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狗眼看人低

狗眼看人低。

主席臺下,跑來看熱鬧的學生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地。

飄落的透明傘在風雨中來回掙紮,似一根怎麽都抓不住的繩索,穿透人性的惡,捆綁純樸的善,漸行漸遠,所有的美好轟然崩塌。

牆倒衆人推。

17歲的喬浠第一次深刻體會這個詞的意思。

她膝蓋磕破了,鮮紅的血漬濕潤校褲,地面積水濕滑,幾番爬起未果,宛如一條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身邊圍了很多人,沒有一人上前,最後還是戴眼鏡的短發女生仗義出手,頂着被所有人孤立的壓力替她找回傘,低身扶起她。

“喬浠,你沒事吧?”趙欣蓓擔憂地看她,扶了下滑落的無框眼鏡。

她凍得嘴唇發白,渾身瑟縮顫抖,輕輕搖頭。

初秋的傍晚,風吹在濕冷的皮膚上,如細針般連綿穿刺。

膝蓋的傷口持續發酵,生理上的痛遠比不過徘徊在她四周的議論,捎着刀光劍影的狠,不觸及皮膚,直達靈魂深處,殺人于無形。

短短一周,她從遙不可及的校園女神墜入塵埃,往日的追捧變成無止境的污蔑,就連前幾日還滿臉羞澀給她遞情書的班長,轉背也在學生群裏跟風造謠她是有錢人的情婦。

這一切的源頭,僅僅只是兩張模糊不清的照片。

她滿腹委屈無人說,偷偷躲在被子裏哭過幾次,時間很短,聲音很小,害怕隔壁房的人聽見。

她不想讓他擔心。

*

雨漸漸下大了,砸得傘面啪啪作響,眼前的視野變得模糊,天地間水霧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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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邊看戲的學生很多,喋喋不休地附和聲似一把銳利的匕首,捅破耳膜,直直插進她心底。

喬浠右腿受傷,行動不便,矮她半個頭的趙欣蓓小心翼翼地攙扶她,兩人挪着步子艱難移動,好不容易突破人群,可再往前,前方的路被人擋住。

以周露為主的小團體,也是剛才惡意推搡她的始作俑者。

三人手段之毒辣,五中人盡皆知,幾乎無人敢惹,凡是你能想到的校園霸淩事件,她們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啧啧,我們美麗的校花受傷了,怎麽這麽不小心呀?”

周露有一頭惹眼的酒紅色長發,馬尾高高束起,長臉鳳眼,臉上粉很厚,唇膏抹着鮮豔的紅色。

另外兩人是她如影随形的小跟班。

胖的叫劉瑩,滿臉痘痘,高大壯實,宛如一輛無堅不摧的坦克,出了名的下手狠,說話亦是陰陽怪氣,“是不是回家後趕緊撲進叔叔懷裏撒個嬌,不然那些名牌包包是怎麽來的?”

“誰說不是呢。”

瘦的那個叫沈怡冰,個子不高,偏幹瘦,說話總是笑眯眯的,特別愛在背地裏造謠拱火,“校花同學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多的是叔叔掏錢買單,我們沒有人家那麽高的段位,活該穿些破爛。”

周露譏諷的笑,“賣身的境界,只有那些不要臉的人才懂。”

喬浠聞言擡頭,不卑不亢地同她們對視。

她本不想招惹這班人,可這三人宛如一張撕不開的狗皮膏藥,無孔不入地追在她身後狂吠。

她明白她們并不在乎所謂的真相,只是缺少一個扳倒她的契機。

*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一直沉默的趙欣蓓突然擋在她身前,她取下挂滿水珠的眼鏡,緊張得手都在抖,扯着嗓子沖那些人喊:“一張照片證明不了什麽,你們不能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污蔑別人,除非拿出證據來,不然我就去老師那裏告你們诽謗!”

落地的字音铿锵有力,在場人都驚呆了。

周露臉上挂不住,身後的劉瑩怒火中燒,上前猛地推搡她,惡聲惡氣地吼:“有膽子你就去啊,看我抽不死你。”

她踉跄地往後退兩步,喬浠伸手扶住她,目光狠決地盯着劉瑩,“你再動手試試?”

