以後考燕大或者清北好不好?”

“絲棉”是江凝的小名,好久沒有聽外婆這麽叫過她了。

江凝從盒子裏拿出一個月餅,自己吃起來。

邊吃着,邊跟外婆碎碎念。

開學後一直很忙,一直沒時間來看外婆,所以有好多事情想跟外婆分享。

其實植物人在臨床醫學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意識,沒有想法,也沒有思想的狀态,腦功能嚴重喪失,只擁有呼吸、血壓、心率,還有脈搏這些基本的身體生命特征,江凝說這麽多,外婆是聽不見的,但是還是想跟她分享。

告訴她在大學裏,她的生活忙碌又充實。

叽叽喳喳自言自語說了好多話,後面江凝從書包裏掏出一本從燕大圖書館借的《長安的荔枝》念給外婆聽。

外婆比較喜歡了解歷史,她每次來看她,會帶一本歷史相關的書籍。

……

秦進是下午四點半來的托養中心,路過3號病房的時候,就看見江凝乖乖坐在她外婆的病床邊,捧着本書在讀。

可能讀了挺久了,聲音有點沙啞。

自到這個托養中心入職,他見過太多因為植物人病患家屬而陷入窘境的家庭,大多數能将植物人病患家屬安置在他們托養中心醫院的,也基本上是家裏條件比較好,能夠負擔得起這裏每個月上萬塊托養護理費用的,而江凝是其中的特例。

她外婆是今年八月中旬從宣城的托養中心轉過來的,當時辦手續交住院費,都是江凝這小姑娘一個人來處理,并且給她外婆辦理的是費用更昂貴的單獨病房。

也是她獨自花費上萬元包了一輛大貨車将她外婆的身體從宣城運來燕城。

她家裏似乎沒別的親人了,只有她跟她外婆。

或許她是為了她外婆能接受更好的護理和治療,才考來燕城的大學。

還是燕大這所頂尖學府。

這小姑娘,今年才85歲。

江凝合上手裏的書,準備上個廁所,擡頭的時候看見門外站着秦進。

跟她目光對上,秦進也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對江凝牽了下唇。

“秦醫生。”江凝喊人。

“嗯,聽李護士說,你早上十點來的。”秦進道。

江凝“嗯”了聲。

秦進走來病床邊,目光看了看病床上的江春萸,說道:“你外婆她最近食欲不錯,腸胃也好了一些……”

他給江凝說起她外婆這段時間的身體情況。

*

南山公館。

吳英走到曲霍炎房門前敲了敲,“小炎,起來了,剛才太太給我打了電話。”

“讓你下午六點要去老宅吃飯。”

房間裏沒什麽動靜,吳英知道曲霍炎脾氣不好,不好多敲門,準備離開,走到旋轉樓梯那,聽見房門傳來解鎖的聲音。

她忙倒回房間門口,“小炎,你起了啊?”

曲霍炎在外面浪到今早上六點才回來的,一覺就睡到了下午。

一道懶洋洋帶着倦啞的男音應她:“嗯。”

吳英這才下樓準備“早餐”。

過了半小時,見曲霍炎換了衣服下樓,他應該沖過澡,短發微微濕潤,整個人線條冷硬,眉宇有些疲憊。

定睛一看,發現他手裏拿着一串冰糖葫蘆。

今早上他回來的時候就拿jsg着的,沒想到還沒吃。

看曲霍炎沒往餐廳走,吳英走上前道:“小炎,雖然等會你要去老宅吃晚飯,但是這會吃點兒東西先墊墊肚子吧。”

而且她知曉,每次曲霍炎去老宅,心情都不會好,自然影響胃口,從沒在那邊吃飽飯過。

曲霍炎揚了下手裏的糖葫蘆,懶慢道:“我吃這個就行了。”

“啊?這個太少了吧,”吳英話還沒說完,曲霍炎已經走了出去,去了花園那,在一張椅子坐下。

這會太陽沒那麽大了,暖洋洋照着草地。

左手食指的銀色戒指反射了一道光,曲霍炎認真欣賞了會手裏的糖葫蘆,才張嘴咬下第一顆。

圓圓的山楂外面裹了層糖漿,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味道溢進口腔。

*

秦進已經走了,今天還有其他病患的家屬來醫院,他都需要去交涉。

江凝上完廁所出來,聽見兜裏的手機振了振,摸出來,是一條微信信息。

曲霍炎:【糖葫蘆好甜。】

“……”

江凝回到病房,在外婆病床邊的椅子坐下,才回複過去:【剛剛才吃嗎?】

她昨晚就給他買的……

病房裏心電監護儀的聲音滴答滴答,藥水味飄在鼻尖。

手機屏幕跳出曲霍炎的回複。

【畢竟是你主動送我的第一樣東西啊】

【一直沒舍得吃。】

“……”

江凝沒回他了,落下手機,重新拿起那本《長安的荔枝》。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收到回複,曲霍炎摩挲着左手食指的戒指,也不惱,黑色碎發垂在額前,他修長的手指懶洋洋打字:

