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鏈·信封·照片
手鏈·信封·照片
回到龍龛民宿的時候,鄧思雲正在給幾名客人辦理入住。
這裏也熱鬧起來。
“阿洵,你可以帶書羽去紮染坊染一件DIYT恤。”
藍色的染料染上白t,藍白交替,印出紋路,好看極了。
她多染了幾件,準備帶回去給爸媽還有朋友。
晚上的時候被鄧洵拉去村裏的酒吧,她坐在小電瓶上,吹着晚風。
“我真的好喜歡雲南啊——”
木納酒吧裏坐滿了年輕人,大家在露臺,坐在折疊椅上,圍成一個圈,有人手裏彈着吉他伴奏,也有打着架子鼓的,彩燈有節律地閃動着。
夏日晚風輕拂,姚書羽和大家一起唱起歌來。
有一個人遞過來一杯酒,讓姚書羽喝。
“她不能喝酒。”鄧洵用手擋開遞過來的酒。
姚書羽也點點頭,“我不能喝的,不好意思啊。”
姚書羽看了看鄧洵,走到玻璃護欄邊看着酒吧樓下熱鬧的場景。
鄧洵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了過來,他雙手插着口袋,站在她旁邊。
“媽媽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一家人團聚,然後在一個很舒服的地方吃飯聊天。”
只可惜她以後不能帶爸爸媽媽來這裏了。
“世界很大,我們就像無底洞的青蛙,不跳出去看看,永遠不知道世界是什麽樣的,就像螞蟻永遠不知道鯨的存在一樣,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環游世界。
阿洵,你要聽你爸媽的,出國留學,學習更多的知識,代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她沒回頭。
鄧洵沒答,他走過去手搭在護欄上。
任由風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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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姚書羽一覺睡到下午,起來的時候,看見鄧思雲準備出門了。
“嗨,我要出去騎馬了,午飯給你留在鍋裏了,你自己熱了吃啊。”
“好。”
吃過了午飯,她搬了個板凳,坐在民宿門口,手撐着下巴發呆。
路過的村民偶爾會和她打招呼,她也笑着回應。
小巷照到的陽光不多,大部分被房子的屋檐遮住了,樹梢的蟬鳴聲不斷。
一杯檸檬茶進入她的視線,她擡頭望去,鄧洵一只手拿着檸檬茶遞給她,另一只拿着自己喝。
她接過喝了一口,“謝謝。”
鄧洵則是直接坐在臺階上,倆人就這麽坐着也不說話。
他頭往四周看,瞧見姚書羽手腕上的鏈子,主體部分已經有點掉漆了,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仔細看就影響美觀。
他忽的站起來,然後把姚書羽也拉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一連貫的動作,讓姚書羽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她反應過來,鄧洵已經帶着她奔到巷口了。
他往屋子裏頭喊了一聲:“黃阿奶。”
看見老婆婆坐在板凳上,手裏正拿着一條還沒完工的手鏈,臉上戴着老花鏡,她笑着看了一眼姚書羽,對鄧洵道:“帶阿妹來做手鏈哇。”
“是的阿奶。”鄧洵拉着姚書羽走近,在一個透明的櫃臺裏,放着很多好看的銀飾。
“哇,好好看啊,比古城裏地攤貨好看多了!”
鄧洵從裏面拿出一小塊原料,遞給她小刀,“可以自己刻。”
姚書羽接過刀,思考了一下:“我們倆都刻,刻完之前都不許偷看。”
鄧洵笑了一下:“好。”
兩個人背對着背,姚書羽低頭專心搗鼓。
半個小時後,她終于完成了。
姚書羽悄悄地轉過頭,想瞄一眼鄧洵的,但他卻早已做好,此時正在把它和手鏈串在一起。
她不可思議: “你怎麽做這麽快?”
“手給我。”
“幹嘛?”