劉瑩微怔,有些忌憚于她的警告,可周邊那麽多雙眼睛看着,若這麽被人鎮住,以後的面子往哪擱。

她無比嚣張地推了把喬浠,粗壯手臂高高揚起,眼看巴掌就要落下,眼前倏然一黑,喬浠身前忽然出現幾個健壯的身影,形成一堵結結實實的人牆。

擡頭見到來人,劉瑩慌忙收手,回身看向面色凝固的周露。

張誠老早就煩透這幾個女混混,語氣也好不到哪去,“夠了啊,你們再鬧下去,直接校務處見。”

周露咬緊下唇,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他,“你就非得幫她出頭嗎?”

“外校的人還沒走,你們就在這裏仗勢欺人,不嫌丢人嗎?”

“張誠!”她臉都漲紅了。

他厭惡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晃而過,嗤笑了聲:“化妝品記得買防水的,妝花了,人更醜。”

“你...!”她氣悶得跺腳,難得吃回癟。

剛還吵吵鬧鬧的人群安靜如雞,周露沉默,兩個小跟班也不敢吱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們在足球隊的保駕護航下順利離開。

模糊的人影慢慢消失在雨霧之中,看熱鬧的人群也随即散去。

“露露...”劉瑩試探着拉扯她的衣服。

“滾開!別碰我!”

周露暴跳如雷,憋着滿腔怒火轉身,兩手緊握成拳頭。

她發誓。

她絕對不會放過喬浠。

*

出校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相互攙扶的兩人在十字路口分別,喬浠婉言拒絕她送自己回家的好意,感動于她仗義執言的勇敢,接連說了三聲“謝謝你”。

臨街的招牌亮起燈,照拂喬浠眼底難掩的水光。

在此之前,她們之間的關系僅僅停留在見面打個招呼,偶爾閑聊幾句。

趙欣蓓是她初中同學,相貌沒她出衆,但成績可以吊打。

兩人高中考到同一所學校,趙欣蓓理所應當分在最好的1班,邢峥和周霁川是她的同班同學,可奇怪的是,周霁川對此人毫無印象,以至于每次喬浠提起,他都要思索半天,“有這麽個人嗎?”

然後不确定的捅捅邢峥,“那個戴眼鏡的童頭?”

“你最好放尊重點。”

邢峥不冷不熱地說:“就你那點破分數,最多到人家零頭。”

周霁川對此嗤之以鼻,意味深長地來了句,“你要這麽說我倒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每次來收你作業,臉紅成番茄的姑娘。”

喬浠臉色微變,向邢峥眼神求證。

他也不否認,只說:“我沒注意。”

喬浠顯然不滿這個回答,周霁川兩手攤在身後的沙發上,繼續拱火,“欸,有些個人就是男顏禍水,專門嚯嚯那些情窦初開的小女生。”

邢峥起身就要削他,周霁川跑得飛快,他擰着抱枕在後面追,徒留喬浠一人在沙發生悶氣。

那天的最後。

喬浠化憤怒為食欲,小鳥胃硬塞進兩碗面條,後半夜吐得整個人都虛脫了。

邢峥淩晨2點出去給她買止吐藥,看着她吃下,起身給她蓋被子時,她細聲細氣地問了句,“你喜歡她嗎?”

“什麽?”

她縮進被子裏,露出一雙明澈的眼睛,輕輕地說:“趙欣蓓。”

邢峥別過臉,差點笑出聲,也不準備回答小傻子的問題,低手在她額前敲兩下,“睡覺。”

她執着地追問:“你還沒回答我。”

“不喜歡。”

他緊緊握着門把手,心跳聲持續加速,莫名來了句,“智商低就算了,情商也低,沒救了你。”

喬浠拉開被子瞪他,據理力争,“你少瞧不起人,我月考明明進步了很多。”

邢峥輕哼,“你管5分叫多?”

“...”

她拉上被子裝死,既憤怒又無力反駁。

成績好了不起哦?

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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