【別忘了晚上來看我比賽。】

*

天漸漸要黑了。

江凝跟外婆告了別,走之前從書包側袋摸出一個自己用毛線織成的黃色小月餅,落到外婆的床頭。

在路上就收到孟依紫的信息,問她是不是在學校,她過來接她。都是要麻煩她來接的,江凝便告訴孟依紫她十多分鐘後會在地鐵1號線下車,讓孟依紫直接到地鐵1號線。

磁懸浮列車比預想中要早到地鐵1號線,這會八點過,孟依紫還沒到,江凝到地鐵站裏的便利店買了個飯團吃。

她晚飯是在托養中心吃帶過去的燕大月餅解決的,沒吃太飽,所以這會有點餓了。

飯團剛吃完,孟依紫的電話打進來。

“凝凝,我們到了,你在哪呀?”孟依紫在電話裏問。

“就在地鐵站裏,你的車在幾號口?我出來。”江凝說。

“3號口。”孟依紫回。

“好。”江凝将吃空的飯團包裝紙丢垃圾桶,背上包離開便利店。

找到孟依紫車的時候,發現車裏是兩個人,孟依紫坐在副駕。江凝見過孟依紫的司機,一開始沒多瞧,以為駕駛位上的那個人應該是她家的司機,等上了車,才發現對方很年輕,年紀看起來只比她們大幾歲。

身穿一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衣,脖前打着領帶,面容清冷俊逸。

他的樣貌,江凝總覺得在哪看過。

孟依紫轉過頭,聲音有幾分秀氣,“凝凝,他是我男朋友,叫,”

“嗯,曲小烨。”

她後面這句出口的時候,駕駛位上的男人轉頭看她一眼,孟依紫忙改口,“啊不對,是曲烨青。”

“……”

江凝愣了愣。

曲烨青…

她知道這個人。

燕大人才輩出,最不缺的便是各種名人,曲烨青便是其中一位,他十四歲考進的燕大少年班,畢業沒兩年,成為了國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外交官,只不過他好幾年前畢業的,在校的時候也低調,平時周圍同學對他幾乎沒怎麽讨論過,江凝經常接翻譯單子,才聽說過他,雖然非英語專業的學生。

“凝凝,我男朋友是曲霍炎表哥。”孟依紫說,“哈哈很疑惑為什麽不是堂兄弟對吧?因為我男朋友是跟她媽媽姓,她媽媽跟曲霍炎爸爸也不是親兄妹,是堂兄妹,他們曲家啊,是一個很大的家族。”

因為曲霍炎江凝也認識,并且今天還是曲霍炎喊她來接江凝的,孟依紫特意給江凝多解釋了不少,說完還對江凝挑了挑眉。

“喔……”江凝怔愣完,輕笑了下,“很驚訝,原來小紫男朋友是曲外交官。”

“你知道他呀?”孟依紫扒着座椅靠背跟江凝聊天。

江凝點點頭。

“凝凝,我還以為你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呢!”孟依紫笑。

“……”

*

古陽山賽車基地有些遠,跟化羽區一樣屬于燕城城郊,從地鐵1號線開車過去需要一個多小時。

一路上江凝發現孟依紫除了開頭見到她那會,後面都挺安靜的,也不玩手機,就乖巧坐在副駕駛位上,快九點半的時候,她睡着了,曲烨青停下車,給她蓋了條毯子才繼續開。

江凝收回視線,低頭用手機做手裏的翻譯單子,遇到一個單詞從沒見過,手機上的英語詞典app也查不出來,她想問一下曲烨青,又不好打擾他,忍了下來。

忽地,車傳來一道異響,好像是哪裏出了故障,曲烨青将車停了下來。

孟依紫聽見動靜醒了過來,“怎麽了?”

曲烨青開門下車,“我去看看。”

孟依紫看了下時間,“都快十點了,別趕不上阿炎的比賽啊。”

這會曲烨青不在車裏了,孟依紫忽想到什麽,轉過頭,眼睛神采奕奕,“凝凝!你快跟我老實交代,你跟曲霍炎他,嗯?嗯?”

後面她沒說了,等着江凝說。

“……”

江凝知道她好奇什麽,道,“沒有,我只是來看他比賽…”

是曲霍炎要求她來的。

“什麽呀,還不好意思說?”孟依紫其實很想下車了,跟江凝一道坐到後座去。

她想玩江凝那頭十分漂亮的頭發。

“沒不好意思……”她跟曲霍炎,的确沒有什麽啊。

“哼,那我等會問曲霍炎咯。”孟依紫撅嘴。

這時候曲烨青走了回來,似乎聽見她提到曲霍炎了,看她一眼,道:“保險杠壞了,我修一修。”

“啊?怎麽會壞了啊?你這什麽——”孟依紫準備說“你這什麽破車”,太不文雅了,快速剎了嘴,道,“好吧……”

“要修多久?”

“我盡快。”曲烨青道。

拿車鑰匙的時候,他擡手揉了下孟依紫的頭。

“哎呀,車裏還有人。”孟依紫嘀咕。

曲烨青将鑰匙揣褲兜裏,走回車後備箱那了。

夜深,這條路路過的車輛很少,路燈光線也薄薄一層,顯得有些陰森。

孟依紫也下車了,在後面陪着曲烨青修車。

江凝低頭繼續做着手裏的翻譯單。

手機屏幕的光線照亮她白皙精致的臉。

忽閃進一條微信。

【到哪了?】曲霍炎問。

江凝發了一個定位過去。

【曲烨青什麽技術,才開到這?】

雖然是表兄弟,但是兩人心性相差很大,一個清雅,一個……拽拽的。

【是車壞了,正在修。】江凝回。

【?】

不久後聽見外面曲烨青的手機響了,好像是曲霍炎給他打的電話。

“對呀,怎麽了,不行啊?”孟依紫說着這句話好像在笑。

不一會,他們通話結束了。

江凝濃密卷長的黑睫垂着,已經退出微信聊天界面,正在繼續忙自己的,手機忽振了下,跳出新信息。

【這會兒一個人在車裏?】

江凝下意識扭頭看了下車外面,回:【嗯。】

【怕不怕?】

【不怕…】江凝回。

她膽子沒這麽小。

在車裏能聽見孟依紫和曲烨青的說話聲。

手機再度振動。

【那,】

【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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