鄧洵直接拉過她的手,把手鏈給她戴上。
“給我的啊?”姚書羽擡起手,仔細打量了一下,挂墜上,鄧洵在兩面都刻了字:
一生無虞,長樂未央。
一生無憂無慮,平平安安,長久快樂沒有止境。
不知道哪個字眼戳到了姚書羽,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鼻子酸,想掉眼淚。
不過鄧洵沒有發現,他淡淡地:“我的呢?”
她輕輕吸溜了一下鼻子,去找黃阿奶幫忙打洞串鏈子,然後也拉過他的手,給他戴上。
只不過全程低着頭,沒敢擡頭看他。
鄧洵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稍稍偏頭看她,輕聲道:“怎麽了?”
姚書羽搖搖頭,抹了把眼淚:“沒事,就突然想到,我馬上就要回楚州了,以後我們可能見不到了。”
“我當什麽,咱倆不是一個城市的嗎,回去聯系很方便的。”
但他直覺告訴他,好像不是這麽簡單。
兩人一齊走在巷子上,鄧洵擡手看姚書羽給他戴上的手鏈,挂墜上刻着:
春祺夏安,秋綏冬禧。
難怪她剛剛刻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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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書羽越來越嗜睡了,今天直接睡到下午兩點多,她下樓的時候民宿的門是關着的,她看到桌上有一封信。
她走過去打開看。
鄧思雲告訴她,鄧洵的媽媽出了車禍,在醫院搶救,所以她和鄧洵先趕回楚州了,讓她自己在民宿照顧好自己,等退房的時間到了可以自己先走,如果想留下來可以繼續住着,民宿大門的鑰匙就放在餐桌上。
姚書羽覺得這很突然,拿出手機想給鄧洵發條信息,但又想他們應該還在飛機上,所以也沒發。
這幾天姚書羽沒怎麽出去,原因是她有點擔心鄧洵那邊的情況,再就是她身體好像更虛弱了,她不敢出去。
這兩天鄧洵沒給她發過消息,她也不敢主動找他,但鄧思雲會告訴她一些情況,結果都不太好。
民宿退房的時間也快到了,姚書羽關上民宿的門,又去看了一次洱海,她一只手往上舉,戴着墨鏡和漁夫帽,穿着白色純棉的連衣裙,找路人幫她拍了一張照。
姚書羽整個人像嵌在這金光閃閃的洱海,笑容如同陽光一般燦爛,好像本身就來自太陽。
她把這張照片發給鄧洵,連同編輯了一句話發給他。
姚書羽:【會慢慢好起來的,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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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楚州,姚書羽就被媽媽拉到醫院檢查,醫生告訴她,病情惡化需要住院。
楊雪瑩就後悔了,後悔讓她一個人去雲南,晚上她就躲在病房外偷偷哭。
第二天仍舊若無其事地來給她送飯。
姚書羽拉過她的手,笑道:“媽媽,我不後悔去雲南,在雲南我遇到了思雲姑姑和阿洵,在這半個月的旅程裏,都是阿洵陪着我……”
姚書羽給她講了在雲南發生的事,還給她看了她這一趟下來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都跟她講發生了什麽。
她講得很開心,到後面漸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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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過來的時候,楊雪瑩已經回家了。
她掏出手機,點開和鄧洵的聊天框,手指向上拉刷新,沒有彈出新的對話框,還是停留在那句在雲南發的話。
她躺在病床上看書,看電視。下午三點的時候鄧洵回了她消息。
鄧洵:【抱歉,這幾天太忙了,手機沒電了沒去充,現在才看到。】
鄧洵:【你現在回楚州了嗎?】
姚書羽:【對的。】
她思考了一下,補了一句。
姚書羽:【我在家。】
鄧洵:【好,等我媽情況穩定了我就去找你。】
鄧洵:【對了,照片很好看,你也是。】
姚書羽發了一張笑嘻嘻的表情包過去,回了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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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病情在一天天惡化,有時候半夜會突然咳嗽,然後咳出血。又或者是走着走着突然就暈倒,每次都把楊雪瑩急得淚眼婆娑。
她的頭發也開始大把脫落,她摸着自己光禿禿的頭顱,皺着眉:“媽,我終于理解光頭強了。”
楊雪瑩見她笑,便把愁眉苦臉收起來,跟着她一起笑。
下午的時候,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小顆粒在塵光中跳動,她放下筆,伸出手掌遮住它,但陽光還是從指縫穿過,照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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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洵媽媽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氣,鄧洵好幾天沒合眼了,他打算回家睡一覺,然後再去找姚書羽。
等他醒來後,發現鄧思雲一臉嚴肅,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站在他房間門口。
鄧洵直起身來,從床頭櫃拿過水杯喝了一口,“怎麽了我的姑姑。”
見鄧思雲沒說話,他疑惑地看向她。
“書羽死了。”
一瞬間,鄧洵覺得心髒好像停止了跳動,有什麽堵在胸口悶悶的,還有點喘不上來氣。
“小姑,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鄧思雲沒說話,眼睛紅紅的,張嘴想說些什麽但沒說出來,給他丢下一張字條轉身走了。
上面是姚書羽所在醫院的地址。
鄧洵顧不上什麽,他沒換衣服,穿了鞋打了車就往醫院趕。
想着見姚書羽最後一面,但他到的時候,殡儀館的車剛走。
楊雪瑩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抱着個鐵盒子,她眼神木讷,看到鄧洵來,便向他走去。
楊雪瑩的聲音顫抖:“你就是阿洵吧,書羽和我提過你……”
她抽噎了一下,把手裏的盒子遞給他,便坐上出租車往殡儀館去。
鄧洵打開盒子,裏面放着一疊已經塑封過的照片,下面壓着一封信。
照片裏全是他,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拍的,有他騎車時的背影,有他吃東西的照片,也有他拿着手機付款的照片,他都不知道姚書羽是什麽時候拍的。
他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打開信封:
嗨,見字如面,就當我已經見到你了吧。也許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了。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其實我得了肝癌,醫生說我最多只能活半年了。我想說,我很開心在這半個月遇到你,我們一起看洱海日出,爬蒼山,見證過日照金山,我們一起逛過古城,一起在河燈面前許願,一起在酒吧唱歌,一起做手鏈,一起騎車吹着晚風,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只可惜命運對我不公平,我還沒來得及去看整個世界,沒來得及去巴黎仰望埃菲爾鐵塔,沒能去澳大利亞看樹袋熊,去倫敦看大本鐘,去埃及看金字塔,沒能去北極看極光……真的很遺憾。
阿洵,你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好好看看這個世界。要聽爸媽的話,去看外面的世界。
再見了,阿洵,感謝你陪我度過了生命最後的時光,希望下輩子還能遇到你。
最後願你:
平安喜樂,得償所願。
——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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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洵讀完都不知道眼淚已經流了滿面,他伸手抹掉,但淚眼好像被打開了一般,怎麽抹也抹不完。
小姑告訴他,姚書羽生病了,他以為只是普通的病,從沒想過好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如今竟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他想過見到了姚書羽,要帶她吃遍全楚州的美食,玩遍整個楚州的游樂場,卻沒想過就此見不到她了。
命運确實不公平,如果是這樣的結果,那為什麽要讓他遇到她,如果要讓他遇到她,那就給他們一個好結果啊,為什麽要這麽玩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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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洵最後出了國,但他沒有去學校。
他帶着姚書羽的那封信,還有她的相機,用一年時間去了很多國家,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景點,用她的相機記錄了下來。
她看不到的風景,那他就代替她去看。
她吃不到的美食,他替她嘗。
最後,鄧洵把照片都洗出來,做成了一本相冊,在每一張相冊的背面寫下了他想對姚書羽說的話,放到她的碑前。
“阿羽,我來看你了,”鄧洵把一束白菊花放在上面,“你說,見不到這個世界了,我代替你看完了,你說的對,這個世界真的很美。”
如果有你的話,就更